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局 第2章 第2章 暗算

2.

春意中草木狂长，曲阳和踏在记忆的碎渣子上，槐花香得有些发腻发臭，鸟儿聒噪地在人头顶上一圈又一圈绕着，曲阳和抬头注视着，也被绕进了童年的怪圈中。

那是一段漫长的岁月，零星几个短暂的镜头的主角分别是温爷爷和一位格格不入的外乡人。

温爷爷好像也是外乡人来着，他一条腿不见了，裤腿空荡荡的，流浪在街头巷尾，靠些残羹剩饭度日，一天，温爷爷可能觉着活得没意思就捡了自己，爷俩又给村里的楚老爷子当儿当孙，在楚老爷子家里住下。

说是什么好去处也有些勉强，那个土房子摇摇欲坠，就像放在窄小窗框上的大盆栽。楚老爷子老了，脑子不大清醒，总认为他们俩是他的亲儿子和亲孙子，或许是因为住在隔壁的儿子自成家后再也没来过，久而久之，这位父亲就忘了儿子的样子。

后来，温爷爷就和楚老爷子前后脚死了，只剩一个人，楚老爷子的儿子过来要收房，

那时他很弱，随便一推就倒了，不费别人什么力气。由于是冬天，为了留在这个小土房子里，他就答应照顾楚老爷子的怀孕儿媳妇。

说是照顾，其实是挨打，躺在地上，冰冰凉凉的，他有些难过的想，脑子，好像要被打坏掉了。

有时，他也溜出去打鸟，他打鸟有些技巧，总能收获很多，打到的鸟他就带去远处的城郊集市卖。有一天，城里的小混混又来了，抢了他的钱，只是，这次好像有些不一样，黄色打败了其他杂乱的颜色，在他空白的脑海中跳跃着，他看见了那个格格不入的少年。

他心里偷偷开心着，因为，那个黄色的少年偷偷跟着自己，挨打也在，守墓也在，打鸟也在，他是楚家沟的外乡人。

他又明晃晃地难过，最后，那个黄色的少年走了，却带走了另一个小孩，那个小孩他认识，打过自己的人都忘不掉。

那个黄色的少年看不起那个小孩，也看不起那个小孩的父母，更看不起这个守墓村，他躲在槐花树后悄悄看着，槐花也悄悄落在了他的头发上。

又挨了一顿打，他终于知道了，那个黄色的少年是储家大少爷储光羲，他想让黄色的少年像光点一样围着自己，他下意识开始模仿那个身影，所以，他不像楚家沟的孩子，待在楚家沟一辈子，他离开了。

储家大少爷啊，一定是一个完美的人，他就不让自己同别的人一样呆在泥潭里。

当了储家大少爷的保镖，自己也可以是光点，不必恳求储光羲带走自己，自己就可以呆在他身边，曲阳和有些期待。

春天的楚家沟有些落寞，鸟呜呜叫着，田地上包着塑料膜，上面的水坑发着亮，小嫩苗看起来灰扑扑的。

楚家沟的楚和储同音，是个守墓村，顾名思义，专门为储家人守家坟的，这里的楚家人，祖辈上大多是从前在楚家侍奉的，对储家有感情又不愿意离开，就为储家守着这些坟，一代一代传下来，成了传统。

曲阳和回楚家沟并不是单纯来追忆过去的，而是有个东西落在这里，埋在村口的大槐树下。

破烂的红黄旗帜似乎预示着村子的没落，槐树倒是一如往常，似乎开得更肆无忌惮了。曲阳和捡了根树枝，循着记忆挖了又挖，不是这里，也不是那里。不知挖了多久，他的脸被烧得有些红，终于才显出铁盒子的原貌。

盒盖被锈得很严重，指尖上的痛感清晰传来，他又使劲掰着，终于“啪”地一声，分开了。

里面那枚玉佩掉了出来，上面是一条栩栩如生的龙，工艺精湛，确非凡品，掉到地上，龙纹上面卡了很多土。

曲阳和捡起来，用袖子细细擦着，又吹了吹，将玉佩抓在手心里，毫无疑问，这就是那位储大少爷的东西，这是多年前他偷拿的，藏在这里，这次或许能物归原主。

楚家沟留下来的人并不多，留下来的人和现在的曲阳和也是天壤之别，从前走在街头巷尾，只觉得这个地方好大，这里的每一个人之于自己都是庞然大物，但现在看来，这里其实贫瘠闭塞。

他见到了很多人，这才猛然觉得人是很可怜的，一年一年接受衰老的礼物，那个男人生下的儿子同他一样，把他丢在自己父亲曾经生活的土屋中，他老花着眼，趴在隔壁门口骂骂咧咧，曲阳和从他身旁走过，像看一条可怜的老狗，就像他看少年时的曲阳和一般。

曲阳和又去了很多地方，抓鸟的山坡，温爷爷的墓，温爷爷无处埋藏，他那时没有什么像样的祭品，就偷偷将温爷爷埋在储家人坟墓的角落，偷取别人能得到的。

没想到后来，温爷爷墓上长了一株榆钱树，或许是温爷爷过意不去，为储家人在赎罪。

温爷爷是个温柔的人，他懂得很多东西，记忆里最清晰的片段是——

“温爷爷，为什么她哭得那么伤心？”小孩指着路边哭得撕心裂肺的女人。

温爷爷摸摸他的头，说道：“因为爱。”

“爱是很不好的东西吗？”他似懂非懂。

温爷爷整理着东西，失笑：“不，爱是很美好的东西。”

小孩不太信，瘪嘴道：“温爷爷说的不对，哭泣代表伤心，爱让人伤心，怎么会是好东西呢？”

温爷爷哈哈大笑道：“小七，每个人的爱都是不一样的，是好是坏，也是说不清楚的。”

小七脏兮兮的小脸看起来很纠结，又说道：“那爷爷呢，你的爱是什么样子的，爷爷，小七很聪明的，你只要教小七，小七就知道爱是什么了。”

温爷爷倒被他问住了，他的思绪飞远又拉近，想起一个人，他又下意识地看向自己失去的一条腿，最后，叹息道： “对于爷爷来说啊，爱是很自私的东西，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是用自己多余的力气爱别人，但有时你会遇见一个人让你消耗爱自己的力气，你如果像读书一样去读他时，或许会爱他的每一个变化，或许你也会痛恨他的每一个变化，当你觉得爱大于痛恨，你依旧想要靠近，袒露时......”

“就会开心了吗？”小七眨巴眨巴眼睛。

温爷爷笑着摇摇头，连皱纹都舒展了，“就会释然了。”

“小七啊!”温爷爷轻声唤他，“如果你想要和温爷爷学，那就要记住，爱是很辛苦的事，你需要花费很多很多的时间，很多很多的尊重，很多很多的余光和妥协。”

小七晃晃被注入很多话的脑袋，苦兮兮地开口：“爷爷，爱太难了，小七一点也不懂。”

“没关系，没关系......”温爷爷的声音有些软下去了。

往事如同青榆钱，在风里扬了扬种子。曲阳和只在这里待了一会儿，就准备去入职了。

刚准备转身，他的后脑一痛，顷刻间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