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其他类型 > 如何让孽魂自戕 > 第1章 第 1 章

如何让孽魂自戕 第1章 第 1 章

作者:定云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12-29 07:53:21 来源:文学城

阴风啸啸,怪雾滚滚,翳气森森。

远眺数里地,不见生人气,只瞅一座座插天孤峰连绵耸立。

恶风嘶号下,三道身影浓雾中若隐若现。

两人在前,一人在后。

领头那两位一个高瘦,一个矮胖。

身材不同,装扮却相似:头顶都戴着半尺长的高帽,口中都衔着一截殷红舌头,两双脚也都是干枯枯皱巴巴,飘在距离地面三寸有余的虚空之中。

瘦子一身白衣,唇眼诡笑,手持指挥棒,高帽上题“一见生财”四字。

胖子则一身黑衣,面容凶悍,手持钢叉,高帽上题 “天下太平”四字。

一黑一白,一胖一瘦。

狭道间飘荡而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黑白无常两位阴差。

两位阴差身后还捉拿一人。

年近古稀,背驼得像背了个鼓山丘,压得腰都直不起来。

头发稀疏又苍白,一绺一绺湿哒哒贴在他长满皱纹的脸上,横七竖八,叫人看不清长相。

身上粗衣也是淅淅沥沥,滴汤挂水,身后拖拽出长长一道水渍,像是刚从河里爬出来一样。

原来是个溺水而亡的老鬼。

阴差开道。

鬼魂往生。

所以此处何地?

低头下瞥,界碑血淋淋镌刻三个大字:幽冥九哀山。

——幽都黄泉,冥界鬼司。

二吏一鬼越过碑界,阴惨惨步飘飘,向鬼衙去了。

三者刚去,山岭回折处又现三道身影。

朦胧轮廓尚未清晰显现,一道少年嗓音破空而出:“我买了祈福灯,把祈福灯给父王他就会醒了,地狱等会儿再去成不成?先让我见见父王!父王!父王!!!等等等等,不让我见父王,让我见大哥大嫂也行啊!大哥!阿嫂!”

一顿叫嚷,遮天阴寂被横空打破,恰如一石激起千层浪,眨眼将九哀山毛骨悚然的气息驱散得干干净净。甚至连阴雾都惊了一跳,如同遭了什么瘟神,呼啦避开几步。

浓雾冲淡,三道身影彻底显现。

与方才情形极似,同是二司与一人。

不过此二司并非是招魂索命的黑白无常,而是赏善罚恶的冥界判官。

两位判官身高八尺,黑面刚劲,虎虎生威,共同挟押一位半大少年。

以二对一,竟还压制不住,下手颇为顾忌,犹犹豫豫,不敢动真格。一路上左支右绌进退两难,挣扎间差点儿没让对方逃掉。

两位判官从人间一路而来,直到此刻入了冥界,才算暂时把人给制服。

仔细看,两人臂膀外侧还各有一道锋利刀伤。

伤口不浅,血还在往外渗,不知是否为那少年所伤。

少年则十五六岁模样,眉清目秀,甚是俊雅。项间醒目挂了一圈白玉定魂琐,长发束起,发尾编成几缕俏皮小辫儿。

白玉定魂锁三界之间绝无仅有,十五年前就锁在了冥界二殿下兰福身上。

这被两位判官制服的狼狈少年不是兰福还能是谁?

兰福双臂被两个魁梧大汉反剪在背,押着踉踉跄跄往前走。

神色有几分焦急,倒不是恐惧,更多的是担忧。

丧气道:“曲叔郎叔,我说了不跑就不会跑。地狱就在渊井里,又不会插上翅膀飞上天,早罚晚罚不都是罚?我只是想先把祈福灯送给父王而已,这都不行?”

两位判官一口回绝:“不行。”

兰福泄一口气:“不愧是我们冥界的判官。够铁面,够无私。”

视线悄悄向旁边滑开几寸,暗中估量自己来一个腾空转身,脱身而走的几率有多大。

两位判官将他小动作尽收眼底,生怕这孩子再耍什么滑头,又道:“不过殿下莫急,两个时辰前,冥君就已经醒了。正是他亲自下令,叫我们捉你归案。”

兰福眸中一喜:“醒了?修补神魂不是需要至纯之力吗?难道是我大哥护的法?父王身体可有什么大碍吗?有没有查出是什么原因导致父王神魂受创的?”

判官应接不暇,只简略道:“冥君一切安好。”

“等一下,你们方才说是父王亲下的令?”

三人翻过阴山,转眼已飘至鬼集上空,距地狱越来越近。

一股不详的预感从兰福心底升起,“两位叔叔,你们说的要带我地狱受罚,不会是去……”

他心底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曲判官替他一锤定音:“地狱第九层。”

“什么?!真的是油锅狱!”

兰福拐了个趔趄,要不是被两位判官抓着手臂,恐怕已经跌到下方攒动的人群之中了。

一股寒意爬上兰福脊梁。

他稳住身子,又问了一遍:“你们没听错吧,真的是油锅狱?!”

郎判官:“没听错。殿下,千真万确是油锅狱。”

那股寒意已经攫取住了兰福的心脏。全身冰凉。

油锅狱。

这在兰福耳中可太熟悉了。

以往每每他犯错,父王气急了,总会吓他说:“若再放肆,就将你扔进油锅狱里。火一起,油一烹,看你还转不转得动那一肚子坏水。”

这道恐吓从他记事起就一直如影随形,在父王十余载不遗余力的渲染下,兰福已经对油锅狱根深蒂固了某种不可言说的恐惧。

在他的认知里,那甚至比刀山火海还恐怖。

是地狱中的地狱。

兰福肉眼可见闪过一瞬间的呆滞,不可置信问:“真是我父王亲自下的令?”

郎卢奉出一道黑色卷轴,“旨意在此,千真万确。殿下私偷生死簿,情节恶劣,不可轻饶。一道油锅狱已算从轻发落。”

铁证如山,不留余地。

兰福看着那烫金黑木的卷轴,无可辩驳。

虽然早预料到会受到惩处,却没想到父王这次直接给他定了个油锅狱的刑罚。

兰福被此噩耗击中,落寞垂下了脑袋。

却不料刚垂下眼睑,就直勾勾对上了下方上百道打量的目光。

原来方才虽然兰福没掉下去,他的惊呼声可不算小。一句“油锅狱!”霎时便引得地下行走交织的众鬼接连手搭凉棚抬头向上望去。

他们一望却了不得:只见冥界阴煞煞的天空上,常在森罗殿前行走的曲武郎卢两位判官正抓个少年飘过。

判官抓人没什么好看的。

少年也没什么好看的。

但如果判官手中抓的这位少年项间还戴着一圈白玉定魂琐,那就另当别论了。

定魂锁一出,可不就是他们冥界大名鼎鼎的二殿下么!

十分一致地,在看清那道白玉锁后,喧闹的众鬼们先是齐刷刷怔愣原地。

怔愣过后,又缓缓转头,心领神会同伙伴们对视几眼,都在对方快翻上脑门的白眼中读到了一句:“怎么又是他!”

刚腹诽完,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取而代之浮现出痛快的笑容,不约而同在心中喜道:“这混账果然被罚了!”

与数百张喜气洋洋的面孔面面相觑的兰福:“……”

倔强抬起头,反客为主催促:“两位判官,还不快走,再耽搁下去地狱关门了怎么办?”

方才被这小子拖沓半天的曲武郎卢:“?”

做人还能这么颠倒黑白?

但还是目不斜视,加快了速度。

下方众鬼注视三人远去,直到看不见他们人影了,挂在脸上的笑容也还没下去。

这已是幸灾乐祸到极致了。

只是虽然有这样对自家殿下如此幸灾乐祸的一幕,却绝不能因此断定冥界鬼情冷漠。

实在是因为这位二殿下生来就是属螃蟹的。

在冥界,兰福从来都是横着走,没有他不敢闯的祸,也没有他不敢捅的篓子。

兰福出身说来话长,简而言之:冥君与人间一位道姑相恋,生下两个男孩。大殿下兰庚是鬼身,二殿下兰福却是人鬼双身兼而有之,成为了开天辟地以来唯一一位能以肉身出入冥界的人。

奇之又奇,闻所未闻。

他不仅身世非同凡响,惹是生非的本领也非同凡响。

从他落地至今,不过短短十五载,大大小小闯的祸,掐头去尾,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浑身上下无甚长处,就是长满了胆。

小小年纪恶名远扬,冥界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私下更有消息灵通者称,这位二殿下昨日还胆大包天,趁冥君昏迷、守卫不备之际,暗施诡计,偷走了攸关冥界秩序的生死簿。溜去人间,不知泄露了什么天机。

冥界向来以刑罚立本,有善扬善,有恶惩恶。十八层地狱,六道轮回,讲的就是个因果勾衔。

若二殿下私偷生死簿一事为实,纵然冥君有天大的宽容与不忍,也必须要狠狠惩治一番了。

否则风气败坏,治下不严,长此以往,以后冥界的规矩何在,法度何在?

因此在反应过来兰福喊了一声“油锅狱”之后,众人便立刻意识到:冥君这次真的是要上铁手腕教训这孽子了。

经此一罚,这混账可得有好一阵子兴风作浪不起来了。

只要他不兴风作浪,冥界就是一片祥和。

这难道不值得高兴?

简直是可喜可贺!

另一边,未多时,曲郎二人便携兰福飘行至十八层地狱。

地狱大厅内,高盏鬼火矗立墙根,光照通明,蓝焰森森。

大厅中央有一口盘旋而下的深渊,深渊之下便是人人谈之色变的十八层地狱。

地狱从上往下层层延伸,在不见底的深处,又有血气灌冲上来。

狱底正在受刑的鬼魅尖啸不止,其悲声之凄厉,令鬼也胆战心惊。

刑罚的铡刀已架在后颈,只待落下。

想到儿时父王对油锅狱惊悚的渲染,兰福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轻轻皱着眉头,不知在思索什么。

两位判官见他有退缩的苗头,不容有失,道过一声得罪,二话不说,便迫不及待带兰福跃下了地狱深渊。

兰福两只胳膊被两人牢牢扣住,动弹不得。无奈道:“临门一脚了,我没想跑。”

两位判官置若罔闻,没有放手的意思。

深渊中,一层一狱,一狱一司。

各司堂外都放了自己司衙独具特色的刑具,用来彰显门面。

利刃、剪刀、蒸笼、刀山……整整十八层向下延伸。刑具上无一不是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兰福从没见过这些东西,既新奇又畏惧。下落速度太快,只囫囵扫了一眼,没看仔细。

两位判官倒是视而不见,仿佛这坚/挺的利刃和巨大的蒸笼不过是路边再寻常不过的花草,没多分给它们半只眼色。

面不改色携兰福经过拔舌、剪刀、铁树、孽镜、蒸笼、铜柱、刀山、冰山狱,最后来到第九层。

油锅狱。

油锅狱位置不上不下,上有第八层冰山狱中鬼魂遭受严寒的死寂,下有牛坑狱中野牛的咆哮踩踏声。一静一闹,将油锅狱夹在中间。

尚未进得大堂,便觉四周热气蒸腾,油气弥漫。

哔驳的柴禾猛烧之下,油锅狱女刑罚掌事的尖亮嗓音如雷贯耳。

一人嘴顶十人嘴,一人声高十人声:“都麻利点麻利点!没看见后头还有三百多人在排队呢!你,叫什么!大声点听不见!……刘才?磨磨唧唧干什么呢!一会儿还投不投胎了!什么?现在知道怕了,生前为非作歹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有如今这般下场?……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记住了没有?……你他娘的记住个屁!回头孟婆汤一灌,丧良心的连自己来过地狱也忘了!还杵那儿干什么,腿断了不成!快走快走!小心本官给你多加一道——呦,这是……曲判官郎判官?”

一手打扇挥汗,一手指挥众鬼秩序的女刑罚掌事连忙从交椅起身,三两步迎上来,和气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二位大人怎么得空到我们这腌臜地方串门子来了。稀客稀客,失迎失迎。”

“咦?”

生硬寒暄两句过后,掌事探头奇怪道:“怎么身后还有个孩子?哪里来的孩子?”

不怪她诧异,能来油锅狱的都是些身背数条人命的穷凶极恶之徒。

向来男人多、女人少,少年更极为罕见。

曲判官提醒道:“休得无礼,这位乃是冥界二殿下。”

二殿下?

鬼火还在哔驳作响。

掌事脑袋嗡鸣,打扇子的手顿了下去,这才注意到对方项间一圈白玉锁。

张舌打结道:“二、二殿下?!”

就是那位刚出生就引起了冥界大乱、烧过鬼衙、踹倒过鬼门关、捣毁过一支轮回道、还拐带过凡人入地府的骄横跋扈、恣行无忌、整日为所欲为的冥君二子兰福?!

郎判官像是看破她心中所想,无奈闭眼点头。

那神情似在回应:没错,就是那混账。

掌事惊疑交加,分明身处火热大堂,脑门却控制不住冒出了一圈冷汗。

为何这位胡天胡地的小魔王会下油锅狱来?他不是从不来地狱捣乱的吗?她这部门的位置已经这么偏僻还防不住他吗?又怎么这么倒霉偏偏挑中了她这一层?

后面还有三百多号人没下锅呢!

要是今日混世魔王恶性大发,一脚掀了她的油锅怎么办?

若真掀了,把油锅砸个稀巴烂,该归作公事还是私事?

鬼衙那边会报销的吧?

等等,万一那一毛不拔的甘主事左右推诿……

地狱位置偏僻,鲜有鬼伴串门。

且工作任务繁重,一天炸三百多号人已经算是松快的了,忙起来五百号人也不是没炸过。

掌事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炸恶棍鬼,消息闭塞,无人嚼舌,听不到兰福私偷生死簿的风声,哪里能想得到他是被冥君罚来的?

见这混账来了,下意识还以为是来砸场子的。

数息之间,已经连如何闯上森罗殿跪求冥君做主的画面都在脑中过了一遍。

掌事片刻不敢怠慢,连忙收扇,擦汗上前拜礼道:“下官参见二殿下。方才失礼不敬,犯了口业,请殿下恕罪。”

油炸鲜魂的惨叫萦绕耳膜,兰福默默不语。

并非真的想与她计较,而是被油锅狱的景象震到了。

平心而论,兰福虽然从小是个混账,爱闯祸,甚至连生死簿都敢偷,但毕竟只有十五岁,哪里见过油锅狱这般残酷的惨烈场面。

以往犯错时,虽然父王时常恐吓,却都是随口一说又随口一忘,没料到这次竟然动了真格。

油炸声音噼啪作响。

兰福越是默不作声,掌事越是颤抖不已,脑门上的冷汗更密集了。

扭头不理她是什么意思,是今日掀定了她油锅的意思吗……

掌事心中暗暗祈祷:“冥君,我这油锅可是在鬼火里淬炼了八十载才烧出的青铜大鼎,祖传用了八百年,不是传家宝胜似传家宝。若真被您儿子一脚踹漏了底,您可一定要为小人做主……”

判官打破僵局:“冥君有旨,还是请掌事借一步听令。”

旨?

掌事吊起的心缓缓落了下来。

那就是奉公命来的?

掌事从二判官脸上收回探究的目光,忙不迭将二判官引往里间,不知要详谈些什么。

这厢兰福立在门口,将大堂景象尽收眼底。

大堂穹顶高高,正中有一口架在火上沸腾的饕餮纹青铜大鼎。

鼎后砌一方水池,十人合抱大的鼎中盛满了沸腾滚烫的热油。即使待在离它最远的角落,兰福也能清楚地听到里面传来沸腾的咕嘟咕嘟声。

大堂左侧有一堆小山高的木柴,右侧有一小门,门后是狱房,狱房长廊中,一队鬼魂正在排队。

排队为何?

此处为油锅狱,自然是排队下油锅了。

队列里男鬼居多女鬼较少,清一色缩身低头。

双手紧紧握在腹前。一个挨一个皆是一脸菜色,惊恐中又夹有几分悔恨。

此时正轮次到下一位。

是个四十有余、大腹便便的中年男鬼。

鼎底蓝色火舌蹿高蹿低,势头正足,充满威慑。

鼎下侍立一位主事。

左手捧厚册,右手执朱笔,时不时勾勾画画。

中年男鬼战兢兢挪到主事前方,五体投地而拜,牙齿喀喀报上姓名:“鄂鄂鄂阳人士,冯群,年年四十六卒。”

翻过几页,面无表情的主事从厚册中圈出他姓名。

开口道:“冯群。辛未年三月初七寅时二刻生,丙子年六月十八未时卒。拐卖妇女儿童,卖/淫/嫖/娼,聚/众/淫/乱,并牵头开设妓院醉生馆,所害者不下百余人。上述所言,属实属虚?”

九层尚且不够,冯群恨不得把头埋进地下十八层。

心有戚戚:“实……”

主事从架子上又取一厚册。

翻开,圈出冯群姓名,摇头遗憾道:“竟无一件功德可记。”

听此,冯群两股战战,像是已经知晓接下来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一般。

兰福瞥去一眼,见第二本册子封面上写了“阴德簿”三字。

与之对应,想来那第一本该是“恶行簿”了。

主事又执朱笔在恶行簿上勾了几笔,宣判:“文火三道。起。”

此“起”并非是让冯群起身,而是左右上来四位鬼卒,利落将他衣裳剥个精光,手持尖叉,一人叉一肢,高高举起,飘向架在高高台阶上的青铜大鼎。

冯群怕极,后知后觉开始叫喊挣扎。

但四方叉子卡得牢固坚实,让他掉也掉不下来,根本无处可逃。

一旁排队的鬼魂几乎快把头埋进了胸口,不敢直视。

思彼及此,怕是正在脑中预设自己的下场。

侍火鬼卒听是文火,娴熟抽出几根臂粗木材。

蹿跳的蓝舌霎时如同被兜头浇了盆冷水,变得秀气温和起来,慢吞吞轻缓缓给油锅加热。

热油滚泡已在冯群身下此起彼伏,还没进锅,只是上面蒸腾的热气便让他感觉如置蒸笼。

若真掉下去,恐怕首先会褪上一层皮,接着躯体开始融化,最后连骨头渣子也不剩。

直至此刻,冯群似乎才开始真心忏悔,没办法跪地磕头求饶,全身上下只剩一张嘴皮子能动,于是哆嗦恐惧大叫:“我错了!我错了!我发誓我下辈子再也不害人了!求求你们,放过我一次,就一次,前两天我儿子还给我烧了纸钱,都献给——”

或许每一位刑犯在上刑前都要这样信誓旦旦“洗心革面”一番,主事耳朵都起茧了,不耐烦掏了掏,挥手示意。

鬼卒应令而动,叉子往前一掼,将还在苦苦告饶的冯群扔了下去。

噗通。

石子儿投河般,冯群被扔进鼎里。

油花四溅,叫喊声乍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噼里啪啦的油炸声。

这声音先是大作。

大作半晌,身体水分被榨干之后,逐渐趋于平缓,小声而密集地响着。

这便是在炸骨头了。

三只鬼卒退回下方,一只鬼卒守在鼎沿前。每时隔一刻给他翻一次面,一共要翻三道。

除了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的鬼差们,大堂里无一鬼敢动。

他们明明不用呼吸,却觉得喘不上起来,如同被一双大手捂住了口鼻,这窒息感让他们想起了为人时最后一刻的无助。

那是对死亡的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三道终于翻完。

冯群炸好了。

鬼卒用叉子拨开油汤浮沫,在巨大的青铜鼎中找到冯群,搅弄两下,将他当胸叉起。

滚烫的热油淅淅沥沥滴到满是油垢的地上,冯群整个身体薄得像块鸡架,皮酥骨脆。恐怕此刻仅仅再增加一根发丝的重量,他都会直接化成残渣。

鬼卒将时机掐得准的不能再准,在冯群裂成碎渣的前一秒,大手一抄,隔空将他甩进后方水池里!

滚油遇水,热气弥散,滋啦一声!响彻大堂。

兰福与所有鬼魂不约而同哆嗦了一下。

气若游丝也不过如此,这下冯群连叫也叫不出了,直接去了大半条鬼命。

看来油锅狱就是这么炸鬼的,果真跟父王描述的一模一样。

等兰福反应过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退了两步,一只脚跟已经压上了门槛。

逃?

还是不逃?

他知道自己有多恐惧,也感觉得到体内的水分正在随着蒸腾的热气一点一点脱离躯体。

但是……但是……

正内心挣扎,二判官与油锅狱的刑罚掌事交涉完毕,三者已打里间出来。

兰福呼了口气,不知是松快还是后悔。

晚了。逃不掉了。

他收回脚跟站定,放松面部,尽量让自己神色看起来还算自然,不至于失了殿下的体面。

与之僵硬勉强相反,掌事神色才是真的放松。

惊疑褪去,嘴角甚至还有一道微不可察的浅笑。

掌事慢悠悠打扇踱至大堂,冲心惊肉跳排队的众鬼魂挥手道:“大伙儿散了散了,今日另有要事,你们明日再来。来人,起锅刷洗换新油!都动作快点,接下来我们要伺候二殿下。”

听见这话,队列里双腿交颤的众鬼魂如蒙大赦。不需要赶,呼啦一下作鸟兽散,马不停蹄躲回狱房。

而他们的一脸菜色则转移到了兰福脸上。

鬼卒们虽然奇怪,却也不敢问为什么冥君要炸自己的亲儿子,只管埋头工作。

他们在这里长年累月地干活计,每一道工序都炉火纯青。

将青铜鼎里炼过千万道的黑油倒掉之后,三下五除二就洗刷得干净光滑,再倒满亮澄澄的清油,炊灶起火,不一会儿,油就沸腾起来。

侍火鬼卒上前请示:“掌事,用武火还是文火?”

掌事:“这还用问?武火速决,文火煎熬,长痛不如短痛,伺候殿下,自然是用武火。”

侍火鬼卒依言又投进几捆柴。

在木柴的包围下,火舌起伏跳跃,舔舐鼎沿,劲头比烧起来的麦秸垛子还足。

柴禾燃烧的噼啪声和热油沸腾的咕嘟声再次灌进兰福耳朵。

掌事向呆立的兰福拱手道:“火烧得旺旺的,一道油锅而已,不会很疼,殿下您请。”

兰福半点不信他的鬼话,一动不动。

侍火鬼卒以为殿下不满意他的火势,又哗啦啦投进两三捆木柴,火苗几乎快把整个汤鼎包裹住了。

毕恭毕敬道:“殿下放心,小人敢说,这是小人烧过的最旺的火了。趁现在劲儿足,您快下吧,真不疼。”

兰福充耳不闻,两只瞳孔被蹿跳的火舌占据。

仿佛那熊熊燃烧的火焰是他的真命克星一样,下意识退到两位判官身后,躲避炙热的烘烤。

可即便躲在判官坚实的背后也对他无济于事,那火焰的热度仿佛看准了他是个软柿子,裹挟着热浪,四面八方向他袭来,根本无处可避。

糟糕,兰福握了握自己瘦薄的手掌,意识到自己快要被烤干了。

直至此刻,他终于再也憋不住,彻底怂了。

堂堂一个半大男子,竟然哇一声哭了出来。

向判官道:“你们去跟我父王说,我再也不敢偷生死簿了……呜呜……我还是喜欢鞭子……呜呜呜呜……”

两位判官:“???”

说哭就哭?

殿下,你的尊严呢?

掌事心中也是一阵汗颜:冥界人人传言二殿下上能捅天,下能捣地,除了冥君与大殿下,什么也不放在眼里,如今只是一道油锅狱便吓成这样,未免怯懦。

可见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传言不可尽信。

兰福呜呜不止,两位判官却半分不为他泪水所动。

叹了口气,不讲情面,侧身让出兰福,将他往前推了两步:“殿下,快请吧。”

兰福身份与受罚的鬼魅不同,殿下要有殿下的体面,就算要下油锅,也不可能让鬼卒叉上去,自然是要自己“请”了。

他抿唇不语,目光在三人脸上流连,似乎在试探是否还有通融的余地。

后者却态度强硬,毫不让步。

显而易见,没有余地。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

兰福踯躅半晌,或许是思及自己冥界二殿下最后的尊严,终于破罐子破摔,双眼狠狠一闭,迈开沉重的双腿,极其僵硬地,以一个扭曲的走姿,一步一步踏上油锅台阶。

不知是生,还是死。

……

这边油锅狱热火朝天,那边冥君寝阁外,却有一道人影捷如飞鸟,身轻如燕落到了院子里丛生繁茂的古树上。

阴风扫过,带来的颤动与来者不谋而合,簌簌飞落几片枯叶,了然无痕掩盖来者踪迹。

檐角风铃闻风而动,岑岑作响。

树上那位不速之客见四下无人,正要借机潜入阁内。

忽然,铃音之下,一道微不可察的踏叶足音自院外而来,不疾不徐,内力浑厚。

有人来了,还是男子。

不知来者是谁,竟毫不见外。进冥君寝阁如入自家门户,未待叩门,不请自入,一脚踏进院中。

一看,原来是位剑眉星目的青年男子。

已过弱冠,矜贵有加,眉眼与兰福三分相似。

只是相比兰福少年风采,他唇角则多了几抹冷淡严厉之色,更显成熟刚毅。

目光如电,颇有威压,令人望之生畏,不敢接近。

男子立若挺松,负手而行,神色自若,似乎并没发现古树上那位不请自来者。

可等他伴着绕耳的铃音踏过三步之后,突然出其不意足尖一挑,一颗尖棱石子儿劲中带风,自下而上向树丛袭去!

眼色危险,并指成刀,喝出一声:“谁!”

梢头簌簌晃动,树枝上静若无息的人影身形一闪,娴熟将石子儿避了开去,嘻嘻一笑,松鼠似的蹿蹦下来,落到人前,脆声道:“哥,是我!父王真的醒了么!”

眉梢眼角,不是应该正在油锅狱受刑的二殿下兰福,还能是谁?

注:“十八层地狱”源于佛教,佛教中所指十八层地狱,并不是指地狱的一层层直到第十八层,而是不分层次的、按时间、受苦程度、区域大小来形容的。本文简单粗暴将地狱划分成空间上的十八层,请勿见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