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只是与雾神有私怨便罢,倘若此人就是修练邪术者…
他不禁想到一人。
锦时琢磨着他的神情,猜测道:“你已有怀疑之人?”
“那人修为不低,我本怀疑与邪术有关,但好在没有找到邪术的痕迹。想来是私怨。”他并未如实相告,随即缓和了面色,有意岔开话题,便走至桌案前去瞧她的字:“落笔讲究力度,我教你。”
“啊,好。”锦时云里雾里跟着点了点头。想他如此说倒也合情合理,可就是哪里有些奇怪,但她最近知道的事太多了,这脑袋便有些绕不过来是哪里奇怪,索性不再为难自己,跟着他回到桌案前,将笔又捡拾了回来。
她坐在椅上,他便立于她的身后,低声说了句:“失礼了。”微凉的掌心便覆上了她的手背,她握着笔,他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时间仿佛是凝固了,过得极慢。
温热的气息有意无意落在她的面颊、耳尖与脖颈。她挺直了腰背一动不敢动,全然忘了自己在写什么,只知她只要一转头就会撞上他的脸。手心紧张得出了汗,呼吸都隐隐发颤,提着一口气终于跃然纸上一个‘袅’字。
午后的阳光烈的有些晃眼,从后面瞧,倒好像是他将她圈在了怀里。
“想要写好字,本就是时间累积,一遍又一遍练出来的,要忌浮忌躁。不必着急。”
他的声音犹如山间泉水,泠泠入耳,贴在她的耳畔。
锦时却是手一抖,抬头对上了他无奈之中蕴藏着笑意的眼眸:“袅袅,你心不静。”
入夜。
锦时离开清虚宫,往昭阳宫回去。
藏书阁内,一道白光破开了禁制。
修长的手指托着一盏烛灯,一步一步恍过尘封已久的书架。
以往回昭阳宫司昭总会在海棠树下站着等她,今日树下空空,反倒叫锦时有些不习惯。她招呼住一个小仙侍,问:“狐狸神君呢?他还没回来吗?”
小仙侍恭敬作答:“殿下还未回。”
“不会还在躲着我吧…”难道是她做了什么惹他不快的事吗?
锦时觉得自己脑袋里实在是被塞了太多东西,这会儿彻底转不动了,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司昭的殿中:“那我就搁这儿等,他还能不回来睡觉不成!”
想是没用的,长了嘴就是为了能说能问!等他回来,她就捉住他问个清楚,要真是自己错了什么,就与他道歉。那要是因为修练的事,她认真抄还不行吗?
想罢,铺开笔墨,想司昭回来看她如此努力能舒心些,这一坐就坐到了深夜。
与此同时,久不见光的藏书阁两道烛光在拐角处相接,融于一片。
“唰!”一声,书页哗哗作响,被仓促塞进了袖中:“谁!”
相较于此声人的慌张,另一人显得从容许多。
手中书卷无声无息落回书架,缓步走出:“二弟。”
司昭一怔:“大哥?你,你怎么…”
托着烛灯的手下意识收紧,那根只有他看得见的红线勾在指间,对上席玉的目光时不由得便有些心虚。
席玉将他面色纳入眼底,缓缓答:“我去浮屠塔看过了,疑心是不是天宫中有神仙与雾神有私怨而寻仇,可关于十二神的事都已被封禁,便想来此处翻找一番。可惜,一无所获。”一顿,问:“二弟你呢,你为何在此?”
“我…”司昭迟疑了一瞬,随即道:“我与大哥所想一样,同是一无所获。”
席玉微微点头,明知司昭说的不是实话却也并未追问。
“如此,那便快些离去吧,这儿是禁地,不可多留。”
话落,似想起什么,又与他道:“如今天宫不太平,你若得空,就带袅袅离开神界,随便去哪儿都好。总之不要让她掺进此事。”
司昭一怔:“大哥既担心天宫不太平,不若将她送回凤族,有族人在,她自会安全。”
“不行。”席玉当即否决:“凤族也不安全。”
“凤族如何会不安全?”司昭不解。
席玉却没有回答,只道:“且带她离开就是,也或许是我多心了。你就当带她四处玩一玩,想来母神会同意的,她也会愿意。”
司昭眉心一跳,本还有许多话却在听到母神二字时被点了哑穴,愧疚之心更重,只得应下:“我知道了。”
直到席玉身影渐渐消失堪堪松了口气,目光无意望过他一路走来的书架。这里所有书都是**,十几万年,甚至可能是几十万年无人打理,而那架上却有一卷被拂去了灰尘,显然被翻阅过。
司昭揣着心事走近将其拿起,随手打开,顿变了脸色——这是记载魔族邪术的书卷!
他瞬间明白,不仅他没有说实话,大哥也没有说实话。只是他的大哥比他更镇静自若。
大哥为何在看这个?!
若非他一时好奇拿起,倒真信了方才的说辞。可若大哥是为了探查,方才根本没必要对他说谎…
一股从未被信任的感觉油然而生。
于天色将明时,锦时终于蹲到司昭臭着一张狐狸脸回来。
“祖宗,你还真不回来睡觉啊!”她困得发蔫,恨不得能倒头就睡。
司昭心中有气,没再躲她,顺嘴学她的话揶揄道:“你是凤凰我是狐狸,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我哪儿当得你祖宗。”
“噢!你呛我!”锦时来了精神,蹦哒着跳到了他身边,打量着他的神色,有些讨好的笑道:“你既呛了我,可就不准再躲着我了。”
“我——”他一顿,袖里藏的书卷与指间缠绕的红绳都沉得他喘不过气,可与她四目相对的刹那,他还是选择了矢口否认:“我没有。”
“你有!你当我鸟脑袋里是空的不成?”锦时见他不肯承认,当即就叉腰与他论了起来:“从我离开那天,那天早上起,你就怪怪的,好好的不说话,留什么字条。我这回来了,你还躲着,你别以为我感觉不出来!”
“若是我哪里惹你不快,你说了,我自会道歉;又或者是因为修练的事,那你瞧。”她跑回殿内,抓起自己新抄的法术,展开到他面前,高举着恨不得能贴他脸上:“我跟席玉学了字,虽然还是歪歪扭扭的,但也比之前平稳许多了吧!狐狸神君,你现在可能消消气了?”
司昭后退半步接过那摞纸,嘴上说:“还跟鬼画符一样,真瞎了大哥一手鹤骨体,教你算白费功夫了。”思绪却已搅做一团。
月下说得对,他居然真的不想斩断这根红线。
“叽叽喳喳的,我不过是想清静清静,没生你气。”他烦躁的揪住锦时的后脖领,一把丢到了院中:“去睡觉,醒了带东西走。我已请示过母神,带你去别处长点见识。”
“哎呀,你怎么还拎人后脖领啊!”锦时正有些恼,听他说带她去别处长见识,又大喜:“去别处?去哪儿?去哪儿?”
“睡醒了再说,我也困死了。”说罢,司昭猛地将房门一关,从内上了锁。
“…”锦时向后一缩脖子,眨巴眨巴眼,看到有小仙侍路过,便指了指殿门:“他睡不够,总是这般火气大吗?”
好像个炮仗!
寝殿内。
司昭久坐案前,看着偷偷从藏书阁带出的**出神。
那是本九尾狐族被封禁的密术。
两个念头于脑海纠缠在一起,一个说,他该将这段姻缘还给大哥,一个说,既然命理已改,就该顺应天命。
不过是口头许下的婚约,同为天帝之子,换作他又有何不可?
最终哪个念头都没赢。
锦时满心司昭说要带她去别处玩,兴奋的又想睡又不想错过司昭睡醒,干脆卧上了他的海棠树。
夕阳落下时,司昭推开殿门,便正看到这样一幕。
少女拢着一袭红纱衣,微微凌乱,发髻松松散散,坐在海棠树上斜卧着树干,海棠花瓣正落在她胸口处,不知是花与她谁更娇艳。
呼吸于此刻凝滞,再次在他心头掀起了风浪。
想到她努力习字,坐在殿里一整夜,就为让他消气,心便软得一塌糊涂。
“笨鸟,明明是我的错,怎么会是你惹我生气呢。我从来…,没生你的气。”他低声,轻轻搂过她的腰,将人从树上小心翼翼抱了下来。
她睡得很熟,被抱下来也丝毫没有醒意,只是将脑袋朝他胸口转去,手无意识扯着他衣襟,蹭了两下。
安静的院内,海棠花下,他借花树遮挡悄然收紧怀抱,在无人可见的地方犯着明知的错:“你若真是为我而来的该多好。”
“可你化了我的死劫,改了我的命理,救了我,闯进我的昭阳宫里,为的却根本不是我。”
“你知不知道,一个人的好,不能分成很多份;你不可以对谁都好,不可以谁的情绪都去在乎。”
“…”
他两万年来坦坦荡荡,活在光耀下,是天帝与天后之子,享尽了风光与追崇,唯独在此事上见不得光。
退一步,他不舍;进一步,他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