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白马寺门口被人团团围住,后门口也有人把守,寺外只有两个值夜的僧人。为首的那个小队长下了马揪住金万三的衣领将其扔进寺中。
看门的僧人也不看倒在地上呼天喊地的金万三,上前向那为首的道:“阿弥陀佛,施主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那小队长看也不看他,一脚便踹开和尚:“我乃幽州威武军左前锋小队队长蓟隗,奉大将军令前来捉拿刺客,那刺客现在就藏在白马寺中,速速让开否则就连你一同拿下。”
僧人正要阻拦,这些人便直接发难打伤了那二人,闯进寺门便是天王殿,天王殿中一片漆黑,大殿中间有点点红光,飘散着浓浓的檀香,那领头的留了个心眼并未一拥而上,只叫两名士兵上前探路。那二人慢慢试探着穿过天王殿便到了大佛殿,这边的人开口询问,他们答道:“没有埋伏。”
那为首的这才放心踏进大殿,大佛殿的前殿倒是点着灯可依旧空无一人,殿中除了静静燃烧后断落的香灰便是一股更加浓郁的檀香。这些人常年从军,各个身上都背着数不清的人命,战场去过无数回,寺庙倒是头次进,因此便也没有察觉到这些檀香浓郁地有些诡异。
“三,二,一,”大佛殿后殿黑暗中隐着几人,“倒!”
循声那十来个精壮的的威武军将士竟齐齐栽倒,等了一会诘难才慢慢地从后殿走出,招了招手就立马有几个僧人上前来将那些昏倒的人捆住带走。
诘难的面上并没有放松,后门口还有两人把守着,也不知道外面是都有人监察,所以只能将他们骗进寺里再动手。那两人还在等着同伴的信号,只听静悄悄的后院里忽然传出一声女子的惊叫与怒叱,好似还有几个男子低沉的声音,那女子声音忽地被人掐断,寺外的人大惊连忙进了后门,喝止:“你们疯了,上面说了不要节外生枝,你们……”
后院哪里有什么强抢民女的事,甚至连女人的影子都没瞧见,只有两个个大和尚屏声静气地等在里面,一人手上拿着一个大麻袋。那二人话还没说完便先闻到一股浓香,立刻便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诘难安排完了前院的事,吩咐僧人将大殿恢复如初,寺外换了两个和尚继续值夜。他自己便向后进了住持与副住持所在的藏经阁。向主持禀告了金万三带着幽州的人马到了白马寺,二十人的小队已被全数拿下。诘难大师汇报完了便又回到前院驻守,心中大赞臣掌院给的这迷香用来防范宵小实在是太好用了。
到子时,按照军令,幽州来的第二队人马上山,约有一百人,任务是找出奚乾晟和宗政越的位置。这一百人兵分三路,每个方向各三十人,剩余十人把守三岔路口。
一队人进了树林便被埋伏林中的飞骑军悄无声息地暗杀,到白马书院的那一批被赵末的黑蛟军全部击杀。三路人马于子时末到三岔路口与留守部队集合时清点人数发现又一次全军覆没,最后只剩那十人也被埋伏在树上的奚乾晟以箭射杀,处理好尸体。
后半夜时,济州方向的威武军终于赶到,先前探路的幽州部队一而再再而三地失去联系,上官慵渐渐急躁,正欲催兵亲自上阵,又被迟迟赶来的副将拼死拦住,这副将是他岳丈济州侯的心腹,因冷静沉稳而被济州侯选中辅佐上官慵。然而上官慵一向刚愎自用,这副将也是跪下立了军令状,发誓若不能探得奚乾晟、宗政越二人所在之地便提头来见,这才劝下上官慵。
副将从朱雀堂抓了几名飞骑军子弟带路,飞骑子弟按照计划将人领进狭窄的小路,又仗着熟悉地形趁对方不注意便逃脱了,济州军遇到一早布下的埋伏立刻死伤大片。那些假意被擒的飞骑军子弟像泥鳅一样狡猾一会儿绕到队伍左侧咬一口,一会儿又绕到右侧刺一剑。奚乾晟的战术便是故意戏耍他们并且留下活口刺激上官慵,果然上官慵得知后大怒,不顾胳膊上的伤当即就要上山。
那副将被人引向了白马书院后便失去联系,上官慵等到丑时便不肯再等,当即清点剩余的人马。经过一夜的搏斗想来宗政越那边的伤亡也不小,眼下再不抓紧时间拿下他,等到京都那边的援兵赶到就麻烦了。上官慵先前之所以不急着攻山,一是觉得对付山上那些人有如瓮中捉鳖,二是他深知京都那边的援军此刻正被江都的人拖着。
或许是太了解自己这大儿子的脾气了,上官明志派出自己的亲信幽州部队先去探路,避免上官慵被人故意激怒从而伤及其他世家子弟。眼下任凭上官明志有再多的筹谋也无济于事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上官恪便是上官明志留下提醒上官慵的最后一道防线,然而上官慵早已听不进去了。他系好盔帽,拿起乌金枪,喝止了上官恪的劝谏,面色阴狠地看向后者:“你要是怕了就留在这里,不要碍我的事,看好那些飞骑军的废物,等我回来再好好收拾他们。”
“大哥……”上官恪阻止不及便只得命一亲信跟随前往。此时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上官慵身上,见他上山,幽、济二州的将士便也跟随一同前往。
半个时辰后,半山腰的天空染开一片红光,余晖照进了山脚下的朱雀堂。
谁也没有注意到朱雀堂下,昏暗的地下校场里,沉睡许久的飞骑子弟在黑暗中悄悄睁开眼睛,背在身后的绳索也不知不觉地被割断。
片刻,负责看守的守卫后脑勺一阵钝痛便昏死过去,借着黑夜的掩护,这群人默默出了朱雀堂,直奔山下栖霞镇而去。
山顶,白马书院内。副将跪在地上,胸膛上踩着的是赵末的脚,显然已经审了片刻了,副将的唇边不断溢出鲜血,赵末不耐烦地加重力道碾向他心口。
“说,江家派了谁过来?”
副将看着赵末这般鸷狠狼戾,面上的阴毒比之上官慵不遑多让,心中畏惧不由得又吐了一口鲜血,心知难逃一死便咬紧牙关,赵末耗尽耐心便一剑斩下他的头颅,悬于白马书院一丈高的木门上。
“你既不肯说,那就等我抓了你主子来问。”回答他的是副将死不瞑目的怒容。
半山腰上,夜风吹过,带出小树林里因大雨而产生的腐烂气息,参杂着淡淡的血腥。三岔路口除了纷乱嘈杂的马蹄印还留有一坨坨新鲜的马粪,在冬日干燥的空气中升起丝丝白气。
上官慵勒紧缰绳,正停在三岔路口处。身后早有小兵来报:“将军,先前就是在此处遇袭。”
手下立刻有人前往林中搜查,不久便从林中传来凄厉的惨叫声,“啊啊啊,有陷阱,小心!”林中树与树之间绷紧了锋利的细丝线,若是疾行,便能轻而易举地割伤筋腱,已有几人中招。后来的听到提醒便将受伤的人抬出,小心避开丝线,不料下一秒便一脚踏空坠入深坑,坑内设有尖利的竹箭阵,掉下去的人甚至来不及呼救便落了气。
连连中招,上官慵只得将人撤回来,“不必在此浪费时间,你们几个留下将这鬼地方烧了,其他人随我上山。”
大部队很快便直奔白马书院而去,见上官慵离开,奚乾晟足尖轻点,踏过树梢,在树冠的遮蔽下,轻声地从另一条近道绕去白马寺。先前埋伏的飞骑子弟早在一见到上官慵的大部队上山时便已撤回了白马书院,临行前向天空发射一支烽火箭,那箭尾端系着一只小袋子,点燃后送上天便能放出红光,是飞骑军用来与山下传递信号的独门武器。
这一信号刚放出,夜幕下四处便开始有了行动。
大军很快包围了白马书院,学子们在美梦中被人从暖洋洋的被窝中揪了出来,迷迷瞪瞪懵懵懂懂,很快便有人将他们都撵出房门,众学子们被威武军团团围住,跪倒在白马寺宽敞的后院中。
赵世诚等人今夜睁着眼睛一直不敢睡,直至到了下半夜眼见便要天明,这才稍稍安心了一些,谁料眼睛刚要眯上便被人从房间里提小鸡儿似的提了出来,他连外衫都没来得及套上。
不止是他,少爷们皆是如此。一个个雪白内衣瑟缩又羞恼地团着身子,鬓发疏松,还有甚者眼角的眼屎还尚未抹去。有几个搞不清楚状况的少爷们气恼地推开围住自己的小兵,“滚开,你可知道本公子是谁?你有几个脑袋在脖子上,竟敢得罪本公子?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
说话的那人是京都秦氏的公子,他父亲秦璋如今正是宗政玄极身边的红人。秦公子家大业大,又是秦老爷的独子,放眼整个京都还真找不出几个敢得罪他的。秦公子也一向顺风顺水,没想到今日却被一个平平无奇,卑贱的小兵给欺负了,他怎能不怒。
然而他这自报家门非但没能换来别人的敬畏,反倒是吸引了为首的那个人的注意。
“将军,那是秦氏的子弟。”上官慵自然知道秦氏,秦璋是宗政玄极身边最忠心的狗,这些年明里暗里没少给上官家下绊子。
见他招手,早有小兵将人押到他面前,秦生何时受过这种委屈,便奋力挣扎,不料那小兵好似钢筋铁骨他竟被锁着动弹不得。秦公子怒极,便朝着上官慵大吼:“你是什么人?”
他居高临下地看了看秦生,轻蔑地道:“秦璋有些手段,也算是个人物,没想到竟生了这么个废物。”
上官慵用乌金枪挑起秦生的下巴,锐利的目光像鹰一般盯着他,秦生吓得一哆嗦,也只得梗着脖子道:“你……你是什么人?你敢伤我,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呵,”上官慵眉间写满了戏谑,“那就试试看,杀了他的宝贝儿子秦璋要怎么来找我报仇。”一语毕,秦公子人头落地。
学生们见此惊叫出声,面上皆无人色,人群中好似炸开锅,众人起身逃窜却被士兵一个个武力镇压,按在原处,混乱中乌金枪又挑了几人,后院空中飘散出阵阵血腥。
圆徵大师再也不能坐视不理,只得出面拦住正在行凶的上官慵。“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在佛门清净地大开杀戒,实在是罪过啊。”
上官慵养伤这段时日憋屈了许久,眼下被鲜血一刺激倒是有些失去理智,见老和尚上前废话,心中烦躁,于是翻身下马,一□□中老和尚左腹,待要再刺那老和尚却被另一个和尚拉开。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我佛门清净地今日竟无辜遭此劫难实在是罪过。师兄,你怎么样了?”圆暨大师一把拉开住持,以禅杖拨开乌金枪,却不料那恶徒已然杀红了眼,竟丢下圆徵大师,改而去刺圆暨,金禅杖接了几枪便承受不住压力,“蹦~”的一声裂开,那乌金枪便顺着招式刺穿圆暨大师右肩。
上官慵待要再行凶,却见一支白羽箭划开空气直奔他面门而来。奚乾晟立于墙头,手上正捏着第二支箭。
“好啊,你终于肯出来了。怎么不接着躲了?是心疼你的这些同窗,还是……”上官慵目光一凛,踏着马背飞上墙头,乌金枪直指奚乾晟,“想来送死!”
二人缠打,兵刃相接,清脆的剑鸣与雄浑的枪声交杂,奚乾晟飞下墙头边打边退,上官慵穷追不舍,二人很快离开白马寺。
他二人走后,寺内混乱仍是不断,学子们不断逃窜惹得威武军气急败坏,不一会儿便伤了一大片。圆徵大师早已因失血过多昏迷过去,诘难给他包扎了伤口,待要再给他师父圆暨大师包扎时,只见他一向冷心冷面的师父眼圈通红,像是在害怕,诘难愣怔片刻,很快就明白了他师父心中所想,于是暗暗心中叹了一口气。
很快便有人站了出来,“大家冷静一点,待在原地不要乱动,”说话的人自然是君山,王胤鹏担忧地拉住君山,不料君山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必担心,“大家都冷静一点,听我说,现在围住我们的是威武军的人,他们不是冲着我们来的,只要大家都待在原地不要动,就不会有事。”
剩下在场管事的是上官慵在济州的一个亲信,他看着混乱的人群也是心中烦躁,上官慵脾气急,只晓得行军打仗,根本不懂如何处世,就算是降了宗政越,灭了宗政氏,也不能到处树敌,这天下悠悠众口岂能靠杀人来堵住呢。为了不让学生传出消息,眼下除了镇压也别无他法,不料竟会有人站出来稳住学生。
看来应当是个有些分量的,他这话一出,众人竟当真都安静下来了。
有人在下面议论,那亲信便竖耳去听:
我认得他,他是君山,一斋的人。
对,他是奚将军的手下,一定是奉了奚将军的命令留在这儿保护我们的。
没错,方才奚将军不就是来救我们的吗?大家伙儿先别动了,听君兄的。
君山见状,心里松了口气,转而朝着上官慵的亲信道:“这位大哥,在下君山,也是这白马书院的学子。不必我多说,想来你心中也该清楚,这些学子中家世显赫的不在少数,贵方就算是前来搜寻刺客,也还是该小心些。”
他余光撇了撇身后众人,顿了顿,继续道:“咱们都是聪明人,不妨敞开天窗说亮话,我知道你们的来意,只要你肯放过这些无辜的人,我愿意替你们带路,你刚才应该也听到了,我是奚乾晟的心腹,自然知道不少机密。”
那亲信想了想,又见上官慵不知被奚乾晟引起了哪里久久未回,便答应了君山的条件。
王胤鹏想拦他,却被赵世诚捂住嘴,只得眼睁睁看着他离去,李琦虽没说什么,心里也有了些敬佩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