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是勇者 第9章 勇者与荆棘玫瑰（九）

“伊、伊森？”

在看清行凶之人的面容后，辛西娅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法师小姐，我说过，你找错人了。”

月光探进窗子，将伊森的影子拉得长长，更添了几分波云诡谲的气息。

他的面容突然变得扭曲，低沉而阴鸷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

“我不是征讨魔王的勇者，我是一个吃人的怪物。”

“骗、骗人！”辛西娅猛地退后几步，脸颊因羞愤染上红色。“布鲁米是不会骗我的。”

“哎呀呀，原来法师小姐急了，也会反驳人的。”伊森变化了神情。他故作惊讶地调侃，语气像个恶劣的孩子。“我还以为，法师小姐一定会说‘就算布鲁米骗了我，她也一定有自己的打算’之类的话呢……”

“……少、少自以为是了……”被伊森一语道破，辛西娅轻哼一声，傲娇地别过头去，“你以为自己很了解我么……”

“是是是，法师小姐可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岂是我这样的普通人可以猜透的。”

语气慵懒散漫又处处透露着轻浮；称赞的字眼组合在一起就变成了讽刺。

这种矛盾的集合体简直比莱恩·哈特还要夸张。如果这个家伙去征讨魔王，那魔王唯一的下场就是被活活气死。

可恶可恶可恶！

饶是辛西娅这么会给人找理由的人，都没办法消化伊森带来的恼火。她感觉自己的脑子被强行注入了岩浆，马上就要原地爆炸了。

“虽然我说过‘如果法师小姐想骂我可以尽管开口’之类的话，但是现在，还请忍耐一下吧。”伊森收起先前的轻浮与玩笑，他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法师塔，进来了邪恶的东西……”

将要爆发的火焰瞬间被浇灭。辛西娅一怔，试探开口：难道、不是罗薇尔么？”

伊森摊了摊手，道：“我并没有在罗薇尔小姐身上感受到杀气。可是那个东西，恶意和血腥的味道太浓烈了，让人忍不住直犯恶心……”

话音刚落，空气中弥漫起一股似有似无的寒意，辛西娅不由打了个寒碜。

“你、不会又在骗我吧……”

“哎呀呀，由于我的疏忽，在法师小姐心中留下爱撒谎的印象了呢……”

“可是，你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

“着急有用么？”伊森反问。

辛西娅摇摇头。

“不过我也真是倒霉。”伊森打了个哈欠，“自从离家出走后，就一直有讨厌的东西跟着我。现在更过分了，大晚上的都不让人休息……”

辛西娅的额头留下一滴冷汗。

她本以为中了罗薇尔的慢性毒药已经很惨了，但伊森说的情况显然更加麻烦。

等等？慢性毒药？

对了，刚刚她是想对道格说，既然毒药是慢性的，那就一定有一个潜伏期，当前最紧急的事情应该是想办法解毒，而不是乖乖等死。

可是……眼前的危机似乎更紧迫……

也不知道伊森口中那个邪恶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竟然能突破法师塔的外部防御，进到塔里来。

关键时刻，莱恩·哈特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一旦那东西发动攻击，我和伊森，应该都活不过今晚了吧……

不过，就算阻止了那个东西，万一刚好错过了解毒时间，毒发身亡？

不不不，不会那么凑巧吧？说不定都不用毒药派上用场，大家直接就被那个东西杀死了……

虽然我是个没用的家伙，可我不想死啊。而且，如果我死了，莱恩·哈特和布鲁米一定会非常伤心，这要我怎么对得起他们的辛苦付出……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

辛西娅痛苦地捂住脑袋，试图缕清脑袋里的一团乱麻。

不行，辛西娅。

冷静下来，先别那么悲观，也先别想那么多。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解决问题……

伊森轻轻拍了拍辛西娅的肩膀，语调温和且带着担忧：“法师小姐，你没事吧？”

“我……”

辛西娅的嘴唇微微颤抖，掌心也被汗水浸湿。她抬头，认真地盯着伊森的眼睛。他琥珀色的眸子里，映衬着她狼狈的模样。

还真是丢人啊，辛西娅……

伊森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普通人，尚能做到波澜不惊，自己身为法师学徒，虽然废材了点，但怎么样都比伊森要厉害吧。

辛西娅无力地扶住额头。真没想到，这种挑大梁的事情，竟然会落到我这个废材法师学徒的身上。

“我没事。对不起，让你担心了。”辛西娅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坚定，“现在，让我们先梳理一下面临的危机。”

“第一，我们中了罗薇尔的慢性毒药，目前还不清楚毒发的时间；第二，法师塔被邪恶的力量入侵，我们不清楚它是什么，又具体潜伏在什么地方；第三，莱恩·哈特和道格不知道去了哪里……”

“请等一下，法师小姐。”伊森忽地叫住辛西娅，面露困惑，“罗薇尔小姐什么时候给我们下了毒？”

“不、不是晚饭的时候……么……”

“法师小姐，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晚饭的确是罗薇尔小姐做的，但没有任何问题……”

“真、真的？”

“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要相信莱恩·哈特吧……”

是哈，虽然莱恩·哈特看起来是挺不靠谱的，但他一定不会拿生命这种事情开玩笑的……

辛西娅松了一口气。

哦不，这口气还不能松——

辛西娅忽地想起自己对着道格痛苦流涕的场景，顿时觉得天雷滚滚，朝着她的脑袋直直劈过来。

这真是！太丢人了！

“法师小姐还真是可爱。”伊森的嘴角轻轻扬起，声音温柔地鼓励着，“时刻保持怀疑精神，是个不错的习惯呢……”

伊森的话如同一缕阳光，驱散了辛西娅心中的阴霾，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力量。辛西娅凝视着他，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噗通噗通……

吼？为什么、这个人……

好奇怪啊！

辛西娅后撤一步，和伊森拉开了距离。她强行镇定下自己那颗胡乱跳动的心，几乎是质问道：“你、你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法师小姐，我很抱歉，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伊森双手抬起，做投降状，露出一副受情伤小奶狗般的表情，“看来，终究是我自作多情了……”

喂喂喂，你这个样子，搞得好像我欺负了你一样啊。

辛西娅败下阵来。

她干咳一声，目光四处扫射，发动转移话题的技能：“关于那个、邪恶的东西，我、我们首先得知道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了解它的弱点，才、才能有针对性地制定对策……”

什么嘛，辛西娅！这完全就是废话啊，是个人都应该知道要这么做吧！辛西娅下意识瞥了伊森一眼，去看他的反应，却发现他正一脸认真地盯着自己。

真糟糕，偷看人家还被发现了。

她故作镇定，直视伊森的眼睛：“不，不知道伊森，你有没有什么线索呢？”

伊森摇摇头，“简直毫无头绪呢……”

就在二人一筹莫展之际，不远处传来道格近乎绝望地惊呼声。

辛西娅焦急地原地跺脚。

她不安地和伊森对视了一眼，一咬牙，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天呐，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啊！

黑暗中，两道绿色的光芒如幽灵般直射过来。

道格纵身一跃，跳到了辛西娅的肩膀。

“辛西娅，呜呜呜……吓死本猫了。”

“没错，就是它，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就是它散发出来的。”伊森紧随其后，赶到了现场。

怪物的嘴里呜咽着晦涩难懂的言语，仿佛要将他们咒入无间地狱。咚咚咚，锋利的利爪重重地拍在地上，一步一步，撕裂着周围的空气。

终于，它褪去周身的黑暗，以完全形态展现在众人的面前。

哦，原来是一只老鼠。

嗯，大概有两三只道格那么大吧……

辛西娅伸出手比划着。下一秒，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谁家老鼠有这么巨大啊！

它的身形庞大而臃肿，浑身上下覆盖着粗糙□□的黑色毛发。细长的胡须如钢针般从鼻孔两侧延伸出来，一对锋利的獠牙闪烁着寒光，仿佛能轻易穿透一切物体。

“道、道格，你不是猫么？你、你快点抓住它啊……”

“不不不，本猫不要！本猫不要！”

案发现场一度混乱不堪，辛西娅带着道格，边跑边拿起一切能用的东西，朝巨型老鼠扔去。

砰砰——

噼里叭啦——

咚咚咚——

这天晚上，伴随着打砸东西的声音，法师塔传来一阵又一阵鬼哭狼嚎，此起彼伏，绵延不绝。

“辛、辛西娅，救命啊！”

“道格，你抓的我肩膀好痛——”

“法师小姐，请不要踩我的脚……”

“对、对不起，我会小心的……”

“呜呜呜，辛西娅你快点想办法呐！”

“用火，用火烧它！”

“法师小姐，快，接住你的法杖！”

辛西娅一跃而起，她接住伊森拋过来的法杖，平稳地落在地上，一个脚刹，转过身去。

“我现在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辛西娅双手紧握法杖，杖尖利刃般直指巨型老鼠。老鼠也不甘示弱，它后腿一登，朝辛西娅冲去。

“承受火焰的愤怒吧！烈焰术——”

声音落下，杖尖猛地爆发出耀眼的光芒，一股炙热的能量迅速凝聚成一条火龙，翻腾着向巨型老鼠冲去。

老鼠没有退缩，它张开大嘴，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恶臭的口气汇聚成一阵风，张牙舞爪地冲过来。

呕——

二人一猫同时将头偏向一侧，干呕一声。

老鼠恼羞成怒，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老鼠和火龙狠狠地撞在一起，爆发出闪耀的火花。它们缠绵在一起，发出滋啦的烤肉声，化作灰尘消散而去。

“干的漂亮，辛西娅！”

“法师小姐，你救了我们……”

呼呼——

辛西娅大口喘着气，蹭了蹭额头的汗。

“这可真是，太好了……”

咔哒，机械指针停在凌晨三点。

三个可怜的孩子身心俱疲，他们依靠在一起，倒在一片狼藉之中。

……

还在梦游的罗薇尔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忽地睁开眼睛。她把扫帚往肩上一甩，刷地一下，犹如一道闪电，闪到了法师塔外的树林里。

一个尖嘴猴腮的瘦高男人，正满含眼泪地跪在地上。粗糙的大手痛苦地捂着脸。

“呜呜呜，我可怜的阿鼠宝宝，就那么惨死在他们那群恶人的手里，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袒胸的彪形大汉，腰间别着个带豁口的石斧。他一脸惋惜地将手搭在瘦高男人的肩膀上。

“卡卡，节哀顺变……”

他们的身边还围着一群黑衣人，尽管遮着脸，却无一不露出悲伤的气息。

直到，罗薇尔出现。

“真是没想到啊，身为杀手排行榜第三的你，竟然也接了这次悬赏。”

大汉将名叫卡卡的男人从地上拽了起来，他神情严肃，背着手向罗薇尔走去。

每走一步，大地和他那满身的赘肉都要抖上一抖。

就在众人以为，一场激烈的战斗在所难免时，彪形大汉却噗通一个滑跪，抱住了罗薇尔的大腿。

“姐，我认您是我的亲姐姐。我求求您手下留情，赏弟弟一口饭吃吧。更何况，这次的赏金，总共就五枚金币，还不够您塞牙缝的呐，姐——”

“啊啊啊啊啊啊对不起，拜托你快点走开呐。”罗薇尔惊恐地捏着扫帚，对着大汉的脸一顿狂拍。“总、总而言之，我接了悬赏，就不会把伊森先生的命让给你们了……”

“啊呀呀呀。”被称为卡卡的瘦高男人挥舞着小拳拳向罗薇尔冲过来。他一把握住扫帚的木柄，边抢边哭丧着一张脸，“大哥，你干嘛和这个疯女人说话啦，既然是悬赏，大家都各凭本事抢啦。”

两方争执不休。

扫帚意外脱手，向一旁飞去。落地的瞬间，木制手柄和扫帚头咔嚓一下裂成了两半。

扫帚头还是头，木柄却随即化作一把寒光闪烁的弯刀。

众人往后一退，倒吸了一口冷气。

“如、如果诸位还是不肯罢手……”

仿佛封印解除一般，淡金色的眸子忽地一闪，罗薇尔高抬腿向上一踢，彪形大汉唰一下飞了出去。

“呜嘎嘎～”

他发出这种傻傻的呻吟，然后如流星一样，头冲下落地了。

黑衣小弟们立刻围了上去。

“大哥就这样被打败了。”

“呜呜呜，疯女人好厉害，和刚刚唯唯诺诺的样子判若两人。”

“笨蛋，大哥讲话你一点都不听么？她可是排名第三的杀手。”

“荆棘公主，生命不止，接单不息，而且从不在乎奖金的多少……果然和传闻一样，是一个、拥有一头如玫瑰般炙热张扬的、红色大波浪的女人。”

“既然和玫瑰花一样，为什么不叫玫瑰公主啊？”

“拜托，你不懂就不要乱讲，玫瑰公主是一个很有名的歌剧演员。更何况，玫瑰公主哪有荆棘公主听起来霸气。”

“不过这么说来，玫瑰公主和荆棘公主都是红头发和淡金色的眼睛，长相也差不多……”

“难道这其中有什么隐秘的血缘关系？”

“……”

就这样七嘴八舌，聊着八卦。

罗薇尔早已走到一旁，捡起掉落的弯刀。

卡卡扭头看了眼不争气的小弟们，又望向罗薇尔。他红着眼眶，再次向她冲了过去。

“你这个疯女人，竟然对大哥做这样的事情……我绝对……”

话说一半，罗薇尔手一挥，尖刀指向卡卡的喉咙。此刻，他距离死亡，不过一指之隔。

“我对你们的命没有兴趣，但你们执意妨碍我，我也不介意让自己的手中多几条亡魂。”

甜甜的声音，却像刀锋一样冰冷。卡卡吓得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都结束了，卡卡，一切都结束了。”

在黑衣小弟们的簇拥下，大汉走到了卡卡的身后。他蹲下，满是裂口和茧子的手轻轻拍了拍卡卡的肩膀。

“离开家乡的那天 ，说了要带兄弟们吃香的喝辣的，可是现在，我连兄弟们吃饭的钱都付不起。”

“本来，已经和弟兄们商量了，如果完成这单，就再坚持坚持，如果不能……”

大汉用倦怠的语气说着，把卡卡从地上扶了起来。

卡卡一脸不可置信，眼泪噼里啪啦如洪水猛兽般从凹陷的脸颊滑落。他双手猛地一推，大汉纹丝不动，自己却踉跄摔倒。

“大哥，你在说什么鬼话啊！”

“原本以为这个便宜又羸弱的少年很好对付，可他就像是被神明庇护了一样，每次都化险为夷。现在，更是躲进了法师塔……”

大汉扯下系在腰间的外套，他紧紧握着，紧紧握着。

“我们在这周围藏了很多天，试了很多办法，才把阿鼠宝宝送进法师塔。本来想着让它破坏掉法师塔的中央控制系统，放我们进去，没想到，被可爱的小姑娘一招就解决掉了……”

一边说一边翻出衣服的胸口位置。那里，用蹩脚的针线缝着一枚徽章。粉色的，绣着爱心和老鼠头的图案。

这是卡卡亲手缝的，杀手团的每个兄弟都有一枚。而且因为手艺太差，每一枚都是独一无二的。

“我们没有能力对付荆棘公主，更没有能力对付法师。”

大汉捏着徽章翘起的一角，使劲地，使劲地扯着。终于，伴随着刺耳的呲啦一声，徽章被撕了下来。

他注视了一会儿，松了一口气似的，就随手扔掉了。

“就这样、丢下了。就这样，被丢下了……”

卡卡盯着地上的徽章，喃喃着。

他忽地抬头，一边哭，一边怒气冲冲地向大汉冲去，挥着因饿了好久、一点力气都没有的拳头，打在了大汉的脸上。

“混蛋，就这样，丢下了我们的……”

“梦想，还是执念？”

大汉打断了卡卡。他伸出左手，轻而易举地握住了卡卡的手臂，一个过肩摔，把卡卡按在地上。

“卡卡，杀手这个行业一点都不好混，我们已经混了二十年了。二十年的时间，我们一单悬赏都没有做成过，就只靠着兄弟们四处打杂养活着彼此。”

“兄弟们早就累了，已经不想再玩那些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游戏了……”

“我、我不是没想过……”卡卡哽咽着，眼泪鼻涕流了一大堆，“我以为，只要大家在一起，只要在一起就可以……”

“我知道，放弃也是需要勇气的。”大汉温柔地摸了摸卡卡的头，“回家吧，卡卡，我们一起，所有人一起，去寻找新的未来……”

“对呀二哥，我们一起回家吧……”

“既然当初，都有勇气一无所有地做了选择。现在，也无非是一无所有地做另一个选择罢了……”

“呜呜呜，我想我阿爹阿娘，还有你家姐姐烤的面包……回家吧二哥……”

小弟们一股脑儿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却是说着同一件事情。

回家。

卡卡看了眼大哥，又环顾四周看了看自家小弟，终于破涕为笑。

“好、我们回……”

咕噜噜——

其中一个黑衣小弟的肚子，天雷滚滚般叫了起来。

“啊，什么嘛，这么煽情的氛围就被你破坏掉了。”

“都怪他刚刚提了二哥姐姐烤的面包。”

“说实话，我也很饿的……”

“我的鞋里还藏了点钱，出发前再吃一顿吧。”

“你的脚那么臭，怕是人家不肯收。”

“瞧你这话说的，谁会和钱过不去……”

“那可不一定！”

“……”

“荆棘公主，最后给你一句忠告吧。你这样的行为，已经破坏了杀手市场……早晚有一天，会被各大杀手群起攻之……”

大汉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了。

卡卡抬头，最后望了一眼法师塔，踏上了和大家一样的路途。

罗薇尔依旧停在原地，默默地看着他们渐行渐远地背影。

“回家……”

“我也、能回家么？”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