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看见了陆宵,如霜雪般的眸子微动,朝他转身行礼。
他半隐半现的姿容终于明朗,纵然陆宵已经见过,却也不得不再被惊艳一次。
说实话,若不是状元郎是天下文人之魁首,他更想点他做探花。
林霜言很适合这样的雪景,他有着文人的傲骨,清疏的气质,霜雪般的星眸,他似乎比满园的雪色还要冰冷,浅淡的眸子静静看向地面,礼仪一丝不苟。
陆宵虚扶他一把,“爱卿不必多礼。”
他从廊下走过去,半尺高的积雪纯白松软,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他走到林霜言身前,看他手里折了一支红梅,红如烈焰般,衬得他的指尖霜白似雪。
他的手是典型文人的手,修长清瘦。
陆宵有几丝笑意:“前堂正热闹,爱卿怎么来这里躲清静?”
林霜言表情虽冷,视线却悠悠飘远,后落在掌间的红梅之上。
“臣家住南方,还未曾见过雪落红梅之景,心中欣喜,赏景入迷。”
“原来如此。朕还不知,爱卿是哪里人士?”
林霜言简短道:“宁州。”
“宁州……”陆宵点头,“好地方,春.色秀美,人杰地灵。”
他与林霜言虽见过几次,但没有一次有如此闲聊的心情,一次是殿试时匆匆一瞥,另一次则是十余天前,两人在月下喝着闷酒。
回忆起当天,陆宵还有点尴尬。
当时殿试成绩刚刚放榜,林霜言位列榜首,鲜衣怒马,夸官三日。
他抱着匆匆完成任务的心思,召林霜言听雨亭伴驾,酒像水似的灌。
毕竟清醒的他还做不出“衣衫半解,投怀送抱”这几个大字。
酒气上涌之间,一双白皙的手点在他身侧的酒壶之上。
林霜言声音如冰雪,朗月般的眸子似有探寻的意味,他们二人相对而坐,离得极远,他不得不微微倾身,笼着月色,投下半片阴影。
“陛下心情不好?”
陆宵被问得一怔,他确实该心情不好,毕竟他刚刚见识了忠诚度只有8的明公侯世子。
他随意点头,没忘记自己的任务,把明黄常服微微扯开,秋天夜冷,冻得他自己一个冷颤。
林霜言却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像一朵冰冷笨拙的解语花,视线投过来,“为何?”
他看起来不近人情极了,却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冷漠,更像是一种保持很久的习惯。
陆宵闭了闭眼,酒气上头,悄悄朝他侧身。
“累。”
被系统天天嚎的耳朵累。
他放任视线迷蒙,似乎真醉了,耳边许久没有人声,直至他意识消失的前一刻,才听见意味不明的叹息。
“多少人趋之若鹜的位置……”
当夜以他的不省人事为结局。
他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恍惚间他朦胧寻找热源,似乎是有那么一阵淡香,拥他入怀中。
那都是半个多月前的事了,如今再见面,两人即熟悉又陌生,林霜言还是一副清冷孤傲的样子,陆宵却沉下心好好打量了他一番。
作为他已知忠诚度最低的目标人物,陆宵有些摸不清他的心性。
若说他狼子野心,此子必反……陆宵还看不出来,他如今任翰林院修撰,负责历代史书纂修,勤勤恳恳,写得一手好文章。
可若说他忠君爱国,以他低到发指的忠诚度来看,可信度也不高。
陆宵不由好奇,究竟是哪里的问题,让他这位状元郎对他如此不待见?
他们俩各怀心思,沉默的走了一阵,陆宵思考着话术,觉得不能浪费如此一个套话的好机会,试着问:“听说爱卿最近在为前朝编修史书,夜以继日,着实辛苦。”
林霜言淡色,“劳陛下挂心,得看前朝兴衰成败,臣受益匪浅,并不辛苦。”
工作态度,可。
陆宵又道:“寒窗苦读,一朝高中,有人求高官厚禄,有人求光宗耀祖,爱卿求何?”
林霜言侧头看他,“若天下读书人只为高官钱财考取功名,陛下是喜是忧?”
陆宵不答,反问,“爱卿不为此吗?”
“臣为……”
林霜言眸子微动,他瞳色比常人要浅,看什么都显得清冷淡漠。
陆宵凝神听着,无比好奇林霜言的所求。
脚下的鹅卵石盖着积雪,他注意力都集中在林霜言的身上,只稍稍分心,脚下就一个踉跄。
双喜没跟着一起过来,他下意识扶住一侧的林霜言。
林霜言显然没预料到如此亲近,身体僵硬,但好歹一动没动,拿着红梅的右手牢牢抵住他的手肘,上面脆弱的红梅微折,掉在地上两朵。
林霜言的目光落在被陆宵抓褶的袖摆上,他的手掌停滞在半空,似乎还留存着帝王龙袍的冰凉触感。
【林霜言忠诚度-1。】
【林霜言忠诚度-1。】
【警告!警告!支线即将失败,请宿主注意!请宿主注意!】
忠诚度骤减的提示音和001疯狂的喊叫声叠加在一起,陆宵耳膜轰鸣,大脑都有一瞬间空白。
他缓缓站直,下意识离林霜言远了一点,保持着安全距离,在离他两三步远的地方站好。
林霜言面色依旧,他并不知这短短的几秒钟陆宵经历了什么,只是攥进掌心的手指微微放松,看陆宵步子顿停,也在一旁安静站好。
【林霜言忠诚度3。】
刚刚怎么了?他说什么了?他干什么了?
陆宵狠狠沉默了。
不错,他的朝堂果然卧虎藏龙!
他目光扫过林霜言,带着不着痕迹的审视。
“爱卿刚刚想说什么?”
林霜言侧眸看他,淡珀色的眼底藏着锋刃,手掌收回,拢在袖口之中,“陛下问臣为何考取功名?”
“因为不想继承家业,自作主张,为自己寻得个差事。”
陆宵被这种回答引出几分好奇,“想来爱卿定是富庶之家,家大业大。”
林霜言神色淡漠,“恰恰相反,臣家中破屋一间,窗漏门损,摇摇欲坠。”
陆宵被逗笑,也没信他半分,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爱卿还真是风趣。”
“臣并无虚言。”
林霜言眸光淡淡,视线落在自己肩头的手掌上。
手掌白皙细嫩,拿过最重的东西估计便是御案上的朱笔;手掌的主人更是年少矜贵,少年天子,揽尽世间荣锦。
【林霜言忠诚度-1。】
陆宵:“……”
多说多错,多做多错,朕真是懂了。
他勉强扯了扯嘴角,面目尽量温和。
“出来够久了,今日花宴,如何能少得了我们状元郎。”
他迈步先行,“爱卿,花赏够了,就过来吧。”
林霜言行礼,“恭送陛下。”
年轻的帝王渐行渐远,林霜言站在原地,屋瓦上的细雪被风吹的飞飞扬扬,落进颈间,带着冰凉的沁意。
他低头看着手里半折的红梅,上面正盛的花蕊被两人相撞时碰得残落,显出一些光秃的枝干,他喜爱全无,修长的手指松开,任它砸进雪间。
迈步,走向觥筹交错的前堂。
陆宵一路走得很快,他总算知道了什么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边楚云砚还没弄明白,这边林霜言的忠诚度又岌岌可危。
有与林霜言这一耽搁,翡园前堂众大臣早就来得整整齐齐,不光是朝臣,风里有淡淡的脂粉气,时不时也有少年男女的窃窃私语声。
楚云砚竟是办了场大宴,借着翡园雪景,朝臣亲属家眷也都悉数到场,热闹非凡。
双喜站在御座旁边,正伸长脖子到处瞅,陆宵看他看过来,招了招手。
“陛下,您可回来了。”
双喜苦着张脸,“王爷差人问了好几回,奴才都不敢说实话。”
“有什么不能说的?”陆宵觉得自己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双喜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若是说您与林大人在赏花……好像不太合适。”
“也是。”陆宵心情又不好了一点,“楚云砚似乎不喜朕与朝臣相交过密。”
“也不是吧。”双喜磕巴,”上次您和工部尚书大人相聊甚欢,王爷也没说什么……”
“那还不是因为李尚书年逾六旬,过不了几年便要致仕,手无实权,他无心收揽。”
他们一边说着,陆宵一边留心张望,远远就看见楚云砚玄袍金冠缓步走来,周身说不上冷厉,只扑面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陛下。”
他走近,朝陆宵行礼,“陛下到了,便开宴吧。”
陆宵点头,先走了过去。
周围丝乐声顿起。
楚云砚的座位在他右手边,他只需微一侧头,就能看见他挺直的腰背。
陆宵心里想着别的事,目光无意识地在场内游移。
他一眼就看见了在人群里光鲜亮丽的谢千玄,他今日显然盛装打扮,俊脸在一众才子中更甚,引得不少闺阁小姐悄悄打量。
似是发现了他的视线,谢千玄从手里的佳酿里抬头,眉眼微挑,腰间的团簇玉佩被他有意微晃。
这是在提醒他昨日茶楼的事了。
陆宵也不是个吃亏的主,嘴角带笑,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发冠。
褫夺谢千玄世子封号的圣旨还未下发,他还不是获罪之身,尚有心情在这吃酒玩乐,不过当他参宴回去,多半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谢千玄看陆宵还是一副不会松口的模样,眉眼一耷,立马安静了。
陆宵总算有心思再关心别的事。
如今他在这里坐着,底下群臣多有约束,他随意喝了几杯,也算给足了楚云砚面子,便寻了个由头早早退席。
楚云砚的视线一直停滞在陆宵身上,自然注意到了他的动作。
他也未多做停留,跟上了陆宵的步子。
他们两人一走,赏花宴像陡然活了过来,乐声笑声一起翻过红墙。
陆宵听着,楚云砚的声音也在其中夹杂而来,在长长的回廊之中,竟然显得急促。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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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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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林霜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