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莫失一如往常地在诊所内摸鱼,却在走廊上意外地看到了鳞。
鳞正双手捧着一杯热饮,趴在窗沿眺望远方。
沈莫失有些诧异,自鳞来了后,她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去工作的路上,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见到鳞这么悠哉的模样。
她突然想到今天好像是克拉芙季雅要进行治疗的日子。
难道是因为目标达成了所以才难得放松一下吗?
沈莫失好奇地凑了上去喊她,“鳞,在这做什么呢?”
鳞闻言,平静地转过身来,沈莫失第一时间就注意到她的眼镜变了,从之前精英范十足的金丝边眼镜换成了一副黑色的粗边框眼镜。
沈莫失有些怔住了,从刚才鳞的肢体动作来看,她下意识以为鳞是在放松,可待她转过来,沈莫失才发现了她通红的眼眶。
虽然鳞的眼睛确实是红色的,但还不至于让人分辨不出正常的眼睛和哭过的眼睛,特别是沈莫失还亲眼见到过鳞哭红了眼眶的模样。
她眉头紧皱,各种猜测在脑海中略过,飞快地上前几步。
可还没等她发问,意外就发生了。
——鳞的新眼镜开始缓缓散发出光亮来。
“诶?”沈莫失刚刚才皱起的眉头又惊讶地散开。
鳞的眼睛被这一团光亮闪到了,想要抬手遮挡才发现光源居然来自于自己的眼镜。
手忙脚乱地将眼镜摘下来后,她眯着眼打量这个反常的眼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出现幻觉了吗?”她反复摆弄着这副眼镜,对此不得其解。
沈莫失忙上前为她作解释。
她实在是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新的碎片,本来她觉得新的碎片应该会在克拉芙季雅那才对。
不过她也已经习惯了碎片神出鬼没的特性了,刻意找是从来找不到的,却又总能突然给她一个惊喜。
听了沈莫失的解释,鳞直接将眼镜递给了她,“那这个眼镜就送你吧,我欠你的可不是一个眼镜就能还上的。”
她的声音低而沙哑,沈莫失接过眼镜收回了碎片后,又把眼镜还给了眯着眼的鳞。
“我要你的眼镜做什么?还是快带上吧,你现在还看得清我吗?”沈莫失调侃她道,直接把眼镜怼回了她的脸上。
钥匙会偏好一些寄托了复杂情感的物件,这个眼镜对鳞而言可能意义非凡,沈莫失怎么可能会收下。
虽然回收了碎片,不过她也不急着翻阅自己的记忆,“我早就想问了,你这是发生什么了?”
她隔空指了指鳞的眼睛,“是有谁欺负你了吗?”
沈莫失皱起眉,虽然是这么问的,但她心里其实已经锁定了嫌疑人了,除了克拉芙季雅还能有谁呢。
既然沈莫失不想要,鳞也不强求,这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拉着沈莫失在窗边的排椅上坐下,抿嘴笑了笑,“没发生什么,只是我突然想通了一件事罢了。”
面对沈莫失担忧的神色,鳞先向她介绍自己的新眼镜。
“其实这副眼镜才是我最喜欢的一副,之前那副是克拉法送我的。”
碰了碰眼镜的边框,鳞回忆道:“边框太细了,我总是小心翼翼地对待它,生怕它断开。”
沈莫失睁大了眼,“那家伙还会送眼镜这种东西?”
作为被克拉芙季雅送过礼的受害者之一,沈莫失觉得她不太会送这么体贴的礼物。
把体贴这个词与克拉芙季雅放到一块她都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沈莫失搓了搓胳膊等着鳞的下文。
手心摩挲着杯口,鳞神情安定地继续向沈莫失诉说。
“克拉法觉得我带这副眼镜有股傻气,才送了我新的,不过现在想想,她可能只是一时兴起吧。”
随口一说罢了,对于一个小卒,克拉芙季雅也不可能在她身上放多少精力。
不过当时的她习惯于放大领主的一举一动,从此真的再也没带过这幅黑框眼镜。
沈莫失后仰打量了下鳞的新形象,虽然确实没有那副金边眼镜显得精明能干,不过,“这幅很适合你啊。”
和鳞给她的印象很像,朴素而诚恳。
只要和鳞有过接触就会知道,比起和发色眸色搭调的金边眼镜,这幅黑框的与她的气质更加吻合。
鳞勾起嘴角,“谢谢。”
“所以现在你是想开了?”
既然没事,沈莫失的心情也放松下来,悠闲地靠着椅背和鳞聊天。
鳞咧开嘴笑得肆无忌惮,沈莫失这时候才发现她对鳞的唇部结构有些误解。
她确实是薄唇,唇峰上翘还显得有几分可爱,不过在红唇部的两侧有明显的开裂,一直延伸到接近耳部,鳞此前一直都在掩饰这一点。
沈莫失惊奇地挑了挑眉,觉得她对鳞的误解可能还远远不止这些。
鳞笑着说道:“原来,我可以自己决定我的未来。”
沈莫失难掩疑惑地反问,“是啊,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啊,不应该吗?”
鳞笑得愈发开心了,“是啊,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毕竟,克拉法篡位的时候,也没有得到她的许可嘛。”
“她?”沈莫失疑惑道。
鳞的情绪逐渐缓和了下来,眼里亮闪闪地看着沈莫失,“‘她’呀,你想听听我的过去吗?”
沈莫失觉得鳞今天格外地有倾诉欲,不过对她而言,怎么都是在摸鱼,听听故事也好,便答应了下来。
鳞眼神飘忽,回忆起已经被大多数人忘却了的过去。
“你可能在猎刀那听说过她,我们那位前任领主,或者说——‘养母’。”她轻蔑又嘲讽地提到这个称呼。
“嗯哼。”沈莫失哼唧着点了点头,双腿自在地向外伸开,两手撑在腿间的座椅上,像个小孩子般听着鳞讲话。
“不过猎刀应该不会和你说太多她的坏话,虽然她不承认,但我是知道的,她对那位是有些感情在的。”
“我有从记录里看到一些,她的风评,”沈莫失不习惯说人坏话,即使那个人已经不在了,还是尽量说得委婉,“不是很好。”
鳞就对此毫不留情了,“糟糕透了。”
“她就是个控制狂,情绪管理一塌糊涂的疯子,我从小就喜欢雷雨,希望哪天打雷能正中她的脑门,或者在吃饭的时候让她被刀叉穿过后脑也不错。”
鳞抓着杯子的手用力到炸鳞,语速越来越快,神色也越来越扭曲。
不过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她眨眼间就恢复了平静。
见沈莫失微微后仰远离的举动,她笑着轻声安慰道:“别怕,她早就不在了。”
沈莫失暗自腹诽,她怕的又不是那个死鬼,是她面前的你啊。
“看来她对你很不好。”
“不好?呵。”
深吸一口气,鳞才继续往下说。
“岂止是不好,她还很喜欢暴力,所以我们只要一有不合她心意的地方就会被她打一顿。”
“可她的心意每天都在变,谁都不知道今天会因为什么事情惹到她,当然了,她也有可能只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想打我们一顿罢了。”
鳞冷冷地笑了声,“她可不在意我们是不是还小,或者说,她其实很享受折磨我们的这种感觉。”
“怎么这样……”沈莫失感同身受般地皱眉,拍了拍鳞的手臂安慰她。
鳞那双剔透的红瞳直直地看向了沈莫失,“猎刀身上有不少伤疤对吧,我们之间可不会下这么重的手。”
沈莫失哑口无言,她第一次知道猎刀身上的伤疤居然是这么来的。
说完这句话鳞就顿住了,她抿了抿唇,自觉失言,“抱歉……别和猎刀提起这件事。”
她并不想把猎刀不堪的过去揭露给别人,也不想再伤到猎刀一次,即使猎刀可能已经不在意这些了。
沈莫失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放心吧,我嘴严得很。”
鳞沉默了会儿整理自己的情绪,才继续往下说。
“不过我与她们多少有些不同,或许是因为我远不如兽人们的身体素质,她很少打我……却让我负责为所有受伤的孩子们治疗。”
“说是为了把我培养成医生,”鳞嘲讽地扯了扯嘴角,“实际上不过是折磨我的新方法吧。”
“看着同龄人们在一旁哀嚎……或者死去,直到临终前,每个人都不相信这就是自己的结局,我从来不敢看他们的眼睛,不、脸我也是不敢的。”
鳞怔怔地握紧了手里的杯子。
“如果是兽人就还好,如果是半兽人,你可能会见到她的脸逐渐被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黄绿色爬满。”
“那些脸总是出现在我的梦里,提醒我忤逆领主的代价,这种折磨几乎让我崩溃。”
鳞低声回忆起那些过去,现在的她已经不觉得难受了,甚至觉得这种撕开伤疤的感觉有些令她上瘾,或许她从来也就不是什么正常人吧。
沈莫失默默听着鳞讲述那些过去,不禁暗自咋舌,说这位前任是禽兽都觉得是侮辱禽兽了。
直到鳞陷入了沉默,沈莫失才出声安抚她,“别太难过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她也早就死了很多年了。”
鳞突然转头定定地看着沈莫失,“不,她今天才死去。”
沈莫失怔住了,“什么?”
与沈莫失逐渐凝重的表情不同,鳞反而越发轻松了起来,她以一种玩笑的口吻说道。
“原来一直以来我都把克拉法当作了她,如果被克拉法发现了的话,估计会气到想要撕了我吧。”
她低声笑了出来,觉得自己这个笑话挺好笑的。
沈莫失一点不觉得这个笑话好笑,但还是干笑了两声配合她。
“不想笑就别笑啦,”鳞无奈地看着努力安抚她的沈莫失,决定说些轻松的故事,“其实倒也不是没有开心的事情啦。”
“虽然有许多不好的记忆,但是和猎刀有关的都还不错。”回忆起小时候的猎刀,鳞真情实感地笑了起来。
“我最开始见到她的时候,她像个小太阳一样热情,光芒四射。”
“她爱着很多人,我,或许还有克拉法,唯一可惜的是,她还爱着那个垃圾。”
鳞带着微笑,语调迅速从柔软转向厌恶,咬牙切齿地提到前任领主。
但在提到猎刀的时候,鳞又恢复了那副柔软的神态,嘴角不自觉就会带上笑意,“她安慰过我,也支撑过我,是我当时见到的最好的一个人了……”
“所以,我越发无法原谅前任领主对她的所作所为。”
明明想要说些开心的事情,可最后鳞还是不可抑制地提到了糟糕的事。
“她熄灭了太阳……太阳还爱着其他人,却不再爱着她自己。”
鳞讲的故事和猎刀讲的故事都只能听一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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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小象与木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