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的藏书阁典籍虽多,但大都不是方觉夏要找的,他几乎每一本都翻开看了看,只留下寥寥几本有用的。
其中一本名为《山海志》的书中记载,在渤海深处,不见底的万里深堑中,燃着永远不会熄灭的地狱之火。方觉夏推测,那里很有可能是五行之火的藏身之处。
恰好他如今身在渤海,若不趁机去一探究竟,实在并非方觉夏的作风。
蛟戟来得正巧,或许是历史太过久远,《山海志》中的记载并不详细,许多细节无从得知。想必蛟戟这个老妖怪,或许会知晓一二。
听到“地狱之堑”这四个字,蛟戟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似是被提及了不可触碰的禁制,却又带着宿命般的叹息。
他坐了下来,一只手撑着下颚,道:“你在寻找天地五行?”
方觉夏并不奇怪蛟戟猜出他的目的,他只是没有想到,蛟戟会这么快就摊牌。
蛟戟是从洪荒之初活下来的老妖怪,且为了预知某个天机而不惜使用禁术,绝不可能对这天地异象毫不知情。甚至于,做个大胆的推测,从蛟戟一开始的态度来看,或许“裂天”这件事儿,蛟戟知道的内情比白西林和宫望更多。
既然已经摊了牌,方觉夏干脆打蛇随棍上,他将身前成山的书一推,半真半假道:“我成年当日,好像觉醒了什么传承。梦中有人对我说,天地异象马上就要祸降人间,妖兽肆乱,淫雨不断,满地浮尸,天裂地翻。我也不知是真是假,心中隐隐有些怕,便想看看书上有没有什么挽救的法子。”
蛟戟闻言倒也没卖关子,“不用怀疑,是真的。”
“你这么笃定?”方觉夏做出非常感兴趣的模样,道:“难不成这就是你用禁术所预见的?”
“不,裂天之事我早已知晓,我用禁术所预见的,是你。”
“我?”方觉夏指着自己的鼻尖,脑中灵光一闪,将所有的事情前后串联起来,顿时茅塞顿开。
自己的身份,定是不简单。
藤容怕也是知情人之一。蛟戟二人的目的性都太过明显,从第一面说的那些引人琢磨的话,到蛟戟几次三番想带方觉夏回妖界,且再想想蛟戟那些“揠苗助长”意味的指点,不难猜出他们打得什么算盘。
“人身,蛇尾,灵根,传承。想必不用我点明,你也猜到了自己的身份。我用万年修为换来一次窥破天机的机会,它告诉我,这大荒唯一的生机,就在你身上。”
说到这里,蛟戟看了方觉夏一眼,仅一触即分。方觉夏读不懂这一眼的意味,潜意识里却觉得蛟戟没有把话说完。
蛟戟继续道:“可惜你现在还是太弱,当年女娲炼化五色石方能补天,而你,怕是连熔炉的灵火都点不起来。”
方觉夏:“……”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高。
到底还是蛟戟要求太高,方觉夏成年后,已是灵寂巅峰的修为,只差半步结婴。这等天赋,莫说昆仑,哪怕放在整个大荒,都是能横着走的资本。
可纵然方觉夏心有不忿,也明白眼下局势所迫,他压根儿就没有足够的时间用来成长。
蛟戟急于求成,做事向来不计后果,若是能达成目的,别说是揠苗,哪怕是割苗呢?
想到这儿,方觉夏忍不住挪了挪屁股,与蛟戟拉开些距离。但他又转念一想,二人好歹也算半个师徒,蛟戟还不至于把事情做绝……吧?
方觉夏浑身竖起了警戒的尖刺,令蛟戟心中莫名憋闷,“你若要去地狱之堑,我倒是可以给你指条明路。但在那之前,你得先结婴,否则还未踏入地狱之堑,就要被那地狱之火焚灼而死了。”
说罢,不给方觉夏反驳的机会,拂袖而去。
蛟戟的这句话,即给方觉夏吞了个定心丸,又叫他坐立难安。事情还有很多疑点,任务也并无太大突破,但是好歹有了些许进展,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突破,好叫蛟戟刮目相看。
可这婴,也并非想结就能结。哪怕方觉夏下了前所未有的决心,也没能在短时间内成功突破这层瓶颈。他郁闷的同时又感到挫败,以至于藤容来给他送饭时,也没能得到个好脸色。
妖界不讲究苦修那一套,该吃吃该喝喝,半点儿不亏待自己的五脏庙。今日藤容端来的菜色闻着便叫人食指大动,可方觉夏看都没看上一眼,晚上蛟戟来看时,仍是原封不动地摆着。
藤容就在门外等着,他没想偷听,但怪不得自己耳聪眼明,那薄薄的一扇窗,关不住半点儿声音。
藤容听见蛟戟倒了一杯茶,杯底磕在桌面上,声音不冷不淡,“怎么?我不过说了你几句,便闹着不吃不喝了?”
方觉夏还在打坐,实则心烦意乱,“此事与你无关,是我爱较劲。”
“你这样下去,不仅于修炼无益,甚至可能走火入魔。”蛟戟提醒。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蛟戟:“修炼的事,先不急。”
“???”藤容脚下一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方觉夏也怀疑自己听错了,要知道蛟戟向来独裁,上次为了助他突破灵寂期,威逼利诱的法子全都用上了。眼前这个宽容解意的人,实在叫人有些不敢相认。
或许蛟戟也发觉自己的前后态度相差过大,假咳几声,不太自在道:“修行之道,太过心急反而走不长远。”
“你真是这样以为的?”方觉夏试探着走近了,伸手去拿桌上的筷子。
蛟戟沉默半晌,见方觉夏仍战战兢兢地望着他,竖瞳拉成一条极细的线,似乎在等他的一句话。
无奈,蛟戟只得点头表明自己的态度。
方觉夏心中一松,多日来憋的那股气悄然散去,他扒了两口饭,脸颊鼓鼓地,许是得意忘形了,一边吃,一边不忘埋怨蛟戟。
“你说你,之前讲那话,多伤人心啊,我修为是不高,但也没你说的那么低吧?”
“……”小兔崽子,得了便宜就卖乖。
见蛟戟沉默,方觉夏睁大眼,用肩膀一蹭他,“说话啊。”
“……嗯。”蛟戟点头。
方觉夏点评,“有失偏颇!”
“偏颇了。”
“下不为例!”
“不为例。”
“我的天赋,其实还是不错的 。好多人要抢着当我师父,我师尊自然不用说,你呢,算半个——”
方觉夏话还没说完,蛟戟终于忍无可忍,拿起一只鸡腿塞他嘴里,“闭嘴。”
方觉夏见好就收,嘿嘿笑着,不再开口了。
门外,藤容强忍笑意。他从未见过蛟戟这般吃瘪,偏还纵着惯着。原来尊主喜欢的是这种人美嘴甜,还爱使些小性子的小妖精啊。
从那以后,蛟戟再不敢催着方觉夏修炼了。他怕这小家伙真的走火入魔,那就得不偿失了。
方觉夏不再急功近利,心态放平了许多,便想找点儿力所能及的事情来做。他思来想去,目前还是天地五行的来处更能激起他的兴趣,又想起行踪不明的白西林,也不知究竟有没有顺利找到五行之金。
索性方觉夏现在无事可干,与其干坐着瞎猜,不如亲自去看一看,也好免了夜长梦多。
于是,方觉夏随手逮了只海妖,问来千年蚌精的栖身之处,便片刻不留地悄悄摸了出去。他骑上一只成年的大海鲨,用不了半天功夫,便抵达了目的地。
此处并非深海,再往前走些,便是浅滩,方觉夏放走了海鲨,自个儿游了过去。他看见五颜六色的珊瑚,几尾漂亮的鱼儿在其中穿梭。方觉夏的到来令它们四处逃窜,只有其中一尾开了灵智的小丑鱼怯生生地躲在珊瑚后面,想跑又不敢跑的样子。
方觉夏笑眯眯地凑过去,一脸的人畜无害,“我就打听个事,不杀生。”
小丑鱼也不知听懂了没,眨眨眼,吐出一串泡泡。
“这儿最近有人类来过没?”
小丑鱼口吐人言,音如三岁稚儿,“有。”
方觉夏示意它继续说,小丑鱼用它那不太灵光的脑子回想了下,道:“不久前,来了个道士,他想要阿珍姐姐的内丹,阿珍姐姐不给,他们就打了起来。后来,后来住在暗礁的两只章鱼也过来了,那道士就跑了。”
“跑了?”方觉夏没想到白西林也有铩羽而归的时候。不过,五行之金竟然是一只千年蚌精的内丹吗?这未免太过残忍了。
方觉夏放走了小丑鱼,继续深入珊瑚丛,他敛去自身气息,一边走一边看,突然目光一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藏身在珊瑚丛后。
白西林察觉一阵细微的水流波动,回身却只看见一只大海蟹挥舞着钳子横道而过,并无异常。
方觉夏按捺住过激的心跳,差一点儿就被发现了。
师叔果然是师叔,姜还是老的辣。这哪儿是跑了啊,明明是深入敌营,伺机而动啊!
刚在心中说完,方觉夏一口气还没松完,忽觉眼前多了一双脚。再熟悉不过的昆仑云纹,方觉夏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他视线不敢继续往上移,害怕暴露自己这双妖化的眼,只鸵鸟埋沙一般把双眼紧紧一闭,我看不见你,你也看不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