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5日。北城,机场。
凉风裹挟着薄雪掠过,但毕竟是二月中旬的正午,到底也算不得很冷。
烤红薯摊前,烟雾袅袅,有三两个人围着,交谈之间,白气从嘴里冒出,散入风中。
伴着几声冰糖葫芦的叫卖声,有几个小孩子拉着父母走过去缠着要买。
好像每一个人——或是旅人又或是归客,都三三两两结伴而行。
因而,有一人便也显得格格不入了些。
那人独立于机场门口,显然已经站了很久——他的肩侧、发间、睫上都沾了雪。
黑色的风衣一角被微风带起,发丝微乱。
神情冷淡,深黑的眸子里莫名有一些落寞。
到底是气质太冷了,因而虽相貌出众,却无人愿意上前搭话,只是有几个女孩子不住偷瞄。
他像是在等人,时不时地会看一眼腕上的手表。
时间逐渐接近于11:35。
「他,应该到了吧。」
而那人嘴唇紧抿着,越发纠结该不该继续等下去。
正犹疑着,余光里似乎闪过一个身影。
——白色立领毛衣,白色短款羽绒服,栗色的头发微卷,瞳色偏淡。
安在抬起头,目光追寻到了刚才一闪而过的身影。
「是他啊。」
安在想要躲避——不,逃离的念头一瞬间占据了脑海。
然而,他却始终没有抬起脚。
安在就那么一错不错的看着慕如今,却又在慕如今注意到他之前默默离开了。
——事实上,慕如今习惯性会在到了某个地方后先熟悉环境,所以早已看见了安在。
翌日,下午。
某餐厅包厢里。慕如今和安在看见对方的时候都不由僵了僵。
安在眼神飘了飘,不由紧张,预想中的针锋相对却没出现。
慕如今也只是僵了一瞬便又恢复正常,带着那恰到好处的职业微笑,像是单纯的合作伙伴一样寒暄几句。两人便也面对面坐下了。
安在却并没有因为慕如今的随和而庆幸,反而心里一紧。
毕竟,他宁可是慕如今休养生息两年后,意气风发的归来,恨他也好,报复他也罢。
他也想过很多种重逢的场景,但唯独没有想过会像现在这样,慕如今毫不在意地还能与他谈笑风生。
人心嘛,本来就是善变的。
在别人跟你保持距离时,你会想要与之成为朋友。
在别人恨你时,你会希望他放下那些过去,不计前嫌。
而当他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之后,你又会发现,可能,你更愿意他还恨着你。
房间是安在定的,偏中式的设计风格,甚至配备了完善的茶艺工具。
两年前,慕如今便喜欢这些传统文化,时常在家摆弄。
说来讽刺,慕如今在国内时安在不曾对这些上过心,都只是看看慕如今摆弄。慕如今出国后他倒是对这些东西有了兴趣,甚至于到了一种痴迷的程度,两年下来虽未必比得上慕如今,但也算是熟稔。
安在垂首专注于泡茶。
净手,烫杯温壶,放茶,洗茶,冲泡一系列动作都很是流畅。
慕如今微微挑眉:“倒是不曾想您如此精通茶艺?”
安在手上动作一顿但又很快接上了,略微迟疑一会儿,安在才答道:“不过略知一二罢了。”
慕如今心思一动:略知一二……不过,动作还挺娴熟
慕如今没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安在,倒是一点不着急。
许久,安在双手奉过茶,同时说道:“这次的合作,百分之七十的利润归语尘,你觉得怎么样?”
慕如今轻啜一口茶,慢慢悠悠回答说:“百分之七十啊……”
安在看着慕如今,静等慕如今表态,神色眼里闪过几分期待,转而又归于平静。
慕如今没继续说下去,只是侧过身摆弄起了茶具。
慕如今手上动作未停,随口似闲聊一般说着:“这茶呢,和人生、感情啊很多东西都是相通的。茶艺讲究过程、细节若是讲究,便也容不得差错。一些东西可能会影响到整杯茶,而一旦造成影响,是后面的步骤补不回来的。同样,可能一点问题都会影响到一个人的一生或者一段感情。”
安在听着这话,心里一紧,不又想起自己和慕如今相识以来的种种问题。
慕如今话语微顿,他又把话题饶了回去:“百分之七十的利润点,听起来倒是个很诱人的条件。但,相比之下我可能对另一些东西比较有兴趣。”
“什么?”
“嗯,要不你先猜猜?”慕如今抬眸扫了一眼,含着笑说道。
“股份吗?”安在迟疑了一下,说。
慕如今听到回答略感诧异地看了看安在,眉梢一挑:“嗯?”
言简意赅,翻译过来就是:如果是又怎样呢?
安在想也没想直接回答说:“那大可给你便是。”反正本来也就是你的啊。
慕如今听了,愣了一瞬,随即勾着一抹笑意说:“安在啊,你一直都是这样吗?”
安在:“哪样?”
慕如今说:“一来就把底线放得那么低,把底牌悉数亮出来。知不知道,这样,会很容易处于被动啊。”
慕如今声音放的低,稍微掩盖了原本的清冷,倒是显得温和,莫名又摄人心魄。
安在:“不是。不过,是你的话——无所谓。”
慕如今眼底笑意更浓:“那么相信我?我可不一定是什么正人君子。”慕如今把玩着茶杯说,“没准,就顺着你这一点得寸进尺什么的?”
“那又怎样…反正,反正当年的事是我没做好,对你造成了那么大的影响。所以,无论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直接说就好了。都认识那么久了,当年的事也不是小事,我不相信你能真的毫不在乎。所以……还打什么太极呢,慕如今?”
慕如今敛了笑意,他说:“以前的事吗?可能,我是应该要在意的吧。不过,以前的事我都忘了,所以,不管以前有什么不愉快的经历,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了。没必要。”
安在晃神了,也不知那一刻他的心情算什么——惊喜?失落?惊讶?疑惑?又或是……都有?
慕如今开始倒茶,边倒边说:“行了,刚才的对话来看,你的诚意我就心领了。那么,五五分成,算是我的诚意。”慕如今端起茶递给安在,“如何?”
安在看着面前的茶,想了一会儿:“好。”
“那就,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那这便算是,重新认识一下,交个朋友了?”安在突然问了一句。
“同门为朋,同志为友,我们……占哪一项呢?”慕如今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同门为朋,同志为友啊。”安在默念这句话,又想起了两人相识不久之时。
是体育课,都刚跑完一千二百米。
还是二月下旬吧,午后的阳光也不算很热,落在身上恰到好处的很暖和。一群少年顶着太阳跑完后,又喘着气奔向了篮球场。
有两个人,并肩坐在一棵榕树下。
额角渗着汗,沾湿了几缕头发,贴在额头上。少年人毫不在意地拨开。
左边的人突然问起:“诶,慕如今?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吧?”
慕如今喝了口水,斜眼看了安在一眼,待放下水杯后才慢悠悠地开口:“不算。”
安在一手搭上慕如今的肩,把人勾近了一点,佯作生气地说:“为什么?你看我啊,那么好一同桌,平易近人,别人我都懒得管,就天天跟你在一起讲题,还因为你上课被点起来罚站诶。这么好一个朋友,你居然不要?!”
慕如今侧过头,毫不留情地拆穿说:“首先,没记错的话,讲题,大部分时候因为是你老爱跟我讲一些很复杂的方法,偶尔还绕到自己都有点蒙了,还得是我俩纠结半天才把你绕出来吧,就小部分时候是咱俩一起讨论解法或者你给我讲吧?然后,你上课起来罚站是因为你刚上课没多久,就非跟我讲那道函数你的方法就是对的,我算出来那个答案是在哪一步错的,正好被霖姐逮起来了,我俩还一起罚站了诶!”慕如今抿了抿嘴唇,又继续说,“嗯,温柔的话……如果忘记你‘一不小心’就把筷子掰成了两截之类的事,勉强……算?”
“你!但我对你很温柔的好吗!而且!不要在意那么多细节嘛。再说了,就算真的是这样,那经过这么多事咱俩的情谊还不能更深了吗?”
“如果你觉得上着课莫名其妙被逮起来站着还被霖姐让抄了三遍《上林赋》——哦你抄了五遍——这也能的话。还有,把就算两个字去掉。”
“你这……也不算莫名其妙啊?”安在抬手蹭了蹭鼻尖,小声说。
“要不要再给你复盘一下当时的场景?”
“不不不,大可不必了。这些事情怎么可以影响到我们之间的友谊呢?”
“同门为朋,同志为友。所以,勉强算半个朋友了吧。”慕如今终于稍微松了口。
安在似乎终于放弃了一些,妥协道:“哎,那还是就同桌嘛。”安在看了一下球场上奔跑着的几个身影,说:“去看球吗?”
“不去,热。”
“去嘛去嘛。”
“不。”
“去。”
“你别扒拉着我,热!起来。”
“不。”
“你好重的!”
“谁重啊?你再说一遍?去不去?”
“行行行,走嘛。”
“这就对了嘛。”
安在收回神,说:“同门为朋,同志为友啊……不过,都同在这个位置上了,也算是‘同志’了吧?”
慕如今笑了笑:“算吧。”
时隔多年,有人终于集齐了“朋友”二字,却始终无法称对方为“朋友”。
你看啊,世事难料,谁也不知道——
一但分开,又该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什么时间于何处久别重逢。
一旦失去,又该以什么方式,什么地点,什么姿态与何时失而复得。
既然这样,为什么在能控制局面,在拥有着的时候不愿意看清自己的真实想法,明白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呢 ?
但现实就是这样,作为拥有上帝视角的我们难免会抱怨局中人不明真相,咎由自取。
而事实上,作为当事人,谁也没有上帝视角,谁又不是“当局者迷”呢?
日双更,分别是早晚九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安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