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致厨艺虽不好,但物理学得好啊。火苗窜起来的一瞬间,他连忙把锅盖盖上了。隔离空气后,火势渐渐小了下来,只是电子炉还在持续加热,厨房里的乌烟越来越浓重,呛鼻的同时,也阻挡了视线。
宋致弯着腰捂住口鼻,准备去关火,奈何烟雾太浓全部糊在他眼镜镜片上,正心急如焚之时,祸不单行,鼻间隐隐嗅到一股电器起火的焦臭味。
宋致顿时慌了手脚。
如果只是油锅起火,问题并不大,但如果电磁炉也跟着一起烧了起来,那么局势就很难控制了,说不定整个房子都会烧着。
宋致被呛得无法呼吸,他感觉自己的嗓子眼里也在冒烟,情势紧急,他顾不得烫不烫手,凭着记忆和直觉往电子炉的插头处摸去。指尖刚触碰到实物,突然一声轻响,周围立马陷入了一片黑暗,刚才还耀武扬威的火星瞬间偃旗息鼓。
怎么回事?停电了?
宋致后退几步靠在水槽上,他摘下眼睛胡乱擦了擦又戴回去,目光所至还是一片漆黑。
有了喘息的机会,他这才意识到自从着火后,方觉夏就再也没出过声。想到这一点,宋致不免有些担心。
太黑了他看不清,只能试探着出声。
“方觉夏?”
“诶!”方觉夏应得很快,但听声音传来的方向,人并不在厨房里。
宋致又问:“是不是停电了?”
“不是!是我把总闸拉了!”方觉夏在外面喊:“要不今晚就这样吧,怕有什么安全隐患,明天早上再把闸打起。”
他的声音越来越近,话音落了,人就出现在厨房门口,手机屏幕发着微弱的光。
人倒霉起来连喝凉水都会塞牙缝,眼下荷包蛋是没有着落了,还得搭上锅子和电磁炉。
方觉夏点了个蜡烛,桌上摆着两双筷子一个大海碗,俩表兄弟你一口我一口,借着烛光挨着脑袋把一碗粉条疙瘩捞完了。方觉夏喝了一口汤,觉着有点咸,他就没再喝第二口。
宋致没他这么挑剔,咸淡都能入口,或许是真饿得很了,勺子舍不得放下,继续舀里面的碎渣吃。
方觉夏看见宋致额头上粘了一块黑灰,提醒了一句,宋致抽了张纸巾去擦,结果越擦越黑,活像个逃难来的煤矿工人。
方觉夏心眼坏得很,就这么看着宋致闹笑话也不帮忙,捂着肚子笑到腰都直不起来,两个梨涡深深地凹了进去,在烛光下显得有点勾人。
宋致看他笑得这么开心,又想起刚才发生的一系列有惊无险的乌龙事件,顿时心里又气又好笑,实在忍不住,捂着额头也笑出了声。
静谧的烛火光芒微弱,只能照亮两人的眼。方觉夏和宋致相视而笑,除了对方以外,周遭的一切都隐没在黑暗中,这让人产生一种,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错觉。
笑着笑着,方觉夏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他双手交叠搭在桌面上,下巴懒洋洋地埋在臂弯里,眼睑垂着,长睫微微颤动,眉宇间都是低落的气息。或许是此时此刻的气氛太过温馨融洽,方觉夏竟然生出了一点抱怨和倾诉的**。
“表哥,其实我今天对你挺失望的。”方觉夏看了宋致一眼,继续道:“再怎么说,咱们也是有血缘关系的吧,虽然说一直以来关系都不怎么好吧……但毕竟都一起住了这么久了,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么也算半个家人吧?”
方觉夏越说越有底气,目光中充满了控诉,“可是今天舅妈病发住院这么大的事儿你竟然都没告诉我,自己一个人就跑去医院了,这让我很受伤啊!”方觉夏心疼地拍了拍自己“我是外人吗?我是无关紧要的人吗?难道我连知情权都没有吗?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
一口气打了四个问号,说到最后,方觉夏用一种“崽,阿爸对你很失望!”的表情看着宋致,又是摇头又是晃脑。
虽然他这幅模样看着很欠揍,但这件事的确是宋致理亏,没有反驳的立场,只能默默受了。
其实宋致在接到宋光明打来的电话时,有去找过方觉夏,但后来因为某些原因,他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当时他就站在教室外,与方觉夏只有一墙之隔,明明说句话就能传达的消息,宋致却犹豫不定。
归根结底,那时的他并不认可方觉夏。就像方觉夏刚才说的,在宋致的心里,方觉夏只是一个局外人。但如果是现在的宋致回到抉择点,他觉得,他会改变当时做出的决定。
“你怎么不说话?”方觉夏拇指和食指掐出一个细小的间隙,“你就没有一点点良心不安吗?难道你连一句道歉都不会说吗?”
“对不起。”宋致从善如流。
“你以为说一句对不起我就会原谅你了吗?”方觉夏双手环胸,下巴高高翘起,像一只得意的小狐狸。
宋致:“……”
现代化都市,停电真的给生活带来了太多不便,没有光没有暖气没有热水。宋致用冷水随便擦了个澡,用时没超过五分钟,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还是带着一身凉气。
方觉夏怕冷,指尖刚扎进水里就起了一胳膊鸡皮疙瘩,他宁肯不洗澡也不愿意大冬天的用冷水自虐。
宋致觉得他娇气,又拿他没办法,硬着头皮敲开隔壁邻居的门接了一桶热水送进浴室里。方觉夏学着港台偶像剧男主角的样子对宋致做了个飞吻,道:“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亲哥了!”
宋致:“……”好油腻,有点辣眼。
第二天是周六,往日方觉夏不睡到日上三竿是不会起的。但这回他打破了常规,天刚亮就爬了起来,裹上保暖防风的羽绒服,从柜子底下揪出一个蛇皮袋,把从方家带来的所剩不多的小玩意儿一股脑地装了进去。
方觉夏不是真正不知人间疾苦的半大少年。相反,在属于他自己的那二十几年人生里,酸甜苦辣什么滋味儿没有尝过,早就见识了人类社会的残酷和金钱的重要性。
昨天方觉夏和医生沟通的时候,并没有忽略宋光明的神态和表情。每当提及到有关于医疗费用的话题,宋光明都会不自觉的皱起眉,眼神找不到焦点四处漂浮着,六神无主。
方家给宋光明的钱,不至于太少,但也绝不会多。王梅的病很麻烦,全靠药吊着,吃完了要去医院复诊,医生会建议做一次检查,挂号问诊复检一整个流程下来,不会少于四位数。
方家给的那点钱,根本不经花,眼下王梅住院都快拿不出钱来,更别提今后的治疗费用了。可尽管家庭经济已经这么紧张,王梅也从不曾短过方觉夏的吃喝,最好的留给他,连宋致都要靠边站。
方觉夏这人吧,心肠谈不上多软,也不见得有多大同情心。只是对于待自己好的人,他做不到冷眼旁观。能帮则帮,总不能因为绑定了一个白眼狼系统,就真的做个白眼狼。
将不大的房间一扫而光,方觉夏拖着蛇皮袋下楼,这些小玩意都挺值钱的,为了不磕坏,他的动作很谨慎小心。
当初从方家来时带了整整一车,这几个月方觉夏陆陆续续在二手交易平台上出手了七七八八。剩下一些行情不好的,他准备今天拿去跳蚤市场低价出售。
乐观的估算一下,如果买卖顺利,他卡上能存上十万左右,解个燃眉之急不成问题。
到了楼下,方觉夏才发现宋致起得比他还早,桌上摆着还热乎的早餐,碗底压着一张纸条。
宋致天不亮就去医院了,这回还是一声不吭。但估计是昨晚方觉夏给他做的思想教育起了作用,宋致颇有长进,还知道留下字条。
方觉夏抵达跳蚤市场的时候它正好开门。这会儿没什么人,他花了50块钱租了个临时摊位,把蛇皮袋里的东西倒出来一一摆好,打了个哈欠就搁那儿坐着,等待生意上门。
来逛跳蚤市场的人大多都抱着捡便宜的心态,方觉夏在这儿蹲了一上午,无时无刻不在肉痛。
但凡是说得过去的价格,他都不说二话卖了,只有一个碎花裙的小女孩将他四位数起步的BJD娃娃当做塑胶芭比娃娃来喊价,一个屠龙刀砍到五十,把方觉夏气得凳子都坐不住了,手心一摊好走不送。
从跳蚤市场出来,方觉夏进银行查了下余额,正如他估算的,十万出头,再多没有了。
他想了想,留下三千备用,剩下的连卡带密码全塞进了宋光明手里。
宋光明明知道这笔钱他不该收,但想起卧病在床的妻子,又说不出推辞的话。他不断地磨挲着银行卡的边角,忍不住红了眼眶。
方觉夏没故意躲着人,宋致就在旁边看着,他的目光一直放在方觉夏身上,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但总归有些涨。
方觉夏给出去的东西,就没有想过收回来,他在宋光明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借口肚子饿扭头走了,宋致在身后跟了上来。
电梯里,方觉夏按了一楼,宋致站在一步远的地方,还在盯着他看。
方觉夏背后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怎么?不认识我了?”
“我只是觉得,你好像变了。”宋致回了一句。
“是又变帅了吧。”方觉夏对着电梯镜子里的自己比了个大拇指。
宋致没说话,方觉夏就当他是默认了。
电梯抵达一楼,方觉夏率先走了出去,宋致亦步亦趋。宋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上去,但方觉夏身上好像有什么在牵引着他。
方觉夏并不喜欢被人尾随的感觉,他在自己和宋致中间画了一条无形的线,道:“别跟着我了行不?你有话就说,说完就走吧!”
宋致诚挚道:“谢谢你。”
“谢就不用了。”方觉夏摆摆手,“都是一家人,你要真想谢我,以后别再跟我横眉竖眼的,对我态度好点就万事大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