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诛魔令与席玉受领四方天兵的消息时,司昭正被锦时气得暴跳。
今日她态度倒是端正不少,可那一手烂字实在叫人头痛。他是最深以为‘学习,先练字’的,字乱,心不静,学不专。
他便又叫锦时抄书,而锦时恰是最厌烦抄书,两人三两句不对付,又斗起了嘴。
小仙侍来的正是时候,总算是中断了二人,以叫院中海棠不再遭罪。
“父帝叫我好好休养?”他一怔,有些错愕。“可大哥,大哥分明伤更重。”
锦时努起嘴巴,顶着毛笔,眼朝中间斗去,“啪嗒!”一声毛笔落在案上,墨汁飞溅。横遭司昭瞪来一眼,哀怨道:“是呀,还是快快把二殿下叫走吧,我手都要抄断了!”
小仙侍为难的扯了扯嘴角:“这…小仙就不知了。”
别说二殿下不解,如今满天宫凡听了消息的,怕也没几个能‘解’的。
四方天兵,那可与天帝亲握之数持平了。
“也好,父帝肯重视大哥总归是好事。诸神众仙自此也会对大哥敬重起来。”
司昭挥挥手,屏退了仙侍。
锦时正以下巴抵着笔杆出神,闻言,抬起了眼:“四方天兵又如何,天宫内一贯是瞧不上大殿下的,自不会服他,既不是他的心腹,那这四方天兵在大殿下手里也是块烫手山芋,麻烦还差不多。又引人注目,遭人记恨,又使唤不得。”
司昭一顿,他从未以此切入去想,面色一时复杂起来。可那是父帝…,父帝难道是有意如此吗?
“不可胡言。”他低声警告。
锦时垂头沾墨,不以为意,小声回嘴:“咱们做神仙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可谓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了。可是,也有法力所不能做之事。我八哥曾告诫我,说,我拿对方当朋友,对方却不见得,以此让我不要被骗了。所以我想,这世间最难,连我们这些神仙都窥不破的,大概就是血肉之下的那颗心吧。真真假假谁又能知道呢?”
司昭默了默,没有再围绕父帝与大哥而论,问道:“既‘心’如此难辨,你又如何敢独上天宫,付出以命,岂非太傻?”
“狐狸神君你呢,只有一个兄弟,或许不知。”锦时摇晃着小脑袋,笑着说:“其实兄弟姐妹之间也会有亲疏,要这么算,那可有得计较了。”
“既兄弟姐妹都尚且如此,又如何要求朋友要尽善尽美。窥旁人的心太难,不如就听一听自己的心。我的心告诉我,我想帮他。所以,我只是顺从了自己的心意而已,不是大殿下逼我迫我,更不是被‘情义’二字裹挟。我要的不是得到他的回报,而是做这件事本身就满足了我的愿望。狐狸神君,你明白吗?”
少女明亮的眼眸如沉夜里盛了千里的皎月,仿若那不会沸腾也不会结冰的安魂水,容纳万物,安定神魂。
“若是盼望用付出得到回报,那事事都会失望。情义是很难去衡量计算的,凡人说,‘宁欠人钱,不欠人情。’我想就是这么个缘由。人情是还不清的,反倒因恩成仇。而为了这件事本身而付出,大殿下能好,就是我的心愿,我的目的,我想要得到的,那会更简单些吧。”
说着,她将手上笔墨未干的一卷书简往他怀中一塞,拎起桌上早早备好的仙果拔腿就跑。
“我去寻大殿下了!”
生怕司昭会追上来,锦时快速捏了个诀,谁知刚出昭阳宫,便一头与人撞了个趔趄。
“哎呀!”“嘶!”
两人捂着各自的脑门抬头望去。
“紫衣仙子?!”锦时认出对方,忙上前行礼告罪:“真对不住,我,我上次的事儿都还没同你道歉呢,那天情急骗了你,你不气我了吧?”
“是你呀,小凤凰。”紫衣仙子也认出了她,将手一挥,十分大气:“算啦,小事一桩。我叫紫菟,你唤我名字就好。”
“紫‘兔’?”锦时念了一遍,正巧见她眼底红红,便问:“你是兔子吗,怪不得眼睛红红的。”
“我可不是兔子。我是一株紫色的菟葵。”紫菟摇了摇头,抬手从掌心变出了一株来:“喏,这就是我真身的样子了。这株菟葵没有灵识,你拿去插到花瓶里吧。”
“原来是菟葵花!多谢紫菟,我一定好好珍惜。”锦时欢喜的接过,投桃报李的从果篮里拿出了一串葡萄:“这个,是狐狸神君给我的,送给你。”
紫菟将葡萄接过,眼底却更红了,瓮声瓮气说了声:“谢谢…”
“呀,你是哭了?”锦时反应过来,一时慌乱,忙用袖子帮她擦泪:“你怎么哭了,可是谁欺负了你吗?你同我说,我帮你!”
紫菟见她如此认真,忽地破涕为笑,满眼羡慕望着她:“没有人欺负我。唉,小凤凰啊小凤凰,你生来便是仙胎,我却是在太白星君院子里栽的一棵药草,得仙气滋养才有了灵。若非如此,怕早就进他的丹炉里去了。”
锦时听着,有些紧张地瞧了瞧手里的那株菟葵,心想,回去还是找个盆栽上的好。
紫菟继而说道:“这做神仙呢,不能太顺遂,不是要被雷劈一劈,就是要去历个劫,这样才能修成正果。我便托生于凡间,早些年为书香人家的千金,后经天灾**,家破人亡,一路逃亡至死。如今虽已成仙,亦始终挂念着凡间亲人。我那凡间的爹娘死得早,早已去投胎,只剩邻家的婆婆,她孤苦一生,待我如同亲孙女一般,做的炸年糕最是好吃。可如今她凡间的命数也已尽,魂魄想必已到了冥界。我真想再见一见她,与她说,我如今很好,她这一生慈善,来世定也会有好报。”
说着,她声泪俱下。
锦时有些动容:“黄泉,黄泉是在冥界吧。听说魂魄到了冥界要走好长一段路,最后才可以投胎,你若想见她,应还来得及。”不过据说冥界阴森森的,到处是累累白骨与哀哭灌耳,可怕得很。
紫菟却摇了摇头:“冥界不是我这等小仙子随便能去的。神仙与凡人、魔族都是殊途。星君常言,尘世缘尘事尽,人世间的匆匆几年都是劫,神仙去凡间历劫本是为悟得大道,不要本末倒置,因劫而误仙途。只怕真寻去了,星君也要责怪我太执着,不能了却前尘。”
今日她便是又去求星君,才被星君痛心疾首斥责了一顿:“你能从一株菟葵生出灵识而得仙身,实是不易,这大好机缘,你不专心修练,却满心记挂凡尘俗世,唉!你知不知,曾有一条白蛇,修练了一千七百年,蜕尽蛇身,才得以化形。本是可以成仙的,偏陷凡尘,而受尽苦楚,误了仙途!我拦你,是怕你也尽恋凡尘中事啊!”
星君是极可惜那蛇妖的,故而百般不愿她这难得成仙的菟葵也过多沾染凡尘俗世。
锦时参不透太白星君的道理,只觉紫菟十分在意此事,在意便是执念,执念不能开解,遗憾方成祸端。能好好告别的话,为什么不去呢?
“唔,我听话本子里的故事说,有缘无分,自会铭记终生。那些秀才们最喜欢写这种桥段,爱而不得,聚散离合。我想,最让人牵肠挂肚放不下的定是未完之事。好好告别,未必是‘不能了却前尘’,也可以是从此各自好好的向前走吧。”
顿了顿,思量着,再次开口:“我…,我不能保证一定能有法子,但我会帮忙为你想想办法。倘若我能去冥界的话,就将你塞在袖子里一同带去,便不成问题!”
紫菟眼中闪过一丝希冀,眼神骤然亮起,紧紧握住锦时的手:“真的?多谢你小凤凰!我知道此事不易,一切都是我的机缘命理,不行的话,你切莫为难。”
“好。”锦时应道:“那你也不要哭了,我相信,婆婆人这么好,因果循环,下一世必有个好出身,好命数!生即是死,死即是生。时间无穷无尽,总会有缘再见。婆婆定也会为你得道成仙高兴!”
“嗯。”紫菟重重点头。
两人相视而笑。
告别后,锦时小心翼翼托着菟葵,一边往清虚宫方向走去。
“小菟葵,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啦,得给你取个名字…嗯,凤葵?听起来怎么土土的,还是小葵吧!回去我就用最好的花盆给你栽上,你可要好好吸收仙气呀,过个几百年,等你化出人形,我就带你游遍各个地方!不过,你是不是喜欢冷凉,不喜欢高温?那清虚宫你肯定会喜欢了!偷偷告诉你,其实我也喜欢清虚宫,那里有个神君,他是我两千年来见过最好看的神君,他的鳞片就像琉璃一样,流光溢彩,无与伦比!”
锦时的话茬就像倒豆子一般停不下来,风轻轻拂动花叶,就好像它也在应答。
紫菟是《清云渡》里真正的‘陈清和’,这里也和《清云渡》有连接,但她不是清云渡的女主,是被女主顶替了身份的。(旧版白娘子传奇没成仙,新版的成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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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紫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