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帘之隔,是另一番天地。
帘子拉下的瞬间,台上的红衣女子面容阴沉地能滴出水。
二舱的方桌处,一袭墨绿长衫的男子不动声色地紧盯看台方向,眼底一片晦暗。
桌上捏着茶杯的手暗暗用力。
能有资格上桌的没有傻子。
没有人出声,台下觥筹交错,台上歌舞不停。但细微的气氛变换之间,众人已经颇为乖觉地抬头瞟一眼容妃娘娘的面色,又遥遥望一眼看台后模糊交叠的人影。
宫里要进新人了吗?
推杯换盏的动作不停,但各自心中已经皆如明镜一般,彼此对视,一片隐秘的心照不宣。
看台上的两人注意不到那诸多的视线,只有女子片刻不停的阐述。
阮绮华垂下眉眼,端坐在景仁帝对面。
景仁帝林庄清已经是一位相当成熟的年轻君主。
此刻,他正低头把玩着手中的小狮子摆件,似乎全副身心都放在了手中的物什上。
但阮绮华知道,对面男人的视线从未离开过她。
收起和善面具的林庄清,再看向她时只剩冰冷的审视。
没有人敢在帝王的面前伪装。
她不敢停歇,一刻不停地说了她在柳家生辰宴的所见所闻,包括被刺杀与刺杀后的反常宁静。听完这一切的景仁帝只轻轻颔首,眼中并无意外。
“就这些吗?”
还是那样平淡的声音,年轻的帝王手上不停,双眸沉静如水,静静看向她。
阮绮华却莫名地心惊。
说这些,还不够么?
她眼带犹豫地看向景仁帝。
“关于柳家,你可还有别的要说?”景仁帝轻笑一声,再次看向她的眼里多了鼓励,仿佛在暗示她某些东西。
空气中的暗示扑面而来。她心头忽的一跳。
如果说关于柳家的见闻,是事实,不带偏颇地阐述出来,对她本人并无影响;那么对于柳春明的猜测,便是全由她个人,空口的猜测。
阮绮华抿了抿唇,长时间说话,她难免有些口干舌燥。茶水就在眼前,但是被那样绝对的上位者的目光盯着,谁又敢不知死活地去喝水呢。
紧张与干燥让她的声音变得干涩,她轻轻启唇:“臣女……”
对方放下了手中的小狮子摆件,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神鼓励她大胆开口。
仿若一位真正仁和的君王。
可仔细看来,这人的眼中似乎还有一丝隐秘的狡黠。
不对。
话到舌尖,即将说出口的一瞬,她又突然顿住。
这个人,真的可信吗?
她开始回想,那日生辰宴结束,在大理寺,她同陆大人一阵语无伦次后,对方贴心地安抚并夸赞了她的细致观察。但是,现在想来,对方脸上似乎根本没有意外的神色。
一如景仁帝方才听她描述时的流露出来的反应。
再者,柳家两朝元老,脉系粗壮。在朝中举足轻重。
对于这样可以撼动朝堂的家族,景仁帝是真的毫无防备吗?
她抬起头,直视过去。
眼神锐利,直直望进上座的男人眼中。
“嗒——”
藐视君王,这眼神是大不敬。
但阮绮华毫不畏惧。
果然。男人没有治她的罪,反而一惊,手指微动,不小心碰到了摆件尾部的铃铛。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是了。
那日陆大人在听完她的猜测后,再三叮嘱,两朝元老,不是无根据的猜测可以扳倒的,她绝不应同外人说。
那么首先,她不能说。其次,景仁帝方才必定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陆大人带出来的学生,又如何会真的昏庸到自己的国库都被掏空了还无知无觉。
分明是要引着她说出些不该说的来。
只不过没想到被她识破了。
场面翻转,局促的不再是阮绮华。
气氛莫名又古怪起来,景仁帝方才的轻松僵在了面上。
“恕臣女愚钝,没有别的发现了。”
阮绮华勾起一抹笑来,盯着男人的眼,一字一顿。
被识破了。
“啪——”
景仁帝拿起了最近的折扇。扇面打开,点点红梅点缀,枝桠修长。
西南书画名家,王铎渊的腊梅图。
阮绮华轻轻挑眉,视线在摇动的扇面上停顿几息,又随意朝外瞥了一眼。
临近冬日,确实是快到赏梅的季节了。
扇子摇得很应景嘛。
察觉不对,景仁帝的耳尖染上一抹红色。
好半晌,他轻咳一声,终于又恢复了平静,“那么,你在御前正街捡到的东西呢?”
御前正街捡到的哑女经历凄惨,但身份存疑,说出来,让景仁帝帮忙找寻身份,是最好不过了。
她只是一个捡到伤患,好心带回去给府医疗伤的路人,老实交代出来也不会有何问题。
但是……阮绮华心下叹息。
还是不能说,一则,哑女身上种着陆大人相同的毒,若是皇室知道了哑女的存在,派御医探视,甚至直接接走,那么她该如何为陆大人提供解毒方案;
二则,哑女那一身伤,正好就是权贵折腾出来的。走漏了风声,悄无声息地死在某个角落,也不无可能。
除非对方心甘情愿,否则低位者,是永远不能占到真正的上风的。
她一时间心下无奈起来,景仁帝的步步紧逼让她难以捉摸,对方到底知道什么,知道多少,她完全只能靠试探。但方才那样莽撞的行为,无异于拿项上人头开玩笑。
她不能再冒一次险。
景仁帝颇有耐心地摇着扇子,不时端起茶盏喝茶,抛下刻意沉稳的气质,景仁帝的面容相当年轻俊朗。
扇尾的璎珞晃荡,好一派闲适风流。
不过这笑容没有持续多久。
“咚咚——”隔扇被人敲响。
是冯公公的声音,“陛下,那位求见。”
隔着薄薄的隔扇,背后的人影阮绮华看不清楚。只知道微微躬着背的司礼太监身后,有一个身量颇高的影子。
扇尾的璎珞停了,景仁帝的笑容顿住。
嘴角几不可闻地扯动两下,似乎颇为不甘心地看了一眼阮绮华,门外又响起那人的敲门声。有规律的,不急不缓,但声声都敲击在屋内的人心上。
模糊的人影就那样站着,不发一语,气定神闲。
宝座上的景仁帝轻轻握拳,无声地同那人在对峙半晌。终于恨恨地合上折扇,将脸偏到另一侧,看也不看对面的阮绮华。
“你走吧,阮氏。”大赦的声音响起,帝王不耐地挥挥手,动作不甚优雅,仿佛在赶蚊蝇。
被当做蚊蝇的阮绮华半点也不介意这样的待遇。顾不得干涩的嗓子与久坐后僵硬的脊背,得到赦令的她马上谢恩,利落地提起裙摆就要推门往外走。
即将触碰到外面那人的影子。
“等等,走这边。”
景仁帝指了指方才她上来的小梯。
虽然漂亮,但旋转的小梯本就陡些,加上年久失修,她方才上来时已经有些费力,此时让她从这走……
阮绮华额角微跳,顾不得那么多了。
谁知道这古怪的景仁帝会不会又改了念头,她还是速速逃离为上。
离开观景台的那一瞬,隔扇后的门也被人推了开来,是细收白皙的一截腕子。
阮绮华愣了愣,某名觉得有些眼熟。
戏台的声音又悠扬起来。
她只能眼含感激地最后看了眼那个方向,不论外头站着的是谁,真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紧握着扶手,好不容易走下木梯,她没来得及喘口气,一方散发着淡香的精致绣帕递到了她眼前。
是先前指路的鹅黄宫装女子。
她望着那人头上的孔雀翎有些愣神,阿娘说过,宫中有资格戴这孔雀翎的妃子不多,这位不仅戴了,还在容妃唱戏时,得以守在陛下身边。
男人都是很精明的。万人之上的帝王更加。
他们可以很轻易地分清宠物与爱人的区别。比如他们可能嘴上对另一个女子说着山盟海誓,甚至给予很多人冠绝六宫的宠爱。
但他们绝不会将真正珍重的爱人放到戏台,让她被当做伶人亵渎。
阮绮华将视线望进女子柔柔笑着的双目中。
所以这位挂着浅笑,如兰花般温柔的女子,应当就是出身于太傅言家,人淡如菊却地位不可动摇的,皇后言氏了。她福身行礼,又被女子轻柔地扶起。
“好了,不要拘泥与这些小节。方才是怎的了,额上出了这许多的汗。”皇后将手中的绣帕塞到她手心,她这才发现,自己的额上、手心,已经是汗湿一片。
“多谢娘娘。”她接过来,将额上的汗细细拭去,这期间,温柔的兰花皇后,还伸手将她鬓边的发丝拢到耳后。
馥郁的香气随着皇后的动作散发出来。
连熏香都用的兰花香吗?阮绮华有几分失神地看着皇后凑近的脸,这是一位与热烈张扬的容妃完全不同的娘娘。确实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她没有拒绝对方的靠近,只在心下默默提醒自己,莫要忘了皇家无弱者。
鹅黄宫装的娉婷身姿与艳丽的江南美人站在一处,在任何人眼中,都是完美的风景。
除了不远处的季翰林。
男人正站在二舱门口,半张脸隐在阴影里,眼神盯着阮绮华二人,不时闪烁。方才在桌上与众人推杯换盏时的热情与君子风范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从身体缝隙中丝丝溢出的阴冷。
腰间的玉佩被他紧握在手中无意识摩梭。
墨绿色的长衫包裹着身体,像极了某种在山林中蛰伏的野兽。
小林:可恶,被识破了
阮阮:谁家好人大冬天摇扇子......(书络:真正成熟的帝王是不会玩小狮子摆件的好嘛)
老陆:臭小孩不过学了我三分,就敢来哄骗我心上人(阴恻恻)
^_^下章可以见到阮阮喽~
——我是可爱的分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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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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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被识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