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将军很头疼,不知该如何跟妻子开口,此时相距千里的白马书院内,年轻的奚将军比他更头疼。桌上有一封信,没有收信人,也没有落款,字迹是很清秀没错,只是信的内容就令人不敢恭维了。
南厢房就只有两人住着,要不是深知宗政越的为人,奚乾晟都要怀疑是不是宗政越在故意戏弄他了。方才有个小僧弥前来送斋饭,奚乾晟出去取饭的工夫,屋内桌上就悄咪咪的被放上了一封信,多年的从军经验使得奚乾晟不得不小心翼翼观察许久,方才拿起一只筷子轻轻捅开了那封信。
见这信并没有什么有玄机,便松了口气走近,拿起,一看就气炸了。信写的很是文绉绉,奚乾晟以他那贫瘠的理解能力勉强解读了一番,信的内容大致如下:
最近白马寺很是热闹,臣家的小姐虽不是什么金枝玉叶,也不算多闻名遐迩,但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个人的颜面受损不要紧,但家庭颜面还是要顾的,现在外面传的越来越过分了,对这段掺水的风流韵事中的女主角造成一定程度的困扰,希望男主角可以收敛收敛自己,端正思想态度,不要让臣小姐这样冰清玉洁的大家小姐蒙受不白之冤。如果你不接受我的建议,那我就要采取一些不太友好的行动了。
信的大致内容是这样的,奚将军对自己的人品还是挺信的过的,因此信中一些不合事实的指控他就自动略过了,肯定不是说的他。
奚乾晟不再纠结信到底是谁写的了,不用想也知道必定是那位臣家小姐疯狂的追求者们写来警告他的,颇为幼稚,奚乾晟并不想跟他们较真儿,不过信中所说的对双方名誉的影响倒是真的不太妙,看来是得好好辟谣了。这种事,自己不擅长,还是托宗政兄帮忙吧。
却不知,他信赖的宗政兄此时早已替他辟过谣了,至于辟谣的结果……可能在某种程度上还是有点成功的吧。
天色已经很晚了,湖心亭的灯却一直亮着,湖中贪玩儿的鱼儿借着残荷的叶子贪婪的追逐着屋内透出的余光。
“吱……”忽的,门开了一条小缝,一个人影快速的闪进屋内。她大口喘着气,给自己倒了杯水,牛饮起来,臣贤见她此举却并未责怪她失态。见她一杯喝完,还体贴的给她再倒了一杯,“怎么去了这么久?事情可办妥了?”
“翠缕办事,小姐放心。我趁那奚公子出门的时候……”
小僧弥前来敲门,奚乾晟出去接过饭菜,随意寒暄了两句,翠缕瞅准时机,将信从窗口扔进去,发现不对,她好像将信扔到了桌子底下。那桌上的桌布曳长及地,这不行,奚公子怎么看得见呢!翠缕蹑手蹑脚从窗外爬进屋内,将信从桌底抽出来,方方正正的摆在桌上,拍拍手准备走人,忽然听到开门声,一时惊慌躲到了桌子底下。
心中懊恼,险些坏了小姐的事,希望这个公子不会发现自己。一步两步,翠缕看着那双墨色的靴子越来越近,心快跳到了嗓子眼儿,好在奚公子很快被那封信吸引了注意力,翠缕放轻呼吸,就像平日为了不打扰小姐作画那样。直到靴子的主人消失在门外,门再次吱呀作响,翠缕连忙从桌子下面爬出来,原路从窗子那儿逃之夭夭。
臣小姐不知道只是送一封信竟然这么刺激,便笑着夸赞翠缕还知道爬窗子进去补救,很是机灵,翠缕一听,十分得意,“这算什么,小姐可知道我是怎么进那南厢房的?”
小姐摇头,的确不知,她只是叫她去送信,却忘了南厢房和湖心亭中间隔着厚厚的一堵高墙,正门有小僧弥守着,还真的是不好轻易靠近呢。“那你是如何进去的?”
翠缕见还有小姐不知的,更加得意了,“简单!南厢房和湖心亭连着的那面墙上有个狗洞。”
………………
臣小姐绝倒,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么,想必明日这些谣言便能就此打住了吧?”小姐自我安慰。
丫鬟拍拍胸脯,“小姐不必担忧,这招不成,翠缕还有别的法子,不过我瞧着那奚公子是个不错的,今日他定是发现了我,只是没揪出我,不让我难堪罢了。既有这般怜香惜玉的心肠,自然不会与小姐为难!”丫鬟颇为自信。
臣贤叹气,“但愿如此吧。”只是,他,真的有翠缕说的这么好吗?翠缕真的,被发现了吗?
可能是离开军营太久了,失去了原来的警惕,或者是昨夜着了凉,鼻子失灵没有闻到空气中的脂粉味,真真假假也只有奚乾晟自己知道了。
第二日清晨,事实只能证明奚乾晟又错了,他不该乱救人传下绯闻,更不该找宗政越这张臭嘴来替他洗白。继宗政越上次的辟谣失败后,八卦的版本倒是没有再多,虽然各个版本都很有特色,很吸引人眼球,但当事人的兄弟的版本才是真正的独家,不是吗?纵使各个版本的鼻祖一时有些不甘,但大部分吃瓜群众还是很愉快的接受了这个新版本,并且盖棺定论了。
新版本是:指腹为婚,青梅竹马版。
臣贤气的吐血,奚乾晟百口莫辩。
她家规森严,从小克己守礼,何来竹马?
他从小就长在军营中长大,哪来的青梅?
虽然这场闹剧在宗政越努力帮倒忙和奚乾晟费力的磨嘴皮子中越描越黑,但终究还是结束了。
臣经纶来了。
白马书院的院长,天泽有名的严师,儒学的忠诚弟子,亦是,臣贤的父亲。
他看上去比想象的更年轻些,高高束起的发髻无一丝斑白,奚乾晟这样想,他的父亲,若还在世,会不会看着也像他这般年轻呢?还是会像他的母亲一样,早早就白了头?他不知道,也不忍再去想。
臣经纶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满腹经纶,可能正是因为他的满腹经纶,所以处理起这些事情来也是这么得心应手吧。他很快便找到了八卦的源头,是一个小家族的少爷,那小少爷看着年纪还小,被人当众叫出来,腿都有些发抖。
许是年纪还小,说话便不太知分寸,那日撞见那英雄救美之事,一时高兴,便跟同屋的另一位赵公子讲了这件事,第二日便传遍了整个白马寺,还衍生了不少同人版本,他见此心中有些慌,也试着向那些人解释过,无奈人微言轻,没人搭理他。
没人在意真相,他们在意的不过是自己喜欢的,只要他们喜欢,真相不真相又有什么所谓呢?总之伤害不到他们便是了。
小公子羞愧忐忑的向奚乾晟道歉,奚乾晟拍拍他的肩以示原谅。又向臣经纶道歉,老夫子摸摸胡子:“你不必向我道歉,你毁的是阿贤的名声,女孩家总归名声比命更重要。你也不必待在此处了,回去吧,我白马书院不招败人名声之人。”
小公子吓得软在地上,声泪俱下,“夫子,我知道错了,不要赶我走,我父亲会打死我的。”夫子法不容情,“来人,将这位公子送回交予他父母,顺道替我好好向他们致歉,就说我白马书院院门太小,容不下这尊大佛。”
那个小公子又哭又嚎的被拖走了,臣经纶打量了奚乾晟一阵,“不知这位公子是……”
“后生奚乾晟,家父乃是前正三品司隶校尉。”
臣经纶微微一惊,“可是那位飞骑将军?”
“夫子认识家父?不错,家父在世时确是被叫做飞骑将军的。”
臣经纶心中有数了,司隶校尉倒没什么,不过一个虚名罢了,这飞骑将军可是真的实权在手,整个天泽,能与那只所向披靡的江陵军所并肩的正是这飞骑军了。江陵军善水战,且战士各个都身体健壮,剽悍异常,而飞骑军以骑射闻名,尤其是马上骑射更是箭无虚发,灵巧机动。两支队伍都训练有素,不分伯仲,只是自老奚将军死后,小奚将军子承父业,目前飞骑军的实力还尚未可知,而江陵军还是那冷面将军所带领,以后会怎样,现在还真的说不准。
臣经纶惊觉自己失神了,马上便又回过神来,心想还是不与奚乾晟为难了,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啊,便朝奚乾晟点点头。
小公子的事便这么顺理成章的翻篇儿了,毕竟谁也不会去为一个无权无势的人撑腰。更何况,明日三年一招的白马书院就又要招生啦,大家自顾尚且不暇,哪有闲工夫操心别人的事呢。
夜间下了点小雨,早间时候虽停了,但众人还是感受到了瑟瑟的寒意,不过,虽然今日的天气远不如昨日的晴朗,但白马书院的氛围还是很高涨的。
大清早,白马书院的山门前便排起了浩浩荡荡的长队。起初大伙儿都恭恭敬敬的等着一个个进去接受测验,倒也算是心平气和,只是,渐渐的下起了小雨,一些人便躁动起来。只是大家都在等,倒也不好埋怨。
奚乾晟和宗政越也在人群中耐着性子等候,恰逢此时,一个身着金色长袍的矮矮胖胖的男子推推搡搡的将人群挤开,兀自往上冲。
原本安静的人群立刻就像是炸了窝一般,“这个混账是谁?怎的还推人?”
“就是,大伙儿谁不在排队?挤什么?”愤愤的声音。
“白马书院前竟还会发生这种事,真是岂有此理。那穿金戴银的胖子是什么人?”一个被那金衣公子蛮横的推倒在地的世家公子,坐在地上满脸的不敢置信。
那胖子听见,远远的便开始自报家门,“那你可听好了爷正是上虞金氏唯一的嫡子金万三!”胖子得意洋洋。
“上虞金氏?”有个外地来的学子并不熟悉上虞的地方权贵,故此小声的询问周边的人,那被问到的人不屑地撇了撇嘴,“什么上虞金氏,我在上虞长了这么大,可从未听说上虞的世家里还有什么金家?……哼,不过是近两年刚刚兴起的金银首饰贩子罢了,有什么值得吹嘘的。”倒不是他说话刺人,只是这金家家主靠着一身打首饰的好本事,攀附上了几家豪门,平日里便狐假虎威,颇让人看不过眼,故此早已被各大世家给嫌弃了个遍,只是世家们自恃身份,懒得解释罢了,倒真让世人以为这上虞城多了什么金家。
至于为什么他懂这么多内幕呢?自然是因为他的家族就是那几个自认高人一等的世家之一啦。世家子大多眼高于顶,那些抱大腿的小家族若是对他们有些价值,他们自然愿意拉一把。若是没用了,一脚踹开就好了,也用不着和那些下等的平民解释。
此事说出来自己面上也没什么光彩,但看着他这幅猖狂样,心中多少也有气,想着日后再慢慢治他,犯不着这会儿点眼。
大概在场的世家公子都是如他这般想的,一时倒也真没人出手拦他,金公子以为自己自报家门很是有效,便更加肆无忌惮的往前挤。一些寒门学子也知他是有些身份的,虽不敢明面上阻拦,但暗地里还是有人故意伸脚绊他。
矮矮胖胖的金公子一时不察,果然中招,哎呦一声扑向了他前面的一个素衣白裳的男子,男子很清瘦,高高的身影看上去就像是一蒿翠竹。恰巧,男子身后便是奚乾晟。于是在金公子拔山倒树而来之际,奚乾晟眼疾手快推开了男子,金公子眼看着到手的人肉沙包就这么被人推开,下意识就要再去抓一个沙包,可是他身边的人早就有所防备,纷纷跳开,拥挤的山道上顿时腾出了一块地,任凭金公子在上面纵情的旋转跳跃。
他踉踉跄跄转了几个圈儿终是挺不住了,几辈都未曾面朝黄土的金家人终是用脸去承接了这片大地。雨后的青泥湿软黏腻,金万三糊了一脸的泥,就连身上那做工精致用料考究的金丝云绒袍也背负了与它主人相同的命运,泥泞不堪。
金万三完全没有料到这样的后果,坐在地上勉强给自己翻了个面儿,抹去脸上的泥,气的浑身发抖,指着正居高临下看着他在泥里挣扎的奚乾晟,“好小子,你是什么人?敢坏爷的事,找死吗?”
奚乾晟皱着眉不想理他,这种人就是这样,你越理他,他越蹦哒得欢,但若是不理他,他便纠缠不休。奚乾晟正在想到底是直接将这位上虞金氏的嫡子踹下山去的好,还是打晕他,让他赶紧闭嘴的好。宗政越唯恐天下不乱,边看戏边煽风点火,“这种人就该直接踹下去的好。”
在他们旁若无人的商量如何收拾这位横行霸道的金公子时,金公子那常年放空的脑袋终于难得的转了起来,这两人既然敢当着这么多权贵子弟的面如此羞辱他,想必身份地位自然不逊于他,得罪不得。这两个得罪不得,那总归还有一个可以拿来出出气的……
那个看上去比较好捏的软柿子也是在被奚乾晟推开后,才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这会儿晃过神来发现那个肇事者正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瞪着他,心里厌恶,却也不得做声。他知道自己身份低微,在这里没有说话的资格。果然,金公子气势汹汹的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凶相毕露,“你是个什么东西,见了爷过来你还敢躲?爷可是上虞金氏的嫡公子,比你这贱民之躯金贵多少?你竟敢害爷?”
不救便是害。多么简单又粗暴的道理。可是他却不知,救你是情分,不救是本分。见他久久不说话,金公子越发暴跳如雷,“你聋了?我跟你说话呢!你是哪家的?”
那人不得已,只得低身下气地赔礼,“在下君山,乃是上虞人氏,身后并无家族,家中只有一个老母。”金公子听完简直要叉腰大笑,这不正是自己惯于揉捏的软柿子吗?遂要拿他作法。
君山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他问这话是不怀好意,心中忐忑,偷偷看了看周围人,大家仿佛都对即将发生的事颇感兴趣,但并不打算插手。君山默默攥紧拳头,苦涩弥漫胸腔,却也只是别开了眼,隐忍的等着他的羞辱。
等了许久,想象中的雨点般的拳头并未落下,金万三高高举起的拳头被奚乾晟轻轻制住,一使劲,手腕处便传来清脆的一声,金公子顿时哭的如丧考妣,听得在场的人头皮发麻。
宗政越一如既往的嬉笑着,调侃奚乾晟就是这样的钢铁直男,永远看不惯有人恃强凌弱,年纪轻轻便是如此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老派作风。
君山抬眸,那双满是淡淡的凤眸渐渐有了一丝诧异,内心风起云涌,他向奚乾晟深深一揖,奚乾晟朝他点点头,眼神照旧是古井不波。宗政越倒是难得的将眼睛从奚乾晟身上挪开,颇感兴趣的打量着君山。他出身寒门,但并未像一般的平民百姓那般扭捏造作,小家子气。他就像……就像翠竹一般,枝弯而不折,柔中有刚,纵使狂风骤雨,却只能使他折倒,不能使他弯腰。宗政越不禁多看了他几眼,奚乾晟淡淡的看着宗政越,心中明白。
既是奚乾晟出手,此事就再也没有后话了。纵使有些人不知道奚乾晟的身份,但光凭昨日臣经纶的态度,便也猜出了七八分。而一些认识他的,自然也不会造次,毕竟比起奚家人手握重兵,他们这小打小闹的一点儿权势富贵又算得了什么呢,此事便依旧是当作没发生过。
雨过天晴。前面的队伍并不知后面这一段小插曲,等到天气放晴,太阳已经升上最高空了。许是那些主考官们也有些不耐烦了,这会儿检测的速度倒是快了许多。到奚乾晟的时候已经过了午膳时间了,公子哥儿们为了早些接受测验早些得到结果,早饭也没吃就去排队了,这会儿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