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连乘月,她循着荷月所指的方向追了许久,期间也曾迷了路,好在兜兜转转终于在天黑前摸到此处,她觉得有些奇怪,便小心地跟上,果然看见一些蒙面人看守着一间普通的小屋子。
对方人多且不知底细,连乘月只得耐着性子等到天黑,等到看守的人散去,她正要上前查探,却见有一带着面具的年轻男人从离小屋不远的树上跳了下来,那男人好像远远地跟着一个人,她不敢靠近。
树高一丈有余,他能毫发无伤地从的树上跳下来,轻功超群武功想来也不弱,她不能贸然行动打草惊蛇,于是待在原地静静观望。直到方才那人忽地又跳下了树,不知是领着什么人离开了这儿,趁着这个空当连乘月从后窗翻入,一见床上的人正是失踪的江音。
二人还来不及说话,就听见屋外远远地传来脚步声,连乘月面色大变,在江音催促下再次翻窗逃走,屋外的人好似发现了她,顿了顿,方才在屋外轻声开口道:“姑娘?”
“何事?”
“无事,姑娘歇息吧。”那人走后不久,便又有一群蒙面人守在了屋外,连同后窗也有人把守。
连乘月咬着牙,面上的表情很是憋屈,她已经许久未曾这么狼狈了,分明前一秒还听见那人的声音在前院响起,后一秒他就撵在自己身后了,二人在林间穿梭往返,一躲一追。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人,不像是上官氏的人,若是军户子弟应该早已拔剑或是一□□来,可偏偏这人喜用暗器,防不胜防,且总能在黑暗中精准地找出她的位置,连乘月受了伤动作慢了不少,那人轻功极佳,轻而易举地便要追上她。
眼见不敌,连乘月只得咬了咬牙,从身后取出一张符咒,低声念了一句什么,随后将那符咒甩出,随着鞭子划过耳边,路知行转身避开,却不察鞭子上的符咒在黑夜中化作一群流光蝶,绕着他不断打转,那蝴蝶并无实体赶也赶不走。
趁此机会,连乘月捂着伤口逃脱,仓惶翻进了一间屋子。
路知行见此不再深追,拾起那张失效了的符咒,自言自语:“幻术?有意思。”他面无表情地收起符咒,转身回到先前栖息的大树上,闭眼了半晌,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伸出闲着的左手,将睡得正香甜的鸟一巴掌连窝一起扇到地上,然后微笑着入睡,树下遭此灭顶之灾的鸟懵懵地拍了拍翅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支离破碎,不过好在它还没有娶妻生子,单身鸟一只,因此忿忿不平了许久便拍着翅膀另择良木而栖。
山顶,君山带人将落红亭中未被发现的尸体处理干净,便去往虚怀斋回禀。林丰德给几人上了茶,宗政越饮着茶见君山过来,便道:“事办妥了?”
君山躬身:“是。”先前将上官慵的亲信引入白马书院时,君山走在最前面,虽然光线昏暗但他还是察觉到了,落红亭一反常态的放下四周的帘子,想来是计划有变,于是他冷静地将人带去书斋果然并没有人在那儿埋伏。
紧急关头君山反倒是越发平静,虚怀斋那边是书院里最机密的地方,定然不会在那儿设伏,想了想君山便猜出赵末等人应当是听取了自己的建议,设伏在山洞中,于是他便带着威武军的人绕了又绕,直到绕昏了头才将人领向了方向相反的后山。
臣经纶饮着茶,抚了抚胡须,“刚收到京都的消息,幽州的援军已被彭州的人马拖住,江道平到了澶州已与济州部队汇合,现在正往洛邑赶,上官慵人呢?”
宗政越放下茶盏,“先前飞骑军来报,武昭将上官慵引出了白马寺,眼下不见踪影,白马寺那儿赵末已经赶过去了,现在下山的路应该已经清理干净了。”
“既然如此,那我便派孟清去白马寺与阿贤交接一下后续的事,学生们受了惊也需要安抚。”
君山默默听他二人布排,一听这话猛地一惊:“臣姑娘此刻并不在寺内。”他先前只当是掌院担心自己的掌上明珠在白马寺遭遇不测才将人留在身边,不料臣经纶竟以为臣贤在白马寺中。
“什么?!”臣经纶面色大变,整个人从太师椅中惊起。
“下午学生下山时曾听连二小姐提起,江姑娘失踪前曾与臣姑娘在一处,后来有人说是奉了掌院的意思请臣姑娘回话,二人才分开。”
本以为是有人为了拐走江音才故意支开臣贤,没想到那些人竟然也打了臣贤的主意。
宗政越的面色也难看起来,江音被抓走倒不必替她担心,可是臣贤若是被抓走那就不妙了。不管她是在威武军的手上,还是在江道平的手上,眼下都是凶险万分。
“掌院放心,怀忧一定竭尽所能救出臣姑娘。”宗政越站起身,带上剩下的留守在书院里的士兵一同下山,君山也跟随前往。
半山腰,林间。奚乾晟将上官慵引进林中,一夜的大火已将林子烧去了大半,伴随着铺天的红光和浓烟,上官慵熏得眼泪直流。身后的威武军也不知在何时赶来,眼下正拼死拦住上官慵。
拦他的那人正是上官恪派来随行的那名亲信,“将军,将军不可啊,这林中地势咱们不清楚,若是贸然闯入中了陷阱岂不是任人宰割?”
“滚开。”上官慵一枪挑开他,他身上狼狈不堪,右肩上的盔甲被利剑刺开一道口子,裸露的皮肉上还插着半截箭头,显然是被人折断的。
“将军,将军三思啊,火势太大了,眼下虽是西风,可山里的风随时都会转向,此时进林实在是下下策。”
“行军打仗岂能贪生怕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若再多说一句扰乱军心,我便军法处置。”那亲信见实在劝他不住,恨恨地一跺脚,咬着牙跟在他身后。
林中火舌喷吐,高温难耐,上官慵额间的发丝已经烘烤卷曲,然而奚乾晟一入林子便没了踪影。搜寻了许久也未找到,上官慵大怒,命手下扩大搜寻范围。
不多时风向竟真的开始转变,威武军刚有行动便有一支支白羽箭从火海中铺天盖地袭面而来,白羽上涂了燃料,穿过火雾时便被点燃,被箭射中的人立刻身上便被大火席卷,片刻便被烧得面目全非,即便是在地上打滚也无法扑灭。
白羽箭从各种防不胜防的角度射来,威武军将上官慵护在中间,围成一团。外围的人冒着火焰灼身的痛苦咬着牙向外移动,到退出林外的时候,上官慵身边只剩下寥寥数人。噩梦仍未结束,他们刚刚逃出火海便被人团团围住,领头的正是奚乾晟。
上官慵被缴了乌金枪,唇边溢出鲜血,手背在后面被人五花大绑按住。飞骑军的一名士兵一脚踹在上官慵小腿肚上,后者目眦尽裂,不肯下跪,奚乾晟挥了挥手示意作罢,那小兵又踹了他一脚,没好气地撒开他。
“将军,已将威武军济州部队全数擒住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将人押去交给赵将军。”
“等等,你不能把我们将军交给宗政氏。”上官慵身边被绑成螃蟹的亲信挣扎了几下,推开押着他的士兵,见奚乾晟回头,便示意他的衣襟里有东西,飞骑军有人摸了他胸口衣襟,果然有个硬硬的东西,取出一看竟是一支女子的珠钗。
奚乾晟瞧了瞧那珠钗尾端上刻的“贤”字,剑眉紧皱,将珠钗攥紧,“人在哪儿?”
“山下,栖霞镇。”重整部队,一人上山向宗政越禀报,其余人押着上官慵与那名亲信赶往栖霞镇。
东方,天空已露出一抹鱼尾白。山下镇子里彻夜灯火通明,镇子上最大的一间客栈里汇集了两路人马。黑衣黑甲的正是济州的增援部队,而他们对面铁黑色盔甲的正是江陵军,为首的自然是江道平。济州部队赶到澶州时正碰上江都来人,便一同从澶州借道赶来洛邑。
“久仰江公子大名,今日得见实在是幸会。”济州军的首领曹汝年正是上官慵的妻弟,此次也是奉了曹家老爷子的命前来增援。
江道平却很是直接:“不必恭维,先前在幽州,上官家主可是答应了我绝不伤害到阿音的,现在你们告诉我人不见了,这是什么意思?”
看得出他面上的气恼,曹汝年忙道:“大公子不必担忧,江大小姐身份高贵,在下料想就算是被宗政氏的人擒住了应该也不敢怎么样。”
江道平当然知道江音现下是安全的,否则他就不会这么客气地坐在这儿听他废话了。江音失踪,老爷子的怒火已经快烧到他身上来了,与上官氏结盟之事本就是他提出的,老爷子相信他才委以重任,可眼下宗政越没擒住倒是先弄丢了老爷子的心头肉,赔了夫人又折兵他怎能不动气?
“大公子稍安勿躁,先前我们的人抓住了臣经纶的女儿,臣家如今依附京都,现在臣贤在我们手上,他们一定会乖乖将江大小姐交出来的。”
“哼,最好是像你说的这样。”江道平接过曹汝年斟来的茶,总算不再纠缠这事。起初上官氏的人去请江音下山不料晚了一步,看见臣贤正跟着一个学生往书院里去便打昏那二人,改将臣贤掳走。先前那脸生的学子本是路知行安排来支开臣贤的,却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他掳走江音后,竟有人也掳走了臣贤。
栖霞镇上尽头的有间客栈里,大堂里空无一人,有人扒在屋檐上向里探头,借着清晨的一缕微光,看清楼道口倒是有几人看守着,客栈三面都有人看守,背后便是一条小河。这间客栈的布防与别处不同,那负责勘探的人便留了意。
他在此处趴了许久,发现这儿的守卫好像是在看守什么人,巡夜的人每隔半个时辰便会轮换,眼下又要到他们轮换的时候了,趁此间隙,那人顺着客栈背后凸起的砖石快速地爬上客栈二楼,从窗口往里望了一眼,楼道间约有二三十人。
他放慢呼吸,继续爬上顶楼,此处看守倒不算紧,他轻松地打晕门外看守的两个小兵,轻轻推开楼梯口第一间房间的门,外室悄无一人,内室里借着烛光好像有一个绰绰约约的女子身影。他小心地用唾沫捻开门上的纸,凑近一瞧竟是书院里的臣姑娘。
这人正是先前在朱雀堂假意被擒的飞骑子弟之一,自收到山上的信号后便打昏看守下了山,现在正在勘测镇上兵马分布情形,他被分派到这最远的一间客栈来,不料竟在此发现了臣贤。
臣姑娘他自然认得,是掌院的千金。这个姑娘心地善良,怜贫惜弱,飞骑军子弟在朱雀堂中一向被人欺负,有时也会被克扣饮食、药物,这种事太多了久而久之大伙儿也就忍在心里,总不好受了一点点委屈都要跑去和奚将军哭诉。
可是有一日不知怎的,飞骑军子弟又受了欺负,教头得罪不起威武军便偷偷去向臣掌院汇报,掌院未见着,倒等来了臣姑娘。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臣姑娘,她带着几个僧人,身边跟着一个绿衣的小丫鬟,提着许多吃食和药物走进朱雀堂后院,将东西一一发到他们手中,认真地告诉他们飞骑军的子弟每个都很优秀,并不比别人低一等,不必自卑,还承诺日后飞骑军子弟在朱雀堂内若是缺衣少食都可以去找白马寺的诘难大师,他会尽量帮助他们的。
那人看了半晌,还是鼓起勇气推开门,“嘘,臣姑娘别怕,我是飞骑军的人。”
他取出臣贤口中塞着的手绢,解开捆在手上的绳子,小声地道:“我有办法带姑娘离开这里,姑娘随我来。”
臣贤被人打昏,醒来后便被绑在此处,心想应该是上官氏的人想拿她做人质,正在想法子脱困,不料竟有人来救她,还是飞骑军的人,她微微张了张嘴,还是问出了口:“奚公子他……怎么样了?”
那人一怔,道:“我们是从朱雀堂过来的,奉将军之命勘察此处敌情,并不清楚山上的状况。”
“哦,是这样,”臣贤有些失落,很快又打起精神,“那有劳你了。”
那人攀上屋顶,安置好绳索,将绳索的一端系在臣贤身上,“姑娘可懂水性?”
臣贤一顿,老实地摇头:“不识。”
那人安慰道:“那也无妨,不过要唐突姑娘了,姑娘先在此等我片刻。”
须臾,楼下失火,一坛烈酒被人从楼顶泼下,火势顺着流淌的酒水爬下楼梯,二楼楼道上的人猝不及防被烧得凄声大叫,大火封住去路。楼下的人只得先取水灭火再上来查看,借着这空当,那人背了臣贤便从顶楼顺着绳子爬下,二人潜入河中很快便将火光冲天的客栈甩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