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山脚下,奚乾晟正押着上官慵赶到栖霞镇,早有人禀告了曹汝年,曹汝年与上官恪一同出面,两方人汇聚在镇上的宝来得当铺前。
并未见到江道平的影子,奚乾晟径直将上官慵提过来。
上官恪看着他大哥蓬头散发,身上被火烧得狼狈不堪,漆黑的脸上满是血迹,当即大怒,“混账,快放了我大哥。”
见奚乾晟不为所动,便要上前抢人,却被曹汝年拦住,只听后者道:“奚将军,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济州军连同幽州军竟都折在你手里,将军好威风啊。”
“人呢?”奚将军惜字如金,并不想和他虚与委蛇。
“人嘛自然在我们手里,不过现在还不能给你,”见奚乾晟眉头皱起,他立刻道:“我听闻江姑娘在你们手里,江氏乃我济州的贵客,若是你肯交出来,我自然也会将臣夫子的千金完璧归赵。”
曹汝年好像并没有要救下上官慵的意思,上官恪却是急了,“你想干什么?我大哥还在他们手上,你还不快放人?”
曹汝年瞥了一眼上官恪,并不理他,“怎么样奚将军,一个女子换一个女子,这买卖不亏。”
奚乾晟一剑划过,先前一同下山的那亲信瞪圆了眼睛便断了气,他缓缓地将剑指向上官慵,见状,曹汝年不由得也面色一变,却仍是不肯让步。
又是一剑断了上官慵左臂,立时上官慵身下血流如注,曹汝年显然没想到奚乾晟也是个硬茬,他本是想卖江道平一个面子,先将江音救出来好让江氏的人安心。毕竟上官慵就算是被擒,只要宗政氏不开口动他,料他奚乾晟也不敢自作主张,可谁知会变成这样。
曹汝年这下也慌了,见奚乾晟面无表情,只得稳住他,“别别,我这就去把人带过来。”说罢他手下的人立刻便往镇子另一头赶去。
小河另一边,一男一女绕开镇子不断向东南方向奔逃,身后的人反应过来后便紧追不舍,眼看着臣贤就要力竭,那人没有办法便想将她藏在一处隐蔽之所,自己去引开追兵。
却不料刚寻到一处可以藏人的草丛,就听到远处传来轰轰的马蹄声,远远看那旗帜竟是从琅琊赶来的飞骑军,为首的自然就是晏清。总算得救了,晏清认出臣贤便命手下照顾二人,自己率领大军赶去与奚乾晟会合。
臣贤不见了踪影,曹汝年大惊,也不敢再拿乔,只得折返去和江道平商量。却不料江道平并不理解他的难处,当即像被人踩了尾巴,竟是要撤军。
“江公子,这说好了的你怎能反悔?”
“反悔?难道不是你们失言在先吗?我问你阿音在哪儿?那个被你们抓来的女人又在哪儿?既然你们威武军这般没用,那我们的盟约不守也罢。”江道平怒极,拂袖而去。
就在方才曹汝年出去应阵时,有人给江道平送来一封信,信里还附赠了一枚玉佩。玉佩是江音的贴身之物,写信的自然就是路知行。信中说,江姑娘现在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她很安全。这是他们与幽州上官氏的私人恩怨,只要江大公子退兵,江姑娘就能安然无恙。
这伙人行事作风倒像江湖中人,信纸上附有柳叶暗纹,在江都时曾听李玳提起过幽州有一个叫水柳碧玉庄的地方,或许与他们有关。既然人不在宗政氏手上,那便不能确保她的安全,江道平只得退兵。
江都的人马退回澶州后,洛邑的局势便明朗许多。既然人质没了,那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两方厮杀,赵末也带着黑蛟军前来助阵,见态势不对,曹汝年便边打边退有意将他们引出洛邑,却不料身后杀出一个晏清来。
厮杀到天明,威武军腹背受敌,大军拖住敌人,只留少数人护着曹汝年和上官氏两兄弟撤退,沿路又被京都人马不断袭击,三日后逃回济州时只剩不到二十人。
曹汝年受了重伤,上官恪也中了一箭,当夜上官慵便因失血过多而咽了气。此次偷袭洛邑以失败告终,幽州那边大恸之后,便令上官恪扶柩回乡,自此幽州沉寂了许久。
不过一天一夜之间,北方安稳了十年的政局又重新开始变动,虽然明面上与往日并无不同,然则许多依附上官氏的世家已经改投宗政氏门下了,此为后话,暂且不提。
天大亮后,山上已然恢复如新,飞骑军与黑蛟军合力很快便将成山的死尸清理干净。山间空气依旧清新,太阳也爬上了山头,隐隐有破除阴霾之意。半山腰的树林一夜之间只剩下黑漆漆的树干和烧成碳的尸体,没有人去管那里。
白马寺中,僧人们也被聚集起来,帮助孟清等人清点学生,受伤的送去就医,不幸光荣了的便修书通知家里。四处都有人忙忙碌碌,点完名后才发现除去了伤的、死的,还少好几个。
白马寺的四位管事师父一下子都不见了,有知道内情的便解释道:“昨夜方丈受了重伤,圆暨大师连同金陵王氏的公子背着他下山求医去了,诘难小师父替他们引开了后门的守卫……”
昨夜诘难为了将人引开,拼命向寺后跑,很快被追兵赶上,他想要为师父师伯多拖一些时间,可又不愿意束手就擒。寺后有一条小溪直通山下,诘难便是打了这个主意,他一头扎进冰冷的溪水中,天黑他又被人追赶,慌里慌张地竟一头扎在了溪里的一块石头上,当即昏了过去。
追兵见他自己将脑袋磕破,血流满面地被溪水冲往下游便面面相觑不再追。不知漂了多久,诘难泡在冷水里竟一个激灵又醒了过来。眼看着天都亮了,自己飘到半山腰便也开始慌了。从山上到半山腰这段溪水的走势和缓,因此漂得慢,可半山腰往下的地势便陡峭很多,他手冷得没有力气,被溪水推搡着也挣扎不起来,只能认命地闭上了眼。
不知道师父师伯逃出去了没有,也不知道小呆子有没有从藏经阁出来,要是见不到他们会不会害怕。诘难小师父想入非非,敞开手臂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坠落感。
不料,天降一渔网兜,精准无比地网住他的脑袋,随后便是一股蛮力拼命将他往岸上扯,诘难惊恐地顺着系着网兜的竹竿往另一端看,能想出这么天才的救人法子的竟是那个小呆子。
不怪诘难惊恐,诘问从未出过寺门,至少诘难到白马寺后就没见过他踏出寺门一步,现下应当在藏经阁里研读经书的诘问竟然会在这儿出现,而且还在想法子救他,他分明一向不喜欢他的。
“师弟,醒醒!快抓住竹竿。”诘问脸上憋得通红,常年待在藏经阁里皮肤惨白,现下用了力,面色倒是有了几分人气儿。
诘问力气不大,却还是努力地与急促的溪流争夺师弟。诘难虽也使不上力气,但所幸反应还不慢,他愣了愣,一把抓住竹竿,尽力向岸边游去,也不管渔网勒得脸上的肌肤都变了形。
明明已经狼狈不堪,可他面上却是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诘问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不过他这师弟一向是有些奇怪的,他也不再多想,只努力将人往岸边拉。
片刻之后,二人喘着气坐在溪边,诘难躺在地上摊成一个“大”字,目光灼灼地看向他师兄,“小呆子你经书抄完了?”
诘问摇了摇头,看着诘难嘴唇冻得青紫,想了想将外面的僧衣脱了下来,诘难也不客气地就穿上了,小呆子的衣服总是要比别人的多一些笔墨香,他闭眼歇了片刻,才恍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怎么在这儿?”
诘问轻轻看了他一眼,他又不是傻子,昨夜在藏经阁里听见师弟向师父、师叔禀告外面的事,虽然师父叫他好好待在藏经阁里抄写经书,不要管外面的事,可他也明白外面出了大事,很可能师父他们也要卷入其中。
后半夜,他还是没忍住,违背了师父的嘱咐走出了藏经阁,入眼便是师父被人一□□中的场景,师叔也没能幸免,他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能默默看着,直到诘难将人引开,他便一路跟着,见他跳河便顺着河边先到了此处,备好了竹竿渔网,静静等着他漂过来。
然则,诘问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看着诘难,诘难也养足了精神,揉了揉诘问的头,温柔地道:“天亮了,咱们回去吧。”二人并肩顺着小溪向上游而去。
晨间美景,他二人边走边欣赏着,可有人就没有这个福气了。
远处林中的小镇子里,一间民房中圆徵大师虽面色惨白,但好在止住了血,现下喝了药睡了过去,圆暨大师一颗心又重新放回胸腔,处理完伤势便倚在床边闭目凝神。
隔壁屋子里,王胤鹏正急得满头大汗,不断地低声哀求:“姑奶奶,算我求你了,让我给你上点药吧,你流了这么多血不上药算怎么个事儿呢?”
连乘月咬牙,死死拉着自己的衣服,“不行,男女授受不亲,我怎能在男子面前宽衣解带?”
她昨夜误打误撞到了此处,本想威胁着这家主人不许声张,不料鞭子刚亮出便听见一个惊喜的声音,“连姑娘?”
是他,连乘月强撑的精神顿时也萎靡许多,待问清他怎么会在这儿,连乘月方才卸下防备,王胤鹏这才发现她受了伤。接下来便是二人争执是否上药、如何上药的事了,为了不打扰两位大师父休息,王胤鹏将连乘月扶到另一个房间,拿了些药便开始和她扯皮。
“我不看,我闭着眼,哎呦那你说怎么办?实在不行我带你离开这儿,咱们去别处请个女大夫给你上药。”王胤鹏也急了,这儿是个什么地方他还没弄清呢,现在也不敢贸然出去,她又不许他去求昨夜对他们伸出援手的那人。
“不成,我在这儿还有事,不能离开。”连乘月背后痛得麻木,那暗器上好像涂了些东西,叫人昏昏沉沉。
争执许久后,连乘月竟昏睡过去,趁她睡着,王公子二话不说便将她抱到了床上,向她告了罪便去解她衣衫,看清她身后的伤势,原先还有些羞涩的眼睛很快便被泪水模糊。
玉白的背上扎着四五个菱形的暗器,暗器四周的皮肉也被翻卷起来,他小心地拔出暗器,只见她皱着眉,嘴中嘤咛一声。心有不忍地替她仔细上了药,用干净的棉布绕着她腰侧裹了一圈又一圈,扎好再要替她穿上衣服时却无意发现她右边背上竟有一个诡异的图案,不像胎记,倒像是后天烙上去的图腾。他不由得有些好奇,便多看了一眼,圆圆的倒有些像个月亮,再凑近看看,他唬了一跳,是头骨,不是人的头骨,而是某种兽的头骨。
王胤鹏慌忙将她衣服穿好,小心翼翼地替她盖好被子,脑中却盘旋着那个图案,头骨上有两根倒刺,面容扭曲恐怖骇人,他肯定自己以前从未见过这种兽。这印记像是刻了很多年,他忽地又想起之前,茶棚烤火的那夜,她曾说过七岁前有一个师父,可能这也与她那神秘的师父有关吧。他静静守在床边,看着她不安稳的睡颜,心中五味杂陈。
相隔几座房子,已有人将精致的早膳送入江音房间,并不是那个抓她来此的人,江音默默用过早膳,那人恭敬地收下食盒,待要走时,只听身后的女子道:“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儿?”
那人答道:“姑娘耐心等候即可。”
“哦,这样啊,”她也并不是真的急着离开,只是想知道阿月昨夜有没有逃出去,“你们领头的呢?”
那人一怔,心中斟酌了一下,上面说了放人,接她的人也快到了,告诉她也无妨,便道:“少主清晨便已离开此处,江姑娘不必担心,接您的人就快到了。”
少主?听着像是江湖人士。江音点了点头,没有再问,果然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便有人赶来此处。
“江姑娘。”
“奚将军。”奚乾晟与晏清会合后得知臣贤平安,便命晏清亲自将人送回书院。宗政越不知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称江音在此处,奚乾晟便领兵来寻。手下将士细细搜查了周边屋舍,除了同样在此避难的那四人,再没有别人了,便接了他们一同返回白马寺。
至此,上官氏的闹剧以失败告终,澶州那边得知了江音平安的消息便也撤兵回了江都。京都开始忙了起来,与此同时江都也没闲着。
先前李琦那封家书到了江陵后,李禄的反应也不小,此事他先前并不知情,还是等江道平到了澶州他才明白了此中原委。虽然后来江卓也向他解释了这件事不过是要给江道平立威铺路,不想借用李氏的力量才索性瞒着,嘱咐他不要多想。
李禄当场释然,再三表示明白主上的良苦用心,可后来听李家的奴才嚼舌根,李禄回家后并不像他说的那般释然,当晚便砸了一套名贵的茶具,吓得李大公子好几日没敢往江家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