很快,医院和安全中心便派人来了,分别没多久的季水风看见时咎,稍显惊讶,将他叫到旁边亲自提审。
时咎直接把前因后果告诉季水风,大街上不是监控死角,确认监控后,季水风让时咎可以先离开。
医院的人很快把老人带走了,安全中心的人在有条不紊收拾。
那会儿天已经蒙蒙亮,现场在有公民出现前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他们互相配合,还有人在指挥他们的配合。
那种场景并不会给人留下好印象,但季水风好像很习惯,她指挥好现场,看见时咎还没走,便过来问他:“还好吗?需要我送你回去吗?你住哪……啊,我忘记了,你,你住沉皑家吗?”
时咎摇头道:“我就在他办公室,可以自己回去,但是……”时咎看了一下已经没有痕迹的现场,接下来的话没问出口。
季水风好像知道他想说什么,她把长发拨到耳后,叹气:“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段时间确实一直这样,可能是我们的文明出了某些问题。我不清楚,但是,我会尽全力挖出原因,让生活恢复平静的。”
她看上去也有点累,但她很快收起疲惫的眼神,笑着对时咎说:“没吓到你吧?”
“没。”时咎说,虽然当时确实愣住了,但反应过来也就还好。
“那快回去休息吧。”
“好。”
时咎之前也疑惑过,但他觉得是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规则了解不够,但越深入了解,越感觉不太对。
他有时候会想,起源进化真的是正确的吗?
这里的人与他们生活在地球上的人一样,也有猜疑、有战争,这些本是他们这种文明进程里不可或缺的步骤,但由于恩德诺多出来的能力系统,让他们跳过了一部分的进度,直接从战争转为高度精神化,很难界定这里面是进步还是压抑。
他朝文明中心走了几步,又倒回来,还是问了季水风那个他一直想知道的问题:“我想知道,为什么安全中心的人清理现场,你要去指挥?”
季水风笑:“当然,这么多人我不去……”说到这,她的话戛然而止,笑容也逐渐收起来了。
她发现时咎很聪明,一直游离在文明中心又让他的聪明有了发挥的余地。
时咎本想接着问,季水风却一把将他扯到跟前,声音很小地对他说:“嘘,别问出来。”
时咎愣住了,季水风接着小声说:“你如果相信沉皑,可以去问他,但是只能问他。”
时咎也想问原因,但话说到这,再问就让别人难堪了,于是他点点头,转身往回走。
季水风见时咎走远,拨通一个电话,声音没了温柔,她肃然道:“你好,安全管理中心季水风。申请全城卫生检查。”
“叮——叮——”
季水风刚刚放下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你好,安全管理中心季水风。”
那边传来了一个女声:“您好季小姐,我是水风私立医院的护士。”
闻言,她的表情一下柔和下来:“啊,好的,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边的声音有些难以开口,好像想说又不太好说,季水风不着急,耐心等着,直到那边小声不安地说:“我们要告知您最新的情况。刚刚阿修从手术室里出来了,但是……他的手术失败了。”
季水风站在原地,手里拿着电话,突然整个人沉默下来,时间静止般,她抿住嘴唇,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那边继续说道:“他已经转回病房,小齐小治,还有平叔都陪着他。”
季水风的嘴轻轻动了两下,有点艰难地说:“还有办法吗?气切可以吗?”
电话那头的护士犹豫了一下,说:“气切是最后的办法了,本来我该询问您的想法,但是,我问过阿修,阿修他不愿意,他说,喉咙插了管子他就没办法和朋友们说话了,他不想在最后的时间里,连和朋友们一起说话都做不到。”
“还有办法吗?”季水风又问了一句。
那边的声音一下就小了,轻轻的声音说:“季小姐,如果您有时间,可以来看看他,也许,时间不多了。”
季水风说:“嗯,我最近就来。”
挂了电话,季水风的手垂下来,黑色长发也轻飘飘垂下来,被风一吹,又卷起几蔟。
片刻,她仰起头,深深地呼吸。
她给季山月打了个电话。
“喂!姐!我在大城区巡查呢!你别管我啊,虽然我现在停职,但是我自告奋勇巡查可以吧!”季山月大大咧咧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季水风无奈笑出来,她说:“可以。”
她接着说道:“这两天你应该不忙吧?”
“不忙是不忙,咦?怪事,姐,你声音怎么闷闷的?你哭啦?我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季山月还在开车,突然就爆发了,但是迅速冷静下来,他挠头说,“不对啊,谁能欺负你啊?”
季水风有些哭笑不得,她清了清嗓子,企图把声音里闷闷的成分给清出去,说道:“想让你陪我去一趟水风私立医院。”
“啊,啊。”季山月大声地回答着,“去你的医院啊。”
季水风无奈:“不是我的医院。”
“哎呀!那不你之前做慈善投大资的嘛,名字都用你的名字了,还不是你的?咋啦?去看你资助治病的那几个臭小孩嘛?”
“对,就这两天。”
“我姐说啥就是啥!我姐叫我啥时候去我就啥时候去!”
季水风终于没忍住笑出来。
天全亮了,大道上的人多起来,路两边摆了一些桌子椅子,等待着客人,好像前一晚什么都没发生,血迹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沉皑来得很早,来的时候后面还跟了季山月,季山月骂骂咧咧嘟囔着运气太好了,巡查到文明中心后面遇上了沉皑,正好他能去监督一下时咎。
沉皑进门看了时咎几眼,直接问他:“没受伤?”
看上去是知道了,时咎摇头。
季山月嫌弃地坐在沙发上,嘴里还在嘟囔着:“小王八睡过的沙发,有鳖味儿吗?”
时咎一本书就扔过去了,然后稳稳抓在季山月的手里,他咧嘴笑:“什么三脚猫功夫啊。”
时咎嗤笑,翻了白眼,干脆重新躺下来。
季山月:“你翻我白眼做什么?别以为我没看到啊!”
吵得头疼,怎么突然见面就吵了。沉皑揉了揉山根,指着门对季山月说:“回你安全中心去。”
季山月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他走到沉皑旁边抓着他的衣服摇晃说:“不是?你赶我啊?你是我兄弟还是他是你兄弟啊?嘿哟我这个暴脾气,气死了,这可真是小王八菊花堵了,鳖不出个屁啊!”
沉皑不是很想理他。
季山月生气地在办公室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最后走到沉皑旁边踢了踢他的椅子,别扭地问:“妈的,给我整不明白了,为什么时咎这小子天天在你办公室啊?你俩啥关系啊?”
时咎早躺在沙发上看书,没打算理他。
沉皑剜他一眼说:“别闹。”
“你看我像在闹吗?”季山月生气的脸上硬挤出一个友善的笑容,难看得像做了个鬼脸。
他又走了一圈,最后还是停在沉皑身边,用一种非常八卦的语气说:“我最近听了可多谣言,说你俩不正当关系,咳咳,虽然大家都知道是舟之覆那鳖孙王八传的不可信,不正当是不可能的,有关系也是你们的自由,但是爷爷我就是想知道,你俩啥关系啊?”
见沉皑也没反应,季山月清了清嗓,站直身体说:“这样吧,你俩给我个准数,要是我能多个嫂子或者哥,我以后不骂时咎了!”
躺在沙发上的时咎不怎么善良地笑了一声,开口便嘲讽:“弟弟别问了。”
季山月登时目瞪口呆,僵硬地转头看沉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看他那个表情,时咎觉得他是在想他们在一起的关系去了。
沉皑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想多了,朋友。”
“喔,朋友啊。”季山月松了口气,不对,他突然反应过来,音量立刻提了上来,“时咎你占我便宜是吧?!你这个死小孩,我以为你是舟之覆的人,气死爷爷了!!”
时咎送了他一个亲切礼貌的微笑。
“沉皑你看他!”季山月气得满地找头。
然而沉皑并不打算介入任何一方。
季山月在办公室里一直打转,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气得不轻,也许是为自己之前的行为感觉尴尬过头,转了好多圈,他终于消停下来说:“算了,我得走了,还要回老宅去见夫人。”
沉皑抬头:“夫人?”
季山月:“对啊,夏癸啊。”言威的妻子。
“找她做什么?”
季山月叹气,但是语气却不是消极,甚至有一些洋洋得意:“嘿嘿,没办法啊,我们三个里,夏癸最喜欢我,把我当亲儿子看呗,所以过一段时间我得去看看她老人家嘛,陪她聊聊天喝喝茶。”
沉皑想起了确实季山月没事会去陪夏癸坐坐,便只“嗯”了一声。
季山月一走,办公室就安静下来了,只剩下翻书与写字的声音,窗户开着,还有外面偶尔传来的笑声与喧闹。
没过多久,时咎翻身起来了,他把书放回沉皑桌子上说:“喂,我去趟图书馆。”
“嗯。”
时咎转身的时候,沉皑抬起头突然问他:“等下,你昨晚,真没事?”
“没事啊。”时咎无所谓转头看了一眼沉皑,却就愣在原地。
楼下的喧闹声明显起来了,衬得办公室内更加安静。
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时咎却看到了,沉皑眼里是担心,他在担心?
一个如论如何都不会生气,连情绪都那么吝啬的人,居然会担心吗?
有了这个想法的时咎瞬间回神,心里升起了一股叫做“释怀”的情绪,接着他不自觉笑了。
沉皑不懂那突如其来的笑的含义,只是轻轻点头。
时咎没着急走,玩味说:“担心我?”
沉皑也察觉到了自己的情绪,没有立刻收回来,反而有些好奇。这是担心的感觉吗?不安、急切,目光想追上去,但他以为只是例行公事一样问的问题。
时咎垂眼看他,又俯下身子趴在书桌上与他平行对视,蓝色的眼睛里……真的很多他有些好奇的东西,究竟藏了什么?
“你之前,不是讨厌我,针对我吗?”时咎说。
沉皑瞥他一眼,淡声道:“从来没有讨厌你,也不想针对你,只是想知道真相。”
所以在那之后,才会有那么多的波澜起伏。
时咎想,沉皑说的是实话,自从季水风给出了追踪铆钉的答案后,沉皑对他的态度跟以前完全不一样,甚至偶尔他能感受到旁人说的:他人很好。
时咎朝他笑,或许是因为感受到对方的担心,被担心让他的心感觉有些柔软,他抿了抿唇,轻声说:“之前我很讨厌你。”
“现在呢?”
时咎感觉自己心头跳了一下,竟让他产生了躲避这双蓝色眼睛的想法,好像再多看、再多看一眼,就会后悔之前自己的所作所为。
“现在啊。”时咎虽然没动,但他挪开目光,轻轻地说,“没有人会讨厌一个、在他住院的时候照顾他,在他可能遇到危险的时候担心他的人吧?”
沉皑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他往后靠了一些,眼角余光却瞥到了四周,他的呼吸瞬间不自觉地暂停住了。
又是那些流动的光,不是灰色的,偏蓝色,还有一些紫色,如同夏日依然炽热的黄昏云霞,整片萦绕在上方,慢慢前行。
“在看什么?”时咎问。
沉皑立刻将视线收回来:“没什么。”
他接着说:“听到消息的时候,是有点担心。”
时咎笑出来,他摆正身体站直,又变成了居高临下的视角,他说:“不用担心,我能有什么事?”
“嗯。”沉皑不置可否,他低声说,“你也不用担心我担心,会担心朋友,很正常。”
“朋友?”时咎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慢慢抿着这两个字,他想起了他们第一次在这里遇到,又想起了那些夜晚,随即又觉得自己的思绪飞得有些远。
这种感觉很奇妙,化敌为友。
时咎深呼吸,说:“这样吧沉皑,我呢,可能之前对你也有些误解,所以也有些不当的行为,我得跟你说一句对不起。”
沉皑眉头一跳,如同之前他对时咎的道歉般,他也没想过时咎这种风风火火的性格还能有主动低头的一面。
“所以,如果你愿意……”
时咎停顿了一下,他伸出手,放在沉皑面前,郑重地说:“交个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