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陆宵又梦到了以前的事。
面色苍白的父皇躺在床上,紧紧抓着他的手,床榻的旁边,跪着一个一身甲胄的少年。
他风尘仆仆而来,脸上的血迹干涸,暗红一片。
陆宵震惊地望着他,太傅说……带甲面圣视同谋反,可这人,却面色冰冷的半跪于地,仿佛丝毫不在意眼前君王的看法。
陆宵有些怕他,又往父皇怀里躲了躲。
父皇轻轻咳嗽了声,脸色久违地有些血色,冲他问道:“阿砚,楚玉葬在了哪里?”
楚玉是父皇的至交好友,半个月前,他遇刺身亡的事情突然传来,父皇本就重病,听此消息,更是雪上加霜。
少年答道:“边云以北三十里,苍澜山之脚下。”
少年扶灵回京,回来的,却只是一个衣冠冢。
父皇眼中呈现一抹怀念之色,虚弱道:“苍澜山,好地方,他会喜欢。”
他眉宇间露出几分纠结,最后还是道:“阿砚,若日后有机会,还是将楚玉的陵墓迁归入京吧。”
“边云……太远了。”
少年没有抬头,只沉沉地应了声是。
烛火跳动,寝殿里陷入一阵短暂的寂静。
父皇喘了口气,握起了少年的手,他手背粗糙,皮肤也不白皙,甚至上面还有几道血痂未落的伤痕。
陆宵悄悄打量着他,却没料到,父皇竟然缓缓抬起胳膊,把他干净白皙的手掌,放进那双粗粝的掌心。
“阿砚,宵宵以后就拜托你了……朕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父皇的声音断断续续,跪在地上的少年闻言抬起了头,他眉目俊朗,眉宇间尽是风沙与雪意。
他视线落在掌间那双稚嫩的手掌上,轻柔的触感像是盛京最华贵的丝绸,泛着微凉的细腻,这双手的主人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手指微蜷,轻轻地想抽离。
他视线撩起,顺着明黄的衣袖上移,撞进了那双澄明的眼。
圆圆的眼睛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似乎不知道自己如何就落入了恶狼手中。
他垂下视线,俯身行礼道:“是,陛下。”
陆宵扭头去看他的父皇。
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也不知道父皇要干什么,他只能看着父皇那张苍白的脸色越发灰败。
他哽咽了一下,飞快地抹了把眼泪。
今天父皇说了太多的话,他疲惫地笑了笑,对少年道:“下去休息吧阿砚,朕累了。”
少年俯身行礼,缓缓退出殿外,身上的甲胄随着他的步伐发出一道道清晰的击铁声,他行至殿门,突然回头看了一眼,悄悄打量他的陆宵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撞进那双眼睛里。
漆黑如墨,深无波澜。
他被那眼神一惊,惊恐地握住了父皇的手。
殿门关住了。
父皇又咳嗽了一阵,他愈发虚弱,声音轻到几不可闻。
“宵宵,他叫楚云砚,是楚玉的义子。”
“日后,他会留在京城……代为摄政,陪在你身边。”
“你可以信任他,但是……边云……”
父皇把那只象征着帝王权贵的玉扳指摘下,戴到了他的指尖。
扳指太大,他屈起手指,才能把它握紧。
“宵宵,如果真有一天,权力倾轧之下……你与他反目成仇,但是答应父皇,要留他一命。”
陆宵感受着玉扳指上微弱的体温,点了点头。
“陛下……陛下……”
帘帐之外,双喜的声音低低传来。
陆宵紧闭的眼皮颤了颤,反应了好一阵,才慢慢睁开眼。
帘外烛火跳动,在龙帐上闪着细碎的光。
他缓缓坐起来,双喜听见动静,手脚麻利地撩开帐帘。
陆宵却没有动,只低头看着戴在大拇指上的扳指,翡黄的玉色温润细腻,雕刻着几道华美的云纹。
他轻轻动了动手指,幼年时宽大沉重的东西,此时戴在指间也正正合适。
他长舒了一口气,冲双喜吩咐道:“穿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