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翊王府众家仆皆以为王爷不喜王妃,岳嬷嬷功不可没。她把自己当成半个女主子,急于保权立威,便暗中推波助澜,使得府内上下都知晓王爷与王妃成婚后似乎从未圆房,王爷对王妃也颇为冷淡。
对于这事,不管别人是如何想的,慕阮阮自己倒是挺高兴能省去不少麻烦。
她是迟早要离开王府的人,这期间办好慕大将军给她的差事就成,没必要上赶着对萧玦献身。
不过是家仆们暗地里可能会说些闲话罢了,她并不在意。她已经被说了那么多年闲话,不差这三年。
她不想接过岳嬷嬷手中繁琐的内宅事务,也不想成为王府内众星捧月的女主子。慕大将军没让她干活儿的时候她就窝在后院里当个闲人,挺好的。
但再次经历新婚夜,慕阮阮没来由产生了这个疑问。
“你为什么不和我圆房?”
上辈子是这样,这辈子也是这样。
他方才不还坐在茶塌上研究那本画有小人图的册子?
萧玦:“……”
屋内被一阵诡异的静谧所笼罩,红烛摇曳,暧昧的光晕在床帐上轻轻晃动。
慕阮阮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胡话,迅速躺了回去,慌乱扯过喜被,将自己蒙在里头。
疯了,她真是疯了!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慕阮阮将自己蒙得更严实了。
萧玦听到动静并未睁眼,只默默转过身子背对着他的王妃而卧。
原本搭在两人身上的被子被慕阮阮一股脑扯去了她那边,只留萧玦暴露在寒意中。
萧玦拢了拢单薄的寝衣,双臂交叉环在胸前,背脊微微弓起,耳廓浅浅泛红,并不打算夺回原本属于他的那半张喜被。
不知过了多久,喜被里再度传出慕阮阮闷闷的声音。
“你为何……什么都不问我?”
不问她早些时候为何穿着一身婢女的行头出现在东花园前,不问她方才为何要说出让他别杀她的奇怪话。
四周寂静无声,毫无回应。
慕阮阮还是没得到回应,嘟囔道:“睡着了吗……”
周围难得完全静下,她思考起接下来的打算。
跑还是要跑的,她夹在将军府和翊王府的中间不会有好结果。萧玦这厮虽然今晚看着和善,但难保将来某天不会突然变成上辈子的那个阎王爷。
细想之下,她刚重生时那般仓促逃跑,实属形势所迫,只来得及揣几张银票,根本没为将来做好较为稳妥的安排。
逃跑的路线、起居、后路之类的,什么都没有预先准备好,就算真跑成功了,也会有段十分艰难的路要走。
如今她已嫁入翊王府,大部分家仆府卫都会认得她的长相,身边伺候的婢女也会变多,逃跑的难度大幅增加。
既然现在萧玦这厮的态度还算不错,她不如先姑且留下来与他假意恩爱一番,一边着手准备逃跑之后的生活保障,待准备得差不多之后……
再伺机……逃跑吧……
慕阮阮的意识逐渐模糊,很快沉入梦乡。
又是良久过去,萧玦悄无声息地睁开眼。
他坐起身看向边上那鼓起的喜被,伸手捏向被角,轻轻拉下。
里面的人儿被闷得满脸通红,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她在睡梦中呼吸到久违的新鲜空气,眉头舒展开来。
萧玦的目光落在这张睡颜上,抬手虚虚沿着她的五官一寸一寸描摹。
是她吗?
记不清具体是何时起,大概是他奔赴北疆戍边后的某个夜晚。营帐外朔风呼啸,他沉沉睡去,做了一个荒诞离奇的梦。此后数年,这个梦境如鬼魅般反复纠缠,挥之不去。
梦中的他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怀中紧紧抱着一名女子。
他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自己,面容颓然,目光空洞,眼尾泛着不正常的猩红,双手止不住颤抖,嘴里重复呢喃着同一句话,“酒里明明没毒……酒里明明没毒……”
梦中的自己痛得那般真切,发自肺腑,似是眼睁睁看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从指尖溜走,却无力挽回。
每次从梦中惊醒,他都呆坐在榻上久久回不过神。他如何也想不明白,是怎样的女子,能够令惯常冷静自持的自己变成那副模样……更让他困惑的是,梦里女子的面容虽有些模糊,却莫名眼熟。
他自幼与女子交集甚少,思来想去,梦中女子那朦胧的眉眼隐隐约约与一张面容重合。
可无论是多年前早逝的‘慕阮阮’,亦或是如今活生生躺在他身边的慕阮阮,都有着极为相似的眉眼。
萧玦不知道这个梦境意味着什么,是预示着将来某一天会发生的事,还是自己潜意识里毫无逻辑、随意拼凑出来的虚幻影像……
梦里的女子……究竟是谁?
萧玦收回指尖,目光被眼前的睡颜牢牢锁住,久久未曾移开分毫。
*
翌日清晨,慕阮阮睁开眼,呆愣地盯着床顶。
什么情况……她昨晚怎么就睡着了?
萧玦什么时候走的?
“王妃,您醒了?”
忍冬和金荷端着盥洗的用具进屋。
忍冬目不斜视地拧干面巾,朝慕阮阮递去,“您一会儿就该进宫给陛下和娘娘奉茶了,奴婢们伺候您洗漱更衣。”
金荷好奇地朝榻间瞄去几眼,见榻尾的床单拧成那副惨状,想起昨晚回去后跟忍冬询问得知的那些事,脸上不由有些发热。
慕阮阮抬眸四处看了看,“王爷去哪了?”
忍冬正要开口,一道尖酸刻薄的声音将话茬抢去。
“王爷这会儿人在何处,王妃不该先问问您自己吗?”
岳嬷嬷迈着大步跨进屋内,裙摆生风,卷起一阵强势的嚣张之气。她的头发紧紧盘在脑后不留一丝碎发,眉毛又细又挑,颧骨高高耸起。
她斜眼看着慕阮阮,眼缝里透出几丝审视和挑剔。
“王爷天还没亮就去晨练了,您身为王妃,新婚头天竟让王爷独自起身!如此散漫,往后还拿什么掌管王府内宅事务,拿什么服众?”
金荷毕竟自小待在慕阮阮身边多年,平日里感情虽说不上亲厚,但也容不得眼前这嚣张仆妇如此欺侮自己的主子。
她重重放下手中的水盆,秀眉倒竖,双手叉腰,一个箭步冲到岳嬷嬷的面前。
“你怎敢这般对王妃说话!懂不懂规矩?”
岳嬷嬷趾高气昂地扬起下巴,“我是王爷生母的婢女,替旧主照顾王爷多年,最是懂王府的规矩。”
“王爷生母的婢女?”金荷面露嘲讽,“那不也只是个婢女吗?我还以为是哪位主子来了呢!”
岳嬷嬷瞪圆了眼,鼻息一滞,“你!”
“我怎么了?”金荷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岳嬷嬷在翊王府耀武扬威惯了,还没被区区一名婢女这般对待过,怒气上头,高高扬起右手就要落下。
金荷见状,闭眼侧身去躲。
巴掌堪堪就要落到她的脸上,只听一声痛呼,岳嬷嬷一个踉跄,整个人朝侧边倒去。
她重重跌坐在地,五官皱成一团,揉着吃痛的屁股怒道:“是谁!谁敢踢我!”
没人应她。
她气愤抬眸,只见慕阮阮优哉游哉地收回右脚,居高临下地睨了她一眼,随即转头看向满脸震惊的忍冬和金荷。
“愣着做什么?继续服侍我更衣。”
“是……是!”金荷这会儿看慕阮阮的眼神中满是崇拜,忍冬则面带踟躇。
岳嬷嬷颤着唇道:“王妃!我好心教你王府的规矩,替你管教身边的人,你居然这般折辱我!”
慕阮阮没理她,只安心抬手由忍冬和金荷服侍更衣。
岳嬷嬷见她丝毫不理会自己,气得浑身发抖,恶狠狠从牙关里挤出两个字。
“王!妃!”
慕阮阮置若罔闻。
上辈子她不想与岳嬷嬷正面交锋,归根究底是不想惹上麻烦事。这人身份特殊,她怕真起了冲突,萧玦不一定会站在她这边。
这人时不时就来她的耳边吹风,说什么王爷多么不待见她,让她少去叨扰王爷,本分待在后院之类的。
她懒得去辨别那些话的真假,她只把自己当成翊王府的局外人,萧玦如何,她并不在意。
重来一次,慕阮阮发现岳嬷嬷前世大抵都是在胡说八道。
从昨日萧玦的态度来看,他对她虽谈不上喜欢,但一定不讨厌。如此,就不怕惹麻烦了。
再则,她之后还要暗中为将来的逃跑做准备,若再放任岳嬷嬷这般作威作福,恐怕会耽误她的逃跑计划。
这人上辈子不是喜欢拿她的乞儿出身背后说闲话吗?那她今日就让这人见识见识他们做乞儿的是如何行事的。
打什么嘴仗啊?真惹烦了直接动手掀桌!
她小时候为了抢一口吃的可打过不少架,真不怕眼前这位只会把规矩挂在嘴边的老妇!
她那一脚是专门朝屁股去的,疼归疼,但是伤不着人。
“王妃!”岳嬷嬷气急败坏地从地上爬起,气势汹汹地朝慕阮阮逼近,伸出手指眼看就要戳向她的鼻尖。
慕阮阮皱眉,心想不然今日还是伤人算了。
剑拔弩张之际,一道冷硬的声音响起。
“你在做什么!”
玄焱大步流星而来,凌厉地扫视了一圈。
岳嬷嬷下意识转过头,看到玄焱身后那道不紧不慢的身影,指尖尴尬地僵在空中,脸上的狠厉转瞬变成慌乱,眼神闪躲,嗫嚅着唇畔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待萧玦走近,岳嬷嬷才勉强调整好心绪,扯出个笑,“王……王爷,您来了。”
萧玦没看她,视线直接落在了慕阮阮的身上。
“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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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