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明窈瞬间心跳骤停,寒毛竖起,上一世被潭水淹没耳鼻的窒息冰冷,向她涌来。
她屏住呼吸,一毫一厘慢慢向后转。
裴尚那张长满快活的脸,映入眼帘。
吁——
她长舒一口气,挺直的脊背瞬间松懈下来,面上既无语,又懒得搭理。
裴尚见了,尴尬地挠了挠头,见她两三息过后,仍没有言语的意思,只好上前告罪哄人。
“我刚真不是有意要令你受惊。窈妹妹人美心善,就原谅下表兄。要不你再吓回来也行?我保证坐这不动。”
谁要跟这幼稚鬼计较?
虞明窈眼一撇,不想再瞧他。
要说裴尚这人,也确实拿得起放得下,他见虞明窈真恼了,瞧也不瞧自己,索性她看哪他就堵哪,非得让她视线全落在自己身上不可。
“你幼不幼稚啊,裴尚!”
三番五次这般,虞明窈实在忍不住开口了。不顺着这人的意,还不知他又要搅出什么事来。
“说吧,找我有何事?”
她瞟了他一眼,淡淡开口道。
“窈妹妹这话就说错了,我们亲戚打断骨头连着筋,没事就不能找了?”
“哦?那是谁这个时辰不去书院,在家装病被罚跪祠堂?现跪也不好好跪,来这吓唬人,我倒要去找大舅母评评理,看谁才是那个做混账事的人。”
虞明窈起身即走。她以为裴尚会阻她,不让她去。孰料裴尚听了这话,反而喜上眉梢,一副引路的态势。
“你没见过我娘亲吧?那刚好我引你去见见,窈妹妹性子这般温柔,又生得好,我娘亲肯定会喜欢你的。”
“不过你也不用怕,我娘亲再温和不过,再不济有我在,保证你这趟能顺顺利利。”
裴尚开始口若悬河,眉飞色舞,连他母亲爱吃什么,素来不喜什么,都兜了个干净。
这些话,虞明窈越听越不对劲。
先不说裴母身子骨不好,素日都在休养,不常见人。但就算见人,自己只不过去请个安,用不着知晓那么多隐秘吧?
她止住脚步,蓦地脸上也开始烧起来。
“我们明日就要启程回苏州了,现下还有许多事要忙,我就不去打搅舅母清静了,你帮我向大舅母问个好,聊表明窈心意。”
“诶,这么快?真要走啊!”
前一息还满脸快活的某人,下一息眉眼耷拉似丧气小犬。
“再多留几日行不行?”
他止住步子,漆黑透亮的眼珠子里满是依依不舍,眼皮一下犹如三月里的桃花瓣一样,透着红肿之意。
少年的情感,犹如白纸上泼洒的血红,来得炽热直率,气势汹汹。
而等到年岁渐大之后,又会化为深沉内敛,润物无声。
虞明窈鼻头微酸,她有些狼狈地别过头去。
“不是明日,就是今日。左右是要走的。表兄只是一时间没了个新鲜玩伴,左右还有旁人可以陪你一同玩耍。”
“日子再久些,说不定都会把明窈忘了。”
“忘了?”
裴尚一听这话就来气,他也不知他心中,怎么就跟憋了股无名火一般,又愤又恼,甚至气得都想对她使脾气。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能如此笃定我就会把你忘了?虞明窈,你是在看不起谁?”
他面上一股子冷意,话也越说越硬。
“好了好了,”虞明窈是真不知自己怎么就和裴尚拌起嘴来,明明前一刻还在为上世之事,郁郁不得安怀,她打起精神,只得又劝起这人来。
“是我的错,我小瞧了你。现裴小爷可以大人有大量,原谅明窈么?”
“哼!”
裴尚冷哼一声,刚准备硬气点拂袖即走,又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等了三天,才见到人影。就这么去了,他日后不知要恼自己多久。
更何况,他脑中浮现谢濯光那张脸。
自己才不要让那黑心肝的捡便宜!
一想到这,他开始别扭。
“那好吧……不过你既开罪了我,总是要有点补偿的。就罚你领我去你们那,多招待我几次。旁人若问起来,你就说我潜心好学,想拉锦年兄一同上进,探讨功课来了。”
“不是因着其他缘故。”
裴尚欲盖弥彰。
虞明窈望了他一眼,“行行行。”
就这样,她请完安,身后又带了个尾巴回去。
明明每一处回廊,每一条道,都熟悉得不能再熟。一砖一瓦,也与裴府其他院落,没有任何不同。
可裴尚跟在虞明窈身后,越走,心跳越疾。眼见院子近在咫尺,都走到门口了,裴尚却忽地心生怯意。
他有一点点点想逃。
“怎么?不敢进了?”
虞明窈一回头,就见身后这人脚步越来越慢,也不知在想什么,如玉的脸涨得通红,一股子扭捏之态。
谁家新娘子回门,都没他这样。
她面露无奈。
在她激将之下,裴尚就跟踩到尾巴似的,立马跳脚。
“谁怕了?我才不怕!你等着,我这就去姨奶奶请安。”
话音一落,头昂得老高的裴孔雀又回来了。
梨花院里,施罗氏正同雁月,忙得热火朝天。从苏州带来的人,带的行囊,裴家送的回礼,一路上要用的物什,还有京都没打点好的铺子田产,事是一件接一件,可把施罗氏忙坏了。
有些未来得及探查的,只得先行搁置,飞书给虞明窈舅舅们,让他们来京一趟。
虞明窈带着裴尚进门时,恰好碰见雁月在施罗氏指点下,正将名贵摆件一件件收起。
施罗氏说得口干舌燥,刚捧起茶准备饮一口,就见裴尚来了。
她忙起身招呼:“鄙舍散乱,恐招待不周,让尚哥儿见笑了”。
裴尚正准备答,是自个没提前打声打呼,就见施罗氏差使雁月,叫人上些茶果上来。
他忙摆手:“姨奶奶就当自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用不着这般客气。我今儿就是过来看看锦年兄,没曾想,倒给您添麻烦了。”
“是呀,祖母,用不着管他,又不是我们求他来的。”
虞明窈白了裴尚一眼,言语丝毫不客气。
施罗氏闻言,半晌不语,看了好几眼面前这一对相貌登对的璧人,这才道:“可锦年这两天,都在外边跟同窗聚去了,晌午饭回不回来用,都说不准。这……”
虞明窈看向裴尚:“左右是来请教功课的,我功课好,请教我也成。”
说完,她才对施罗氏福了个礼。
“外祖母,我们就先退下了,晌午饭您留心些,他吃不得辣,甜糕、松鼠桂鱼倒是合他胃口。”
裴尚见状,行了个礼也仓促跟着退下了。
直到迈出厅堂大门,他面上仍是不解。
“你怎知我喜好?”
他犹犹豫豫,终还是问出这句。
虞明窈听完回头:“因为我是下凡历劫的仙女,我天资,自然比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聪颖,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她语气俏皮,说完头回也不回。
裴尚回过神来,发现她已上前走出好一大截。
“诶,你等等我!”
他忙追上去。
槅扇一开,珠帘青幔,落入眼帘。无处不精致,无处不透着女儿家的巧思。
裴尚禁不住止住步子,连呼吸也屏住了,生怕亵渎了面前的恬静。
“你愣在那作甚?快进来。”
虞明窈见他这呆愣的样子,无奈叹了口气:“可别现在跟我扯什么男女大防,扫我的兴,你要进就进,不进就走。也是我现今年岁小,若再过两年,你就是想来,我也不会让你进的。”
她说完,抬脚绕过屏风,就往靠窗的美人榻走去,好半天,才见这人磨磨蹭蹭进来。
“你熏的什么香?我怎么闻着甜丝丝的?”
他同手同脚,跟被绳子拘了一样,半晌来到她跟前,坐都不知道坐。
虞明窈所坐的美人榻,榻旁有一张书案,书案后侧靠墙放了座博古架。博古架上的青花瓷瓶里,是雁月每日摘的花。
今日是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可能是花香,也可能是熏的香。若是熏的香,那说来可就话长,我便不说了。”
虞明窈话头一转,“对了,一向跟在你后头那个叫李庆的小厮呢?今儿怎么没见他?”
一提到李庆,裴尚脑子像被泼了盆凉水,一下从先前的迷糊回过神来。
“他呀……”裴尚神情自若,从一旁拉了张杌子坐下,“他被我派去有事了,窈妹妹你不用担心,家里人能知晓我的踪迹,不会担心的。”
“那就行。”虞明窈也不想知道,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正,别最后找不到人,闹得鸡飞狗跳就行。
“你自便,我要绣会花,就不招待你了。”
她神情慵懒闲适,目光看向身侧红木小几。只见红木小几上,一个绣了一半银叶的青色香囊,静静摆在上头。
针脚细密,银叶栩栩如生,一看就费尽心思。
裴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在看到香囊的瞬间,眼神也软和下来。
他刚开始,以为她是搪塞自己的,没想到是真要绣东西。
青色淡致风雅,一看就是男子之物,她那兄长虞锦年,五大三粗的,哪适合用这么精巧的东西?
只一息,裴尚脑子里便转过许多念头。他不觉声音也柔起来,就跟浪荡子弟哄骗清白人家纯情小姑娘似的,带着丝宠溺。
“窈妹妹,这是打算做了送予何人?”
“我想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才配得上窈妹妹这般心思吧?”
他话语之中,茶里茶气的,虞明窈淡淡瞟了他一眼,将他呼之欲出的满腔心思看在眼里,不置可否。
此时,裴尚所居棠棣阁,李庆头冒冷汗,正腆着脸,对面前浑身冷气的谢濯光说瞎话。
“我是真不知少爷去哪了,这人在祠堂跪着,怎么无缘无故就消失了?小人也同您一样着急。这不,正打算去回老爷,您就来了,这弄得!”
他愁眉苦脸,长叹一口气。
“是么?”
谢濯光听了这话,眼神冰冷,半晌没再多言。
正当李庆以为糊弄过去之时,就见素日不多管闲事的谢世子,拂衣朝西南走去。
他眼珠子一转,不好!
梨花院就在裴府西南侧,少爷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千万要拦住谢世子,莫让他同虞姑娘碰面!
“哎呦,错了!”
他大腿一拍,赶紧追上去。
打起来打起来!(看热闹不嫌势大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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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