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纯望着她,很平静地说:“这是我身为女儿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她在约定的地点去了文明中心,见到了另一个和自己一起来的人,听母亲说,季水风有个弟弟叫季山月。她等待的地方只有一个男孩跟她一般大,她走过去,不确定问道:“季山月?”
对方也好奇地盯着她,说:“姐?”
季纯不知道如何应答,她很慌乱,却又压下了情绪,最后重重点头,任季山月在旁边喋喋不休也不肯再多说一句话。
两岁分别后多年相见,除了知道这天要在这里见面外,谁也不记得真正的季水风到底长什么样,连此刻高高兴兴的季山月本人也认不出。
两岁太遥远,只要在这个时间,到这个地点,率先叫出对方名字的人,就是他们本人。
但季纯并不习惯季水风这个名字,当有人呼唤季水风,她也总以为是在叫别人,恍然回神,才发现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
她喜欢照镜子,看着镜子里熟悉的脸,一遍一遍对自己重复道:“你是季水风,你是季水风,你是一个坚强的人。”
她可是季水风啊。
黄沙呼啸,那暴风依然在漫天吹卷着,如同巨大的眼睛,直视这里的一切生灵。
言威缓慢说:“季川泽叫你们来文明中心,可惜他收金纸让太多不合格的人去接受进化,这件事,还是他的妻子告发的,我也只能让他去监狱了。身位掌权者,代替他的遗孀接管他的孩子,是我的责任。”说完他还笑了一声。
不信因果在自己身上,但能看到别人身上的因果。季川泽一辈子出轨无数,背叛妻子背叛孩子,最后由妻子毁了他的后半生,他的孩子夺取他的生命,最后连找的孩子都是假的。
季山月踉跄了一步,没站稳坐了下来。他的眼睛通红,眼里全是眼泪,却不知道是憎恨还是别的什么。他的手也在颤抖,全身都在颤栗着。
他不知道这些事,但是好像隐隐又知道一些,这样一来,当年她所有的怪异行为都解释得通了。
难怪……难怪那个人写下的“杀死不纯之人”,他一直以为是什么……
季山月重重一拳直接砸进地里。
他无法接受,但是一时又说不清无法接受的是什么?是自己爱着的人并不是一开始那个人?还是无法接受自己爱着人有这段过往?
一时间季山月的情绪无比紊乱,紊乱到身体又开始出现了痉挛的反应。
“季山月!”沉皑低吼道,“别被带进去了!”
也许不是置身事内那个人,沉皑很快便反应过来了,他朝季山月说:“也许现在的季水风不是和你同一个父母的季水风,但是她才是真实陪了你二十多年的人!季纯才是对你好、事事向着你,和我们一起走了那么远的人!”
“我知道!”季山月也崩溃吼出来,他的声音里都是呜咽,是不甘,是混乱的思绪,他大喊,“我知道!我知道!但是,但是,如果是季水风,她也会对我好!也会陪我二十多年!可是,可是她没有机会啊!季纯,季纯剥夺了她的权利啊!”
他突然大哭出来,嚎得整个旷野都是他的声音。
而且无论如何,不管是季水风还是季纯,他现在都失去了。
他没有办法否认季纯做的一切,却也没有办法肯定她做的一切。成年后的季纯太好了,也许是愧疚于心,她是全世界最好的人,是温柔的姐姐,安全管理中心的好领导,是所有的阳光。
好像她的死亡都是整个世界的损失,但是她的成长却是建立在剥夺了另一个人的人生上。
就像一个博弈中的死结,永远找不到对错平衡了。
怪不得,另一个人格的季山月说她无法通过悔恨幻境,她怎么可能活着离开?
沉皑原本还想说点什么,但他突然被怀里的人扯了下衣角,他低头,看到闭眼、满脸血的时咎轻轻摇了下头。最终,沉皑什么都没再说。
季山月的恸哭来得像山洪暴发,也许是过于悲怆,连言威一时间也没有打断他,只是冷漠看着崩溃的人。
但很快,季山月的痛哭哀嚎变成了狂妄的大笑,那哭声与笑声纠缠在一起,分辨不出来是何种情绪,只让人觉得癫狂。
季山月身上的伤也很重,他扭着身体不自然地站起来,用衣服擦了一把眼泪,那泪水混着血水,在衣服上留下一道深色的污渍。
但沉皑抬头看到他的一瞬间,心里猛然一跳。
季山月又变回去了。
他站着大笑,脸上因为刚刚的大哭还呈现着粉红,眼眶也是红的,泪痕也没有被完全抹去,就是这样一张脸,眼神里却是张狂的笑意。
他大声说话,吸着鼻涕,声音里甚至都还有哭腔:“这有什么好哭的!我一知道这件事,就知道要做什么了,我才不会优柔寡断嘿嘿!”
沉皑立刻心下道不好!
果然季山月想继续刚刚对沉皑的致命一击,就在这极短的距离里,他似乎耗尽所有的体能,就为了一次性让地上的人死个痛快。
他大叫着飞扑过来,那一拳攻击的力道,足以让一个人穿肠破肚,带着满脸的眼泪与戾气,季山月在冲过来想要杀死沉皑的一瞬间又被毫无征兆地弹开了。
“轰——!!!”
如同核弹爆炸般,以沉皑和时咎为中心,突然爆炸出一个几乎直径百米的轰炸圈,那爆炸瞬间卷起土地上所有轻物质向天空,又在半空中进行了二次爆炸。
谁也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式攻击,言威立刻使用自己的能力挡住,但还是被爆炸爆破到往后退了好几步险些飞出去,季山月则被弹飞很远,他的身体直接接触到半空中的爆炸后,重重地摔在几十米外,挣扎了一下,喷出一大口血,起不来了。
时咎轻轻笑了下,等的就是他来攻击沉皑。
他的控梦无法对自己起效,但却对沉皑有用。
爆炸圈中央,沉皑也愣了一瞬间,随后他听到怀里的人闭着眼,有气无力地说了句:“酷吗?”说完又猛咳出来。
这是……
他立刻拍拍时咎的背,有点无奈,这种时候还要问酷吗,这个人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他微微埋头低声说:“很酷,我的大艺术家。”
没看到真是可惜了。
浓烟散去,言威摇晃着从地上站起来,心想还好曾经夺取过防御型能力,不至于尸骨无存。
言威注视着沉皑怀里的血人,露出欣喜的笑容。
之前一直不太清楚这个人的能力,光是道听途说,就已经有好几种,恩德诺从来没出现过这种综合性能力者,如果真的存在,绝对是超过这颗星球上所有人的能力,包括他自己。
这种人,如果不能为自己做事,只能抹杀掉。
言威的速度很快,他轻轻将手按在地上,土地开始无声松动起来。
在沉皑眼里,他清晰地看到土地开始裂开条纹,而那裂缝正以急速朝自己袭击过来。
沉皑直接抱起时咎就躲,然而裂隙像长了眼睛一眼穷追不舍,奔逃里,言威冲过来,朝着躲闪不及的沉皑便一记猛踢出去。
沉皑只感觉一口几乎吐出了内脏的血,随即时咎从他手里滑落出去。
毫无胜算,刚刚打的消耗太多。若是满状态,也许还能在跟言威的战斗里拼全力一搏,但现在是绝对的日暮途穷、走投无路。
时咎摔在地上,他感觉很疼,他想着自己站起来,但总是无法,那种痛楚深刻地淹没着他。
不远处的沉皑趴在地上,眼看着言威走到了时咎身边,他感觉自己动不了了,但是还是艰难地用胳膊撑着身体,死死咬着牙往时咎的地方爬,每爬一步,半空中堆叠的能量就多一些,逐渐汇聚成巨大的天空。
他艰难地自语:“不……”
他想,我可以代替时咎。
但他在言威眼里是一个没有能力的人,在这种时候注定对他不感兴趣。
时咎听不到停在自己旁边的脚步声,但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头突然被一只手狠狠抓住了,像要掀飞他的天灵盖一样。
想吸收能力,可时咎没有所谓能力。
沉皑企图叫出声,但是他痛苦得张不开嘴,只能让那些无形的能量与磁场全部朝时咎汹涌围去。
他可以让自己不着寸缕,毫无保护,但他所有的能力也一定要护住时咎。
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的能力一无是处,除了感知,好像什么也做不到,即使他能感知万物,感知磁场频率,但在真正的生死殊斗里,似乎也起不了太大作用。后来发现不是这样,因为他在多年前确实用这股能量保护了一个几岁的小孩,又在多年后,用这能力吸收掉了劈到时咎头上的雷电。
他并不太清楚原理,也不清楚它运行的具体规则,只是千钧一发的时候,便用出来了,偶尔他会觉得他和时咎很像。
只是有了前车之鉴,他知道至少这股能量可以保护住他想保护的人。
言威吞噬着时咎的能力,他的手掌里出现了无数条线条,而他的表情是期待,他很想知道有了时咎的能力后,他会有多强。
他脸上的笑容遮盖不住,连吸收能力的手也兴奋得微微颤抖。
片刻,言威站起来,但是他站起来的一瞬间,脸上的期待尽数褪去,换成了恐慌。
“这,我为什么我吸收不了你的能力?!”言威吼出来。
时咎没说话,只能心想,因为这不是你们理解的能力。
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人知道他的来历,一个是身后爱的人,一个是另一边已经离世的人。
言威似乎对这完全不敢相信,他原地踱步好几圈,好像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甚至重新尝试对时咎能力的剥夺,却都失败了。
随后,时咎淡淡笑了一声。他本来想爬起来,但是浑身的疼痛让他此刻只是保持意识还在已经是最大的努力了,他起不来。
言威的不可置信没有持续多久,他很快平静下来,脸色也阴沉下来,冷笑一声说:“那你就去死吧。”
他手里凝聚的光刹那膨胀成光球,又幻化成光剑,毫不犹豫地朝着时咎刺去。
时咎只觉得自己的胸膛被刺穿。
“啊啊啊啊——!!!”
四周风云色变。
时咎听到了惨叫,却听不出来是谁的惨叫,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声音,好像……好像是很多人的声音,还有沉皑的。
他没有感觉到疼痛。
天空的黄沙被土地瞬间倒影成深红色,像摇摇欲坠的血色,四面的土地毫无征兆地崩裂。
就在这一刹,言威抬头,看到他未曾想过的不可思议的一幕——
天上的黄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极光一样满天的流动能量,那些光五彩缤纷,像凝聚了所有星光的光芒,布满目所能及的整片天穹,震撼雄伟、宏大伟岸,又在下一秒全部凝结在时咎的上空。
“轰”的一声。
那些光像长出了躯干,化出了人形,从遥远的天际滚滚而来,降落的一瞬间,时咎的身体腾空而起,被那光凝成的巨人托到了半空。
时咎闭眼,只能感受到无数爱恨交织的情绪,是奋不顾身,是勇气,是决心。
随后,言威被这阵刺眼的光芒震慑出去。
时咎倒在沉皑身后不动了,他的身上全是血,胸口一个巨大的窟窿,但那些光围着他,血又以极慢的速度渐渐褪去——它们好像在修复时咎的伤口。
另一边前合后偃爬起来的言威一瘸一拐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他看着被光护到沉皑身后的时咎,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想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