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时节,林中到处都是一片萧条,罡厉的山风徘徊在林中久久不能散去,刮得人脸又干又疼,拼命逃窜的王胤鹏脸上早已被斜伸的树枝划破了几道,他狼狈地用手挡着脸避开杂乱的枯枝败叶,所幸今日并没有下雪,雪地里跋涉更是难上加难。王公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跟这位穷追不舍的红衣女子有什么泼天血仇,这已经追了一路了,他歇她也歇,未等他歇够她又扬起鞭子,他跑她就追,追到就是满头满脸的打,他正想着先佯装力竭休息,趁她不备偷偷绕小路溜走,比连乘月早来此两个月的王胤鹏虽不能说对这个林子了如指掌,但比起两眼一抹黑的连乘月,他总归是熟悉些的,至少他知道再往前走上几里路便有一堵石墙,墙的一头是悬崖,另一头虽不知通往何处,但就在这儿,他清楚的记着,这儿的墙连着一棵大榕树,从腐烂的半人高的树洞里穿过去便是一条长满野草的小路,沿着这条路就能回到白马寺。这是他偶然间发现的,少年把这当作探险的秘密发现,谁也没说。
王公子低眉顺眼,用余光偷偷瞥了靠在树上喘气的连乘月,她正一眼不错地盯着他,他做势去解裤腰带,连乘月见此忙错开眼睛,就这一转头的功夫王胤鹏就不见了踪影,连乘月有些惊慌地跑向他刚刚站着的那处树后,也没有人,她大声道,“出来!”
回答她的只有树林中呼呼的风声,连乘月吓得攥紧了鞭子,又往四周看了看还是没有人,“你出来!快出来!我不打你了!”
王胤鹏矮身蹲在在不远处的墙边,看着她捏着鞭子大吼大叫,嘀咕道,“疼死我了!我才不出去,再让你抽上几鞭子少爷我这俊脸可就毁了,您就一个人在这儿玩儿吧,小爷不伺候了。”
这边大道上,王敏芝和江音她们总算是到了三岔口,少爷们屏声静气,就等着她们之中有人下令从左边山道上去,只见香汗淋漓的王敏芝气喘吁吁地冲江音摆摆手,“不成了,歇歇吧。”
江音昨夜没休息好,现下也有些疲乏,听她这么一说便点头示意大家停下休息,小姐们也早就筋疲力尽,纷纷赞同,荷月小心地替江音在空地上铺了帕子,扶着她坐下,其他丫鬟也纷纷效仿。半个时辰前此处也是这番景象,少爷们守着茶铺摊子围坐着休息,现在小姐们也坐下了,看她们这样子一时间也不像是要走的,早上那位被连乘月挤开的粉衣女子向江音笑道,“江姐姐,你说说这么大的一座山,竟连个供人歇脚的茶铺子都没有,真真是……”
江音向她微笑,“是啊,司徒妹妹,沿路来竟一人也未见,真是奇了。”
不远处躲在草垛里的赵世诚小声嘀咕道,可不是嘛,为了不让闲杂人等惊了你们,我可是特地先清理了一遍。赵世诚得意洋洋,听见她们的谈话,自以为做得很对便忍不住尾巴翘上了天,他这一开口,嘴唇就轻轻从正和他面贴面蹲在一处的徐彦康脸上刮过,看着徐彦康复杂的眼神赵世诚立刻闭嘴,心里咒骂,这该死的赵福,办的什么事,让他钻草垛子也就罢了,竟还缺斤少两,草垛子堆得又矮又小,害的他们不得不两两钻一个草垛,还得如此尴尬地面贴面,所幸他们都是大男人,擦擦碰碰应该也不算什么,他心里固然一派正气,可他对面的徐彦康并不这么想,东西是他赵世诚让人安排的,自己也是被他拉进这个草垛子的,现在他还在自己脸上又闻又啃的,徐彦康不由心里发毛,看他的眼神怎能不复杂。
外面歇息的小姐们可不知道他心里的风起云涌,王敏芝看着陆观在右侧大道上急的跳脚,边跳边骂,好心提议,“陆夫子,若是这条路不通咱们便换条路吧。”
草垛子里一下子十几双眼睛都亮了,对啊对啊快答应她!这么麻烦填坑干什么?这个陆观真是朽木不可雕!
陆观为难地看着她,“小姐有所不知,这左边大道须得穿过一片树林,这冬日林中积雪未化,泥软怕是不好走,怎能叫小姐们冒险呢?”其实是一早臣经纶便嘱咐他从右侧上山,直接把人交给白马寺的师父们,他便可以交差回去领这份额外的俸禄,要是从林子里这么一绕,白白费半天功夫不说,万一再叫哪位小姐在林子里磕了碰了,那他不是自寻烦恼吗?
王敏芝听完也点点头,“既如此,那我们便再坐一会儿,还劳夫子们赶紧把路清出来吧。”
小姐们继续安坐,陆观带着两个心腹汗如雨下地填坑,嘴里低声咒着那些丧天良的混账们吃饱饭闲着没事做要这般消遣他们。
不仅他们在骂,赵世诚也险些气得从草垛子里钻出来冲上去给他两耳光子,徐彦康忙拉住他,“息怒,赵兄息怒。”一开口他的唇也轻飘飘地在赵世诚脸上刮了两道,赵世诚仍是咒骂不休,徐彦康也不敢再劝了。
他们右侧那个草垛子里,李琦也正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半蹲着,他轻轻拨开草叶,留出一条缝隙,眼睛不眨的看着那身着月蓝色的绣晚烟霞紫绫子如意云纹的烟纱散花裙的美貌女子,她正眉目噙笑地略低着头在听身旁的人说话,许是那人讲了什么有趣的事,她忽地眉眼弯弯,笑意挂在微露的小巧贝齿上,还不时的回答一句。李琦心想自己可能是有些着迷了,他竟看着她移不开眼了,她头上簪的那是什么?好像是一支缠枝钗,素了些,他忽地想起江陵家中他的书房里好像有一支并蒂海棠琉璃绕珠簪,配她倒是相宜。
他默默垂下眼,想起李玳那得意嚣张的模样,到哪儿都要大肆宣扬自己与江家未来的姻亲关系,逼的这妙人只能躲到这儿来,既然老天把她送到他这边,那他就收下了。
小姐们安然地又坐了一个时辰,陆观终于满头大汗地填完了坑,正要坐下喘会儿气,早已坐的身上酸痛的王敏芝站起身,整整衣服,“既然路清出来了咱们就抓紧上山吧,已经耽误许久了。”
陆观刚要坐下,一听这话忙站起身,险些扭了腰,他哀怨地捶了捶自己的老腰,三位夫子垂头丧气惶惶如丧家之犬,认命地领路,小姐们继续出发,少爷们也终于解放了早已蹲麻的腿,日近中午他们还没半粒米下肚,越发连埋怨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无精打采地也回山上去了,走在最后面的赵世诚恍惚中总觉得忘了什么事,却偏偏一时想不起,只得放弃。
林中,王胤鹏刚要钻进树洞就听见连乘月一声惨叫,他也吓了一跳,赵福在这林子里动了些手脚这他是知道的,只怕他下手不知轻重真伤了人,这丫头虽然凶悍了些,但毕竟也是女子,总不能真让她出了事不管吧,王公子嘴上不情愿,脚上还是很利索地奔向她刚刚站着的那处,却见她正跌坐在一个两人高的坑里,泪眼婆娑的捂着腿。
“喂!你还好吧?还打不打了?”王公子扒着洞口朝里探头,只见连小姐梨花带雨的抬头看他,他顿时心就软了,暗骂自己混蛋竟然真的跟小姑娘这么计较,还害得她真受了伤,他在心里鄙视自己,挨她两下打又怎么了,跑什么,现在好了,也不知道腿摔坏了没有。
连乘月虽蛮横,但终究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一个人被困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腿还摔断了,她连大小姐生来就是众星捧月的何曾这般狼狈,听到他询问,哭的更大声了,“我不打你了,你救我上去吧,我的腿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住了,好痛啊。”
她哭的泪眼婆娑,王胤鹏在四周找了几段树枝都不够长,便道,“别哭了,将你的鞭子丢过来,我拉你上来。”
连乘月忙将鞭子扔上去,王胤鹏抓住一端将她拖了上来,见她上来后一言不发也有些不安,“腿,腿没事吧?”
她仍是低着头,见她没有反应,王胤鹏轻轻握住她的小腿,该死,竟被捕兽夹给咬住了,也不知是山里猎户秋猎时落下的,还是赵福那该死的奴才布下的,总之王胤鹏皱着眉看着这捕兽夹子。“忍忍,肯定会有些痛。”他用力掰开了捕兽夹,见鲜血汨汨而出,便取下怀里的绢布,这本是准备给小姐们擦汗献殷勤用的,没想到竟用到这儿了。
连乘月只是在他掰开铁夹时痛呼了一声之后便没再作声,王胤鹏见她毫不掩饰地打量自己,便没话找话,“你不追我就不会掉进陷阱了!”
连乘月脸色阴晴变化,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过了会儿小声道,“谢谢。”
王公子没等来鞭子又听她道谢,反倒轮到他不好意思了,他有些慌张地摇摇手,“没事没事,应该的,”一时有些尴尬,他只得硬着头皮道,“咱们走吧,天黑了林子里容易迷路。”
连乘月点点头,拖着一条腿便要站起,踉踉跄跄地扶住一旁的树干,王胤鹏神色晦暗不明地扫了她的腿一眼,在她面前蹲下,“上来吧,我背你。”
僵持了许久,正当他以为她不会上来时,一个柔软的身躯贴上了他的后背,虽说冬日穿的厚,王公子还是真实的感受到了那一抹柔软,他忽地背脊一僵,顿了顿又向林外走,绕了些远路没有从树洞钻过去,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舍近求远,但鬼使神差地就是这么做了。
山里黑得早,太阳快要下山了,不抓紧些天黑之前要出去就真的有些悬了,他脚下又快了些,走了一段,太阳已经看不见了,他有些焦急,就听见背上一直沉默的连小姐忽然发声,“疼吗?”见他不解,“背上。”
王胤鹏微微一怔,大笑着摇头,“怎么可能,我一个大男人!”
他嘻嘻哈哈着与她逗趣儿,开始没话找话,刚刚的那点心焦也消失不见,脚下越走越松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