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莫失后来又尝试了好几次,试图再抢救一下她们之间不健康的这种关系,然而唯一的结果就是把彩玉又惹哭了好几次。
眼看着启程回驯鹿领的时间越来越近,沈莫失也有些麻了,能想到的方法她都试了,可彩玉就是倔得像头牛一样。
当然她也知道,如果她再使用之前的方法,引导或是要求彩玉服从她的想法,彩玉是不会拒绝她的。
可这么做,不就违背了她的初衷了吗?这跟自欺欺人又有什么区别?
最后沈莫失也只能寄希望于她们分开后,彩玉能多少脱离她对他施加的影响。
“姐姐。”
沈莫失被唤得一个激灵,突然回过神来。
她最近对这个称呼都有些过敏了,不过待她转头看去,发现是小鱼时,就缓缓放松了表情。
“小鱼,你也来了。”
小鱼抬手将被站台上的大风吹得凌乱的发丝撇至一旁,抿唇笑得腼腆,“姐姐要走了,我怎么能不来送送姐姐呢?”
“你哥哥呢?”
“哥哥就在我身后,不过我想快些见到姐姐,才跑了几步。”小鱼为彩玉解释道,如果情况允许的话,她相信哥哥也会跑过来的。
但这或许就是当了领主后的拘束之处了,在她们彻底站稳脚跟前,彩玉至少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太失礼的行为。
沈莫失点点头,笑着抬手抚上小鱼毛绒绒的耳朵,“怎么了吗?是有什么需要单独跟我说的?”
不然小鱼应该不至于在这种时候撇下彩玉提前跑来找她。
她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克拉芙季雅,不确定需不需要让她回避下。
小鱼见状摇了摇头,“不是什么需要退避的事情,只是……我纠结了很久,怕这之后没机会找姐姐说这件事。”
新的狐狸领需要忙活的事有很多,她需要学的事情就更多了,可能很久之后才会有机会去驯鹿领找沈莫失。
虽然还没想明白,但她不想等到那未知的未来了。
沈莫失见她认真的模样,也有些疑惑了起来,“是什么事?”
“姐姐还记得那时候对我说的话吗?”提到那时候,小鱼面上还有几分尴尬之色,不过她很快就压下了这份情绪,“姐姐说……我需要的不是爱,是权力。”
沈莫失恍然大悟,她失笑道:“那可好久了。”
看着面前自信昂扬的小鱼,再回想起那时候的事,她缓缓松了口气,幸好小鱼和她的接触不算多,不然她真怕小鱼成为第二个彩玉。
见沈莫失还记得,小鱼的情绪顿时激动了几分,“虽然还不能完全领会姐姐的教诲,但我好像明白些了。”
她之前或许更多是在担心失去沈莫失后,她们又会回到从前的生活中,才会那么恐惧于她的离去。
然而现在,当沈莫失真的要走时,她的内心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忐忑不安,彩玉成为了新的领主,她成为了新的副手,虽然很辛苦,要学的东西也是一大把。
但是她看到了此前从未接触过的世界,不再需要去算计任何人的爱意,寄托于那个“爱”着她的人能“施舍”她些什么。
现在,如果她想要,她可以亲手去取得。
这种自由感令她着迷。
小鱼深吸一口气,“我很感谢姐姐,我知道如果没有姐姐,我们不可能走到这一步的。”
沈莫失无奈地看着她,“也要记得感谢你自己,我可救不了一条死鱼。”
小鱼被她的形容逗笑了,点头应是。
沈莫失看着发丝飞舞,几乎满溢着生命力的小鱼,帮她理了理灰黑色的长发,最后告诫她道。
“权力是个好东西,但也要记得自己被它压迫时的心情,不要被它迷失了心智。”
彩玉不需要她的这句告诫,他和她们一起经历了许多才得到了领主之位,在这之后也将始终面临着陆岭与克拉芙季雅给他带来的挑战,可小鱼与彩玉不同。
对于突然变幻身份,又有彩玉保护着的小鱼,她不希望看到她以后会成为第二个乌楠。
小鱼认真记下了沈莫失的话,虽然她依旧无法彻底理解这些事,但在这一点上,她和哥哥很有共识。
——姐姐说的肯定不会错。
“嗯!一定不会辜负姐姐的期望。”小鱼橙黄色的明亮双眼中满满都是沈莫失的身影。
沈莫失不知道她想了些什么,只欣慰地看着她,余光瞥到不远处走来的一行人。
“你哥哥也来了。”她拍了拍小鱼,两人一同看向来人的方向。
这次的彩玉是作为领主来为她们送行,肩披火红披风,被一群人簇拥着向沈莫失走来,看起来着实吸人眼球。
沈莫失看着他这副意气风发的模样,也不禁笑起来,短暂地忘却了她们之间那些让她抓狂的复杂关系。
她扫了眼跟随在彩玉身后的那群人,并不打算在这种场合下再与彩玉聊些不合时宜的话题,便只叮嘱他道:“彩玉,记得你想要做的事,大胆去做吧。”
“姐姐放心,我不会让姐姐失望的。”彩玉压下不舍的情绪,唇角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
有人跟着就是这点不好,他更想扑到沈莫失怀里大哭一场的来着,彩玉磨了磨牙,暗自可惜,但面上还是一派稳重的领主模样。
克拉芙季雅百无聊赖地抱胸站在一旁,看着彩玉的表现,想到他最近的行为,微微眯起眼来。
倒还算识相。
“差不多就得了,别黏糊了,我们也该走了吧?”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祝福话,克拉芙季雅不禁打了个哈欠。
彩玉被打断了话,不由得转头看向克拉芙季雅,笑容依旧和煦而友好,“既然科洛莫罗领主着急,那我就不再多说了。”
“姐姐。”彩玉最后又看向沈莫失,他压低了音调,让最后的话语消散在了大风里,只传到沈莫失的耳边。
“不要放开我。”他祈求道。
沈莫失本来正无奈地安抚不耐烦的克拉芙季雅,闻言眸光一滞,她敏锐地看向彩玉,却见他直接往后退了一步,单方面拒绝了沈莫失的追问。
不对劲。
沈莫失下意识皱起眉,她深深地看了彩玉一眼,但是在看到他周围的人后,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彩玉始终保持着完美的微笑,不露丝毫破绽,“是我耽误姐姐了,祝姐姐一路平安。”
“哪有这回事,那我这就出发了。”
彩玉明显是不想再多做解释的样子,特意在这种时候说这些,就是打定了主意不给她反应的机会了。
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
沈莫失扯起嘴角笑了笑,与众人道别,转身上车时才卸下笑容,露出沉思的神色。
看着远去的列车,彩玉放下手置于身侧,眸光有些恍惚。
“……年轻人总是有些不切实际的梦想,不过也对,谁年轻的时候不是如你般一腔热血的呢。”
“你什么意思?”彩玉嫌恶地看着面前这憔悴的老人,音调极低,咬着牙反问他。
“我什么意思?”乌楠轻声哼笑着,目光嘲讽地看着他,“我活了这么久,你以为我见过多少人了?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其他人我或许还摸不准,可是你。”
他伸出那枯枝般的手指指向彩玉的方向,彩玉冷眼看着他的这一举动。
“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呢?”即使死期将近,这位当了半辈子领主的老人也毫不示弱,“我知道的,总有一天。”
他笑得恶劣极了,像是在诅咒,又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你也会成为我的样子。”
听着他挑衅的话语,彩玉眸光微沉,“这种时候还敢说这些话,你不记得你可爱的小孙子了吗?”
想到年幼的孙子,即使是乌楠也不禁面露动容,可面对彩玉的威胁,他却并没有什么愤恨之色,反而兴味地勾起唇,感慨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
见他这副毫不担忧,甚至还隐隐有几分高兴的样子,彩玉皱起眉,“没想到你平时对那孩子的关爱都是演出来的。”
“我是真心爱她的。”乌楠面色平和,提到他的孙子时,甚至有几分幸福之意,看得彩玉越发感到恶心。
他多少妹妹在初来时也是那小乌鸦一般的年岁,乌楠在看着他的孙子时,难道不会想到这些因他的放纵而受难的孩子们吗?
“可既然作为乌家的孩子诞生,那死在我的敌人手里,就是她应面临的风险。”
看着彩玉那愈发冰冷的眼神,乌楠轻笑出声,“我只是在高兴,既然你能用一个无辜的孩子来威胁我,那不正是证明了——”
“你与我是一路人这个事实吗?”乌楠笑得脸上的褶子都聚到了一块,他看着彩玉越发难看的表情,又补充道,“你那姐姐知道你的本性吗?”
这就是他的最后一句话了。
当彩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乌楠早就已经死了。
他怔怔地看着指缝间的暗红色,片刻后,又面无表情地看向乌楠,认真纠正他的遗言,“你说错了,即使不再年轻,你的血也还是火热的。”
说完这句,他再不多看乌楠一眼,清理干净身上的血迹后,才下令让人去把那只小乌鸦抓回来。
“做得不错,”克拉芙季雅抚掌笑着从角落里出来,“没想到你也有几分可取之处嘛,我对你有些改观了。”
彩玉没理她,自顾自地把自己的命令吩咐完整,“……我要活的。”
“哈?你在想些什么呢?”闻言,克拉芙季雅一下皱起了眉,并不赞同他的决定,但随后又猜测道,“难道那只小乌鸦对你还有用?”
“没用,”彩玉坦率地回她,毫不惧怕地直视着克拉芙季雅,“如果让我来选,我一定会杀了她。”
克拉芙季雅挑眉,甩着尾巴等他的下文。
“但如果是姐姐……”彩玉看着自己早已洗净了血污,恢复成白净模样的手,乌鸦的临终之言犹在他耳边回荡着,“姐姐知道会不高兴的。”
那是我敬爱的神明。
彩玉轻轻握拳,对着克拉芙季雅笑得纯洁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