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觉夏!你刚刚来了个电话!”丁烽一路小跑,扬了扬手机。
方觉夏注意到他浑身的泥泞和鱼腥味,有点嫌弃,脚下悄悄退了一步,问:“谁啊?”
“说是你表哥,叫什么来着……?”丁烽卡了壳,一时想不起来了。
方觉夏脸一沉,几乎是一瞬间,脑袋里冒出两个字,“宋致?”
“啊,对!就是他!”
丁烽邀功似的围着方觉夏转了半圈,道:“他让我带句话,说什么好久不见?嘿嘿!你看这人奇怪不?不过我怎么总觉得他声音有点耳熟,名字也耳熟,我和他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真见过的话,你不一定还活着。”方觉夏瞥了他一眼,一把夺过手机,说:“以后不要乱接我电话了。”
丁烽还以为是自己未经允许胡乱接了电话,惹了方觉夏不快,当下有些心虚,连忙提了个桶过来,指着里面的鱼讨好道:“这是我钓到的鱼,送给你了,明天我再送你个鱼缸,咱带回去养着,虽然丑了点,但还挺酷的!”
那鱼翘着肚皮在桶里活蹦乱跳,鱼尾一甩,溅了丁烽一身泥点子。方觉夏收回目光,单手接过桶把儿,转过身就拎到了饭馆,对服务员道:“麻烦做个红烧的,谢谢。”
丁烽抗议无效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千幸万苦钓上来的独苗苗被摁上了菜板。伤心欲绝之际不忘嘱咐厨师多放点辣椒,而后吸溜着口水,找个地方换衣服去了。
眼下还不到十一点,饭馆里只三三两两坐了几桌,方觉夏选了个无人的角落坐了下来,面朝墙壁对着手机屏幕发呆。
“好久不见”是什么意思?方觉夏想不通也不明白。
从字面来看,它只是一句简单的问候语,但放进不同的场合,就有了不同的意思。这四个字从宋致的嘴里说出来,让方觉夏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
这并不是方觉夏第二次接到宋致从狱中打来的电话。相反,宋致自入狱后,每一个月,或许是上午,或许是下午,也许是晴天,也许是阴天,总会雷打不动地打来一通电话。
打一遍没人接,或是接通后被挂断,接踵而来的便是永无休止地重复拨号。方觉夏被骚扰得烦不胜烦,尝试过拉黑,也想过换号码,但治标不治本,清净不了多久,宋致总能想到别的什么法子,准确无误地打通方觉夏的手机。
后来方觉夏也看淡了。不就是一通电话吗,剐不下一层皮,也剔不下一块肉,打来便接通,一句话不说,随手放在一旁,然后继续着做自己手上的事儿,任宋致说什么,他都不做回应。反正通话的时间限制一到,电话便会自动挂断。
方觉夏不开口,宋致也不会说上几句话,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保持着缄默,交流少之又少。
每当电话一接通,宋致便希望周遭的一切都陷入沉寂,他把耳朵贴在听筒上,那一刻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变得噪耳。在牢狱中这漫长的年月,他的身和心都被枷锁所束缚。他只能通过这这短短的几分钟,借助冰冷的电子设备来探知方觉夏的生活。
他几乎是如饥似渴地期冀着任何一点来自对面的动静。书页翻动间、门窗开合间、落脚抬步间、呼吸起伏间,任何一点细碎的动静,都令宋致如获至宝。就像是在黄沙飞扬的荒途上用晨间的一滴露水滋养而生的花,开得卑微又小心翼翼,甚至随时有可能枯萎死去。
方觉夏陷在低沉的情绪中难以自拔,眼前一会儿是宋致,一会儿是丁烽,一会儿又出现邓依那双哀戚的眼。他暗暗打定主意,不论如何,为了避免悲剧重演,保险起见他必须要将丁烽看紧一点。毕竟谁也不知道宋致究竟能做出什么更加丧心病狂的事来。
这庄子生意红火,越接近中午人越多,但由于食材要自备,所以上菜的速度不是一般的慢。方觉夏这一坐,就坐到了满堂满客。他看了眼时间,这都快十二点了,第一个菜还没上呢。
丁烽换了身衣服,还顺便洗了个头,他懒得吹干,随便用毛巾擦了两把就匆匆回来了。之前傻坐着晒了一个上午的太阳,丁烽早已饥肠辘辘了。他一进门就嚷嚷着饿,结果走近一看,桌上除了两双光秃秃的筷子,再无其他。
看来口福也不是这么好享的。有些店子他做的不是生意,而是噱头。丁烽所有的耐心都被那根鱼钩给消磨光了,恰好这时罗超群打来电话,说是在外头订了两桌,菜都上齐了,就等人了。
这真是雪中送炭,丁烽听的眼睛都亮了,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叫厨房把鱼打好包,拉着方觉夏就走。
他们到的时候,包间里两桌都快坐满了,但丁烽没来没人敢动筷子。罗超群特意留了两个位置,丁烽挨着方觉夏坐下,把鱼打开,道:“你尝尝味道,看好不好吃。”
方觉夏丝毫不讲客气,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其实他没尝出什么特别的味道,但见丁烽满脸期待的神色,还是违心地点了点头。
罗超群性子玲珑通透,擅长交际,他给在座的每个人都倒上一杯酒,自己率先仰头一饮而尽,举着空杯道:“我这人不喜欢劝酒,今儿这酒就是个助兴的!喝不喝就图个乐呵。其实啊,我个人私心还是希望你们多吃点菜,毕竟这桌菜可花了我半个月的零花钱!盘子都得给我舔干净咯!不然可对不起兄弟我接下里半个月吃的土!”
话音一落,众人被逗得哈哈大笑,方觉夏唇边也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丁烽见了醋的不行,他瞟了眼卖弄耍宝的罗超群,眉头一皱,嘴上不留情,道:“这顿饭我请了,待会儿多少钱全打你账上,吃饭就吃饭,别瞎逼逼。”
丁烽这么一说,罗超群的面子被落了个干净,他纵使有再多的巧言妙语都不好再开口了,讪讪地闭了嘴。好在这时候方觉夏站出来打了个圆场,才消除了他的尴尬。
方觉夏:“我觉得罗超群缺的不是这几个钱,而是一个像丁烽这样财大气粗的人!是不是?”
罗超群立马接着往下说,“没错!我要是像丁大少这么有钱,还愁吃不上一顿饭吗?”他用肩撞了一下丁烽,“记得要打钱,君子无戏言啊!”
这默契十足的一唱一和,听在丁烽的耳朵里让他醋味更浓,连嘴里的鱼肉都不香了。
这个小插曲后,罗超群好像和方觉夏悄无声息建立了什么革命友谊,整个饭桌就数他两最活跃,酒杯一撞侃天侃地。吃完饭还不消停,回去的路上看见一家酒吧,借着醉意闷头就往里面走。
酒吧里震耳欲聋的动感音乐刺激着脑部神经,鼓点几乎和心跳融为了一体。方觉夏脱掉外套就往舞池里面钻,丁烽拉都没拉住。
方觉夏还保留着最后一丝清明,他不会跳舞,就没有跟着那群牛鬼蛇神瞎扭。最多就是甩两下头晃悠几下手臂,还没来得及进入状态就被丁烽挟在臂弯里拉出了人群。
丁烽是真不知道方觉夏喝醉后这么能闹腾,他要是早知道,绝对一滴酒都不让方觉夏沾。虽然方觉夏喝醉后红扑扑的脸蛋是很可爱,但这窜天遁地的劲儿,就像被关了八百年的小魔王一朝重见了天日,不闹个天翻地覆不会罢休。
罗超群充分发挥了其交际花的本领,转眼的功夫勾搭了一个胸大屁股翘的美女,两人在燥热的舞池中贴身热舞,引来一片哄叫。
丁烽把方觉夏摁在卡座里喂他喝醒酒蜂蜜柠檬水,眼珠子都不往旁边瞟一下,就这么直勾勾盯着方觉夏绯红的双颊,心脏被煨热融化成了一滩春泥。
喝完两杯蜂蜜水,方觉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丁烽单膝着地,两手别着他的腿弯,背起方觉夏往外走。罗超群捕捉到他们两个的背影,衣衫不整地大喊,“方觉夏!丁烽,你们不玩了吗?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啊!”
丁烽一个眼刀子杀过去,让罗超群彻底没了声儿。
回到旅舍已经是半夜,丁烽把方觉夏放到床上,见他打了个滚睡得香,不忍心打扰,在额心偷来一个吻,便也爬上了床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两人同时被剧烈的敲门声给惊醒,方觉夏晃晃脑袋坐起来。他不想动,见丁烽把脑袋埋在枕头里装鸵鸟,便踢了他一脚,下巴一指。
丁烽摆着一张臭脸打开门,门外是尹子泰那张比他更臭的脸,两人一打照面,空气都骤然下降了好几个摄氏度。
尹子泰推开丁烽往里面走,又气又急,“方觉夏,你为什么和他睡在一起?是旅舍里没有别的房间了吗?你要和这个傻逼住在一起?”
他出口便是质问,俨然已经气昏了头。
一夜宿醉,方觉夏脑子里现在还是一团浆糊,耳朵里像是被包了一层膜,半个字都听不真切。他不知道尹子泰在说些什么,就没有回话。
尹子泰抓着方觉夏的手将他拉出被窝,红着一双眼睛,说:“方觉夏,你能不能稍微顾及一下我的感受,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
这一回方觉夏听清了,他别开眼,呐呐道:“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是朋友又怎么了!”尹子泰嘶吼出声,“谁规定是朋友就不能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