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不算爱情 第58章 第9章

或许是睡前辩论耗费了精力，华虞在芝加哥的第一夜睡得很香。

她早上打开窗帘，发现芝加哥的夏天是漂亮的。芝加哥河畔那些百年来象征着财富的建筑在阳光之下，也是漂亮的。这是她的第一感受。

一旦走出酒店，走到这些楼群中央。她的感受立刻变了样子。

许箴问，“变成什么样子？”

“财富可以遮天蔽日。”她说。

他在太阳下慵懒地舒展着胳膊，听到这个评价，差点闪到腰。这两天，他的猫猫给他太多出人意料的惊吓。

“这么直白？”他问，“怎么解读？”

“你看，天空没了，阳光也没了。”华虞从绚丽阳光下跳进了高楼的阴影里，刚刚还灿烂的笑脸一下子被周围的暗黑笼罩住。“遮天蔽日了吧。真的很讨厌。”

“确实讨厌。”许箴笑着附和。

“尤其是这座□□大厦！最讨厌。”

“对，他最讨厌。走，去看美好的东西洗洗眼睛。”

早上出酒店，他们没有开车，而是租赁了芝加哥的城市自行车。并排骑行，他们可以清晰地听到漂亮的风声和对方的呼吸声。

芝加哥艺术博物馆内，俩人参观路线的起点是印象派画作的展厅。迈进第一个展厅，华虞还在低头摆弄手机APP的语音导览，被许箴晃了晃胳膊。

她抬头，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到了浪漫的一幕。

马奈的《阅读的女人》画作前，一个男人从西服兜里取出折叠似手帕的头纱。他双手一抖，白色头纱在空中飘开，落在他身旁的女孩发顶。不远处三脚架上的相机，完整地记录下了俩人的这一浪漫瞬间。

许箴问，“像不像小姨跟小姨夫他们的结婚照？”

“像。”

“虽然不知道他们爱情故事的细节，但这一幕美丽极了。是不是？”许箴又问。

华虞明显被这简单的浪漫打动了。她说，“我爱芝加哥。我们昨天应该买I Love Chicago 的T恤衫！”

“不耽误。一会儿再买。”许箴跟她说话的时候，已经用手机拍摄下了旁观者视角下的浪漫画面。

因为这美好的一幕，华虞接下来看印象派展厅的所有作品都觉得它们洋溢着不刻板的真实。

中午他俩在博物馆吃饭时又碰到了那对新人，于是便听到了一个很有爱的故事。

新娘是十年前芝加哥大学毕业后留芝加哥工作的法国姑娘。新郎是在加州念完大学回芝加哥工作的本地人。新郎喜欢跑步。他回芝加哥工作的第一个夏天，每逢周末跑步经过草坪总能看到一个假装读书的姑娘。新娘喜欢读书。她在周末在草坪上晒太阳看书的间隙总能遇到一个绕着小草坪绕圈的傻大个儿。

华虞问，“你们那时候跟彼此打招呼，很高兴认识对方？”

新娘说，“并没有。十年前，我俩都觉得对方挺傻的。”

新郎接过话，补充道，“没多久我们有了新的工作机会，都离开了芝加哥。没想到在新的城市，我们又重逢了。她那天依然拿着一本书，我还是在跑步。只不过城市是西雅图。没有芝加哥，我们不会那么快相爱。后来我们搬回了芝加哥。这次也是要在曾经走过的地方拍婚纱照。”

如果只是这样，这仅仅是相识和相爱多年的爱情故事。

其实不是。这个故事最特别之处在于新娘从小就有家族遗传视力疾病。原本想要独身一辈子的她，还是被他的爱打动了。他们相爱的这些年里，她的视力越来越弱。失明的威胁一直笼罩着她，以及他。既然无法逃避失明这个敌人，那么她选择在失明之前储备足够多的力量，而他一直陪着她。

目送新人离去之后，华虞的舌尖有很多想要说的话，最终也只是在舌尖翻滚了一圈后又止住了。

许箴递给她一杯咖啡，问道，“发什么呆呢？”

“虽然背后说别人的长相，不礼貌。我还是觉得Emily长得好像天使Emily。”Emily是新娘，也是天使。

许箴赞同，“气质像，都很孤独，也很温暖。两个Emily的故事里都有爱和被爱的奇迹。”

华虞看了他一眼，“你挺会提炼精华的。”

“我一直是妈妈的好学生。”

“又得瑟。”

“走啦，去中国馆参观。”

芝加哥艺术博物馆里见到的浪漫，只是他们在夏日芝加哥遇到的浪漫的开端。

当天下午晚些时候，华虞和许箴逛完博物馆，在附近星巴克买了汽水，步行溜达到芝加哥的地标大豆子处。又有一对情侣，云门前成了第一求婚现场。Yes和周围人祝贺的掌声交汇在一起。

华虞不由地笑了。“今儿是什么良辰吉日吗？还是咱俩出门带有月老的光环呢？”

“月老在这儿不管用。”

“也是。换个说法，肯定是被丘比特附身了。”

既然遇到，停下来旁观一下他们之间美妙的互动。

那位求婚成功的男子是个白人小伙，他女朋友是位Biracial女性。小伙比女孩性格更外放，他在亲吻未婚妻向周围人表达谢意之后，发表了一番关于爱的宣言。他说他最亲爱的祖母在新冠中去世了。祖母临终前将戴了一辈子的戒指留给了最疼爱的孙子，希望孙子能延续她的幸福。这枚戒指是传承，是祖母的心愿。他用它求婚是因为他爱他的女朋友。

他俩作为旁观者也是认真的旁观者，送了掌声，送了祝福。聚集起来的热闹是短暂的，人群很快散开。来云门这里的大都是游客，拍照的拍照，录视频的录视频，还有几个小朋友在豆子下方玩起游戏。

“打个赌。一会儿看夕阳的时候，会不会遇到第三对新人？我赌会。”华虞说。

“好吧。我没得选。不过……”许箴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犹豫起来。

华虞问，“不过什么？”

许箴熟悉了东部天气的套路，多少能看云识别晴雨了。他说，“不过天上的云蕴藏着电闪雷鸣的气息。傍晚不一定能看到夕阳。”

天气在他们在博物馆逛的时候已经风云突变。晴天转多云，这会儿已经有从多云转阴雨的架势。

“看不到城市夕阳，看城市云海也成。没有云海，看电闪雷鸣也好。”华虞觉得没所谓，旅行嘛，随缘就好。

在上Chicago 360之前，工作人员也提醒他们，这会儿九十多层的楼上估计什么也看不清，因为已经开始下雨了。

坏天气的缘故，游客很少。电梯里只有他们俩人。

在适应了电梯快速上升带来的耳鸣不适后，华虞扯了扯许箴的袖子。“猴子，出电梯之后，你屈一下腿。”

“干吗呢？”他问。

华虞说，“一会儿做个小测试。”

她捂住他的眼睛，推着他往前走，最终将人带到一个没有任何方向标志的地方才松手。

“三秒钟，这是什么方向？三、二、一。”

“笨。北。”

华虞还没来得及惊叹他的指南针属性，就被他拉过手指向玻璃上倒影的虚像，上面写着明晃晃的North。

事实证明，许箴辨别东西南北不仅仅靠直觉，还靠脑子。

观景台果然如工作人所说，云雾笼罩了城市，除了若隐若现的高楼塔尖，城市天际线和密歇根湖都看不清。

好处是人少清净。

俩人点了饮料坐下休息。华虞又拿着许箴的手机开始挑照片，许箴摆弄着相机。

“小猴，你拍照水平不错，值得单独夸一夸。”

“谢谢，你总算看到我的一个闪光点了。请务必再接再厉。”

“技术是死的，人是鲜活的。你怎么不说是我在镜头之下表情自然生动呢？”

“那也是我让你放松的。花小猫，不要不承认，你跟我相处的时候，最自在。”

“呃，给你点阳光，你还灿烂上了。这张抓拍Emily和她老公的照片不错，我要传给小姨。”

“拉个群，我想咨询小姨夫一些事情。”

“什么事儿？”

“落基山国家公园预约的捡漏技巧。我们下一站在科罗拉多停留几天，顺道去国家公园看看。”

“好啊。Rocky Mountain还是小姨夫经营的RM品牌名称的由来呢。咱们从科罗拉多走，可以穿犹他和亚利桑那回洛杉矶。西部是我的天地。到时候，猫姐带你玩儿。”

“行。到时候劳猫姐费心了。”

俩人说话时，没有留意周围。直到有一个略带犹犹豫豫的声音传来，“许箴，你是许箴吧？”

许箴和华虞同时抬头。巧了，见过的人。

声音的主人是个男生。他没等许箴回答，又问道，“我们在波士顿匆匆见过一面。龙虾馆门口，不知道你还记得不？我们以前还是附中的同学，你的照片在附中宣传栏里挂着。”

这人是那天他俩在龙虾馆遇到的三个男生之一，也是华虞不认识的两个人里的一个。更巧的是，今儿还是他们仨。

许箴在桌子下方，握住华虞的手，示意她不用出声。华虞用猫爪挠了挠他掌心，表示自己知道的。

许箴面上不兴，声音平静。“你是叶为渠。”

男生，也就是叶为渠很激动。“厉害了呀。没想到，我们只同班了两周，你居然还记得我名字。你当时转学到我们班半个月就开始休病假，再之后跳级、竞赛、出国。牛人就是有超乎寻常的牛法。对了，这位是我在西北大学的同学，汤澍。这位是我高中同学，MIT的……”

许箴打断他的喋喋不休。十一年前同班过两周，没有说过话的同学，他不认为有他乡认故交的必要。他问道，“有事吗？”

叶为渠摆手说，“没事，没事。我就是想着一周碰到你两次，过来打个招呼,重新认识一下，毕竟是老乡和同学。对了，我在芝加哥念了好几年书，要不要我做地陪带你们玩呢？”

“谢谢，不过我们已经有安排了。”许箴拒绝，并且摆出了并不想多聊的姿态。

“那好吧。祝你们玩得开心。”叶为渠离开前三步一回头，估计是想要联系方式却没开口。

华虞在他们说话时，全程盯着对面三个人看。夏冬阳在叶为渠上前跟许箴搭话的时候，默默回退了一步。三人站位很有意思，叶为渠最前，汤澍中间，夏冬阳最后。叶为渠有他乡与故交的喜悦，汤澍听到同学说许箴上剑桥时眼睛亮了一下。唯独夏冬阳眼神躲闪着。她敢笃定，夏冬阳没跟他的朋友们说实话。不过，夏冬阳对他的朋友有没有撒谎，不重要的。

华虞在人离开后，从他手心抽出手。

她双手按在桌上，侧身问他，“咱们小学还没沾你的光呢，你那个附中凭啥蹭你的成绩？”

许箴说，“小学义务教育阶段不鼓励攀比。”

华虞提醒他，“挂照片的附中初中部，也在义务教育阶段。”

“我高中拍的照片，初中部非要挂着宣传，随便吧。”

许箴说着想起了自己查到的资料，“对了，那个夏冬阳，他们家的生意这两年很不太好。他爸更缺德。生意出了问题，债务开始违约，他爸把他妈推出来当公司法人和总经理，自己躲幕后去了。按照他家一贯的道德水准，没准资金早已转移了。”

“你还查了他和他全家？”

“有备无患。防小人嘛。”

“什么时候查的？”

“睡懒觉的时候。”

“猴子你人还怪好嘞！”

“小猫，下午的打赌，你又输了。这次不为难你了，请好人吃饭吧。”

在芝加哥的第一天，他们遵循着标准的游客打卡线路。

芝加哥的第二天，阴雨不停歇。

俩人决定开车走马观花探索一下城市。从不敢步行和骑行的南区开始，经过西区，终点是北边的西北大学。

他们即便开车去南区，也只敢在那些相对安全的街道行驶。西区也是同样有惊无险。

放松下来后，他们中午在一家东欧移民开的餐厅里吃了一顿极具东欧特色的饭菜。

他俩这天没撞见拍婚纱照或者求婚现场，但是吃饭的隔壁桌坐着两兄弟。兄弟二人穿着东欧的服饰，告诉他俩说这是庆祝家里姐妹结婚的传统，家里的兄弟们要用各种传统方式庆祝两周。

当天，最惊险的体验是在人完全放松下来的北区。俩人停车拐去咖啡馆买咖啡，刚端着咖啡在二楼落座，火警警报的刺耳铃声响起。

许箴一把拽着华虞的胳膊，将人护在自己身旁，拉着一起往一楼，往室外跑。

咖啡馆室外已经积聚了一小撮人群，不仅仅有咖啡馆的客人和员工还有隔壁店铺的客人。

华虞依然被许箴紧紧环在怀里。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哪怕是许箴，也被定格了。

华虞只能听到他的心跳声和从她眼前屋檐滴下的水滴声。她没法描述此刻的心境。如果非要贴标签的话，她想应该是peace.如果非要追溯peace的源头，她不得不承认是love.

这里的Love不是狭义的爱，是他们从光屁股起的交情，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友情，是猫姐猴哥的亲情。

过往种种都饱含着爱。华虞这么想着，这么安慰和说服着自己。

“没事了。猫猫。”打破安静结界的是许箴的声音，很轻又很真切的声音。

火警警报源头是咖啡馆员工在后厨的误操作。警报很快解除。

华虞从他怀里挣开。她低着头，双手前后左右地扯了扯衣角。人站在原地垫了垫脚。稚气的动作有点像是小时候从车上下来原地蹦跶两下才能走路似的。

许箴看着她的全副动作，双手交叉握住，一只手指尖感受另一只手指尖的温度。他也低头，抿起嘴角暗自发笑。

华虞回头给了许箴一个倒霉的微笑，“芝加哥给的惊喜。咖啡我们不要了，回车上喝茉莉清茶。”

茉莉清茶可以喝，咖啡也要喝。

许箴推着她肩膀，朝对面的星巴克方向走去。“一个小小火灾警报而已，还能因噎废食。我们去星巴克外带。”

带着咖啡，俩人晃晃悠悠逛完西北大学主校区，在湖边看着天空从阴雨到天青。等落日和晚霞的时候，华虞接到酒店打来的电话。

小姨夫叶晴尘让RM芝加哥店铺的同事给他俩准备了整套户外服饰和装备。不仅如此，他帮他俩搞定了五日后的落基山国家公园预约，同时给户外新手拟定了详细路线和意外应急措施。

华虞看着群里的攻略，笑了，“小姨和小姨夫这是把咱俩当菜鸟了。”

“本来就是菜鸟。”许箴指了指胸口的Sporty&Rich字样，说，“只有Rich，没有Sporty。”

华虞立下小小的志愿，“从明天开始，直到离开芝加哥，我们不开车、不打车。要么city ride，要么city walk，二叔来了也不破例。”

“人最宝贵的不是时间，是行动力。我支持。”

“你必须支持。你也是菜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