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清晨已然带了几分冷意,几个外地来的刚刚入学的文生结伴去白马书院的后山去看枫叶。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彼此称呼乱叫一气,他们约好了一早起来去赏枫吟诗,一个姓李的,正是与那日被臣经纶赶下山的小家族的公子同处一屋,后来改版了那桩风流韵事的公子,远远地便冲着奚乾晟挥舞扇子。
“诶,奚兄,我和赵兄还有刘兄他们约了一同去赏后山的枫叶,奚兄可要一起呀?”这位李琦李公子在知道这个奚乾晟就是飞骑将军奚乾晟后,深深担心自己一时的玩笑作弄会不会惹恼他,便有意与他结交想借机赔罪。
奚乾晟直接拒绝了,宗政越嬉笑着勾过他的脖子,“那是江陵郡李家的嫡二子李琦,他母亲是江陵郡郡丞李禄的填房,那可是个厉害的,原配柳氏的一儿一女都被她折腾得够呛,听说那嫡长女叫李诗歆还是什么的也被她逼去了外祖家,嫡长子李嗣还是被李老太太强保着养在膝下的,更不提底下的那些庶子庶女了。啧啧,这李琦李公子听说是在江都犯了什么事,家里才送他来咱们这避难的。”
奚乾晟对这位李公子并不感兴趣,远远见他过来转身便走,李公子热情地过来扑了个空,摸不着头脑,“宗政兄,奚兄这是?”
宗政越笑的眯眯眼,打着圆场,“哦武昭他说要去看看那些武生的新宿盖的怎么样了。”
李琦讪讪,“奚兄还真的是爱兵如子,难怪都说飞骑军上下一心呢。”
宗政越继续哈哈,“哪里哪里,你们江陵军才都是骁勇善战呢。”
李琦笑的有些无力,“啊惭愧惭愧,宗政兄咱们去赏枫叶吧。”他不愿再多提这个话题,宗政越心里清明,看来线报说这李家与江家不合倒不像是空穴来风,正欲再套几句话,“尤其是天泽战神江殊江大将军更是闻名遐迩,我只恨无缘相见哪。”
李琦骤然色变,支支吾吾地含糊其词,“是啊是啊。”之后便闭口不提,宗政越也就不再逼问,嘻嘻哈哈地扯到了别处。李琦显然松了一口气,重新笑着与他攀谈起来。
白马书院的后山人迹罕至,故而倒真别有一番风景,李公子带着宗政越赶上先前的几位,正要招呼,就看见他们一群人围着个什么东西。宗政越凑近才看清是具死尸,正是前日殴打夫子被赶下山的那个中年人。
宗政越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东西令他致死的,就看见那尸体被人一脚踢翻过来,昨夜下了整夜雨那尸体身上原先裹着的旧衣服因这沾了埋在泥里的秽物。“真是晦气。”
宗政越侧身避开那人被踹后溅来的泥水,抬头看见踢人的正是那位上虞金氏的胖子金万三,心里厌恶,冷淡地道:“死者为大,人既然都不在了,金公子还是嘴下留德吧。”
金万三正要再骂,看着宗政越面无表情地宁愿对着死尸也没看他一眼,心里不痛快,嘴上却不敢再多说一句。
宗政越看了那尸体片刻还是没看出死因,并没有什么外伤,也不像服了毒的样子,“回去叫仵作来吧。”
金万三正憋话憋得难受,听他这么一说,惊讶地看着他,“宗政兄你是认真的?不过一个贱……一个平民罢了。”
宗政越从鼻孔中哼了一声,不愿再与他多说一句,“平民的命也是一条命。”若是奚乾晟在场,他肯定能听出宗政越这是生气了,他这位整日嘻嘻哈哈看着眼高于顶的大哥其实心思极其细腻,也最是怜贫惜弱,这金公子视人命如草芥的不可一世的模样已经让宗政越对这个上虞金氏倒了胃口了。
好好的赏枫大会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大家都在心里埋怨那倒霉的死尸和没有眼力见的金公子,扫兴地往回走,人群稀稀拉拉地走得差不多了,一个穿着绣着柳叶的青衣的男人慢慢脱下外袍盖在那被金万三踢得勉强盖着身子的破衣服上,又慢慢跟上了人群。
就好像是个小插曲,一转眼这些公子们便将这具死尸抛之脑后,又欢快地继续吟诗作赋。
山脚下奚乾晟听着晏清满头大汗的向自己汇报,“将军,新宿已经盖完了,再搬些床板铺盖来就能住人了。”
奚乾晟看着原先杂草丛生的一片地现在井然有序的排着好几排屋舍,这新宿虽不如白马寺里东西齐全,也没有奇花异草珍禽猛兽什么的可供观赏,但胜在地方宽敞,进出自由,心里挺满意。
材料是将军买的,房子是大家盖的,东西是各人自己掏钱置办的,清清爽爽,免了天天与那群文生磨嘴皮子,武生们也挺满意。
奚乾晟嘱咐了晏清几句便上山回了白马寺。朱雀堂只是白马书院的一个分支下属学堂,平日上课与书院的学生们互不相干,文生们轻易不下山,武生们也不上山,各自相安。明日便正式入了学,奚乾晟嘱咐晏清照顾好朱雀堂里的飞骑军兄弟们,有事便来找自己。
奚乾晟刚踏进白马寺后门,宗政越就鬼鬼祟祟过来将他拉到一个偏僻角落,神神秘秘的,“真是件奇事啊贤弟,你可知刚刚为兄遇见了谁?”
奚乾晟见他装神弄鬼一副不正经的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正事,顿了顿不欲理他便要回房,宗政越忙把他扯回来,“哎哎,你别走啊我告诉你,是小翠那个疯丫头。”
奚乾晟认真想了一下,还是没能把名字跟人对上号,兴味索然地问,“她找你做什么?”
宗政越赶忙撇清关系,“我跟她又不熟,她找我干什么,她是来找你的。”
奚乾晟更无辜了,“那她找我做什么?”
宗政越摸摸下巴,“这个我也不知道,我估摸着是有人叫她来的吧。”
奚乾晟不是很想知道这位小翠姑娘是什么情况,他“哦”了一声便走了,还在想她的来因的宗政越直到奚乾晟走远了才反应过来,“诶,她还在等你啊。”
奚乾晟早就走远了,可怜小翠姑娘等到太阳下山,月亮爬起也没等到小姐让等的人,哆嗦着回去禀告小姐了。
正坐在湖心亭的暖阁里看着书的臣贤刚看完手上这册书,翠缕就携着一身寒气骂骂咧咧地回来了,“小姐,这姓奚的可真不是个东西,我让他到落红亭等我,都半天了竟然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
臣贤沉吟,“你既没见到他人,又是怎么通知他到落红亭的?”
翠缕正气鼓鼓,“我让他身边常跟着的那个姓宗的通知他的啊。难道是那小子收了我的钱没办事?”翠缕摩拳擦掌,为了确保宗政越能把话传到,她还贴了三文钱,那可是她的私房钱!那姓宗的怎么能这样,拿了钱不办事?
臣贤叹气,“算了,我明日亲自去吧。”
翠缕见办坏了事还得劳烦小姐亲自出马,心里已经又给宗政越添了一项罪名。
可怜宗政公子还恍恍惚惚地捏着那三文钱,没从翠缕给的打击里缓回来。
宗政越才从后山回来便要出白马寺去寻奚乾晟,刚踏出门槛,就被鬼鬼祟祟躲在寺外一株大槐树后的翠缕掳了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翠缕先发制人捂住他的嘴,“我认得你,你是奚公子身边的那位……那位宗公子,我就不说废话了,我家小姐与奚公子有话要说,你既与他相熟,肯定能找着他,你帮我把他叫到落红亭去,”想了想翠缕一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从怀里摸出三文铜钱来塞在他手里,生怕他不要攥紧了他的手,小声地补了一句,“今早买了肉包子所以钱剩的不多了,你且收着,只要你帮我办成,我日后再谢你。”
宗政越被她的三文钱雷的外焦里嫩,怔了许久,翠缕见他收下了,以为达成共识,便放心的拍拍手上粘的树枝碎屑,嚣张的走了,“那我就等你好消息啦。”
宗政越抓着三文钱,呸掉了嘴里的槐树屑子,倒吸了口气,勉强打起了精神,总算想起了在哪里见过这张脸,是了,是那天在医馆里一头把自己磕昏的那个女疯子。
宗政越一个激灵,那她的主子就是那位臣小姐了,想到她,宗政越看热闹的八婆心态又战胜了对女疯子磕头杀的恐惧,这个忙兄弟得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