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师小姐,你还好吧?”
伊森的声音适时在耳边响起。明明是一句关心的话,语调却依旧是那般懒懒散散。
辛西娅微微侧头,看了伊森一眼。
他的眼神淡定如常,甚至还带着些朦胧的睡意,就仿佛刚刚遇到危险的人并不是他。
“明明只是一个普通人,竟然能够做到这种程度……”辛西娅忽然感觉一阵恶寒袭来,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家伙看起来比红发杀手更可怕呢……如果可以,真不想和这样的人有什么牵扯……”
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辛西娅硬着头皮向伊森发出了邀请:“我们得趁她没醒,赶紧离开这里。法师塔是个很安全的地方,你可以到那里躲一阵子。”
“哦?”伊森眯起眼睛,问:“那法师小姐,打算怎么处置这位杀手小姐呢?是趁机补一刀?还是把她绑回去审问一番?”
辛西娅摊了摊手。
刚刚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战,她现在身心俱疲,脑子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甚至完全不想说话。
但出于礼貌,辛西娅还是勉强自己开了口:“如果你想亲自动手……”
“好麻烦,不想。”伊森耸耸肩。
“那就抓紧时间走吧……”
太阳如同一位羞涩的画家,将最后一抹橘红温柔地涂在天际。
略显空旷的街道上,光影交错间,身着法师袍的少女拖着长长的影子,迈出的每一步都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急促。
银发少年则双手悠闲地抱着后脑勺,不紧不慢地跟在少女的身后。他的步伐看似随意,却始终和少女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相较之下,法师塔的内部状况就显得焦躁难安了。
墙壁上,古朴的机械钟无情地记录着时间的流逝。它滴滴答答的叫嚣着,和男人焦急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
男人的真实年龄存疑,乍看起来比辛西娅大不了多少。
瘦高的个子,白皙的皮肤,五官仿佛神明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偏偏顶着一双半永久的黑眼圈,微卷的短发似是久不打理,乱糟糟地堆在脑袋上,如同一只被遗忘的鸟窝。
他的身上裹着件古朴的亚麻色长袍,袍子上爬满了褶皱,显得十分不得体。
按照道格的说法,这是一个既精致又潦草的男人,就像一幅未完成的泼墨图,浑身上下充满了矛盾的美感。
男人的脸上写满了担忧。汗水沿着他的额头滑落,滴落在地板上,又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莱恩·哈特,你担心得过头了……”
布鲁米保持着一以贯之的优雅,端坐在沙发上。冰冷的声音仿佛在说着漠不关己的话,不停摩挲着水晶杯的手指却出卖了她此时的心情。
当然,莱恩·哈特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他只是停下脚步,向布鲁米看去,灰色的瞳仁里充斥着复杂的神情。
这让布鲁米想起很久以前。那时,莱恩·哈特浑身是血地挡在她的身前,眼神既焦急又无助。
漫长的时间,不能抚平布鲁米心中的伤痛。她陷入烦躁,手中的水晶杯“噔”的一声被放在长桌上。质问道:“你以为,是我要害她?”
“我没这个意思。”莱恩·哈特说,“小辛是我亲手养大的孩子,我不在乎她能不能继承法师塔,也不在乎她能不能成为**师。她只需要开开心心过好每一天,就足够了。”
“你才是将她推入命运深渊的罪魁祸首,莱恩·哈特。”布鲁米冷笑一声,“你本有机会,在初见之时,把她留在冰天雪地里,让自然法则成为她的最终归宿。”
“她或许会在寒风中死去,至少免去了日后无尽的波折与苦痛。可你,偏偏要用那颗泛滥的慈悲之心,把她拉到这个充满算计与纷争的世界。”
“别这样布鲁米,我知道,这些话不是你的本意。”
“难道,你真的忘记了那场吞噬法师塔的火焰?那是源自我内心深处,被扭曲的决绝。我冷血,自私,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生命于我,也不过是一粒微小石子。”
“我要将辛西娅从你的世界驱逐,让你陷入无尽的痛苦。也只有你的痛苦,才能稍稍平息我心中,因憎恨而熊熊燃烧的烈火。”
布鲁米的话语如同寒风中的利刃,一寸寸切割着莱恩·哈特心中的防线。
其实,看似不稳妥的莱恩·哈特,在大多数时候,都是极其靠谱的存在。
当年,莱恩·哈特在雪地里遇见了尚在襁褓中的辛西娅。出于对生命的珍视,以及某种尚不能明说的目的,他将辛西娅养在自己的身边。
作为一个“新手单亲奶爸”,他事事亲力而为。无论辛西娅出现多夸张的状况,他都能不废吹会之力化解。
一切的转变,源自一场大火。
法师塔是用石头堆起来的,窗户繁多,但大多数都很小,阳光照进来的时间很少,塔内总是比塔外要阴冷许多。
辛西娅不爱出门,布鲁米是除道格以外,她唯一的朋友。偏偏布鲁米不喜欢阴暗潮湿的地方。
为了让布鲁米安心到法师塔做客,莱恩·哈特便到地下室闭关,潜心研究暖暖咒。
辛西娅和道格被一起丢在了书房。
谁曾想,不过片刻时间,书房就起了大火。待莱恩·哈特发现,法师塔已陷入了一片火海。辛西娅虽然被救了出来,却也昏迷了半月有余。
莱恩·哈特大受打击。从此,一旦辛西娅遇见危险,他就会慌乱起来。
可慌乱并不能解决问题,甚至会带来更多麻烦。莱恩·哈特虚握了下拳头,又无力地将手臂垂在身侧,道:“布鲁米,我很抱歉……”
“现在,冷静了?”
布鲁米重新拿起水晶杯。杯中的牛奶如同辛西娅的心,泛着温润的光泽。她的语气在这刻稍微有了缓和,既是在劝慰莱恩·哈特,也是在告诫自己。
“养在温室里的玫瑰的确娇艳,但它承受不住暴风雨的侵袭。”
“莱恩·哈特,你要学会放手,更要相信辛西娅……”
随着布鲁米的声音落下,风暴归于平静。道格躲在角落里,默默松了口气。
本来,道格匆匆从外面跑回来,将辛西娅遇见杀手的事告诉莱恩·哈特。莱恩·哈特第一时间就要去救人,却被布鲁米出手拦了下来。两个人剑拔弩张,几乎要打了起来。
道格很早之前就想看二位美人打架了。可事关辛西娅的性命,道格不得不耐着性子劝架。最终,道格收获了一顿十分贴心的“男女混合双打”。
二人打完道格后,都冷静了下来。
他们各自退了一步,决定先给辛西娅一些时间,让她自行解决。若一段时间后,辛西娅还没回来,再由莱恩·哈特出手,确保她的安全。
等待的过程是痛苦的,一分一秒都是煎熬。连道格都急得团团转,更何况是莱恩·哈特。
争吵不可避免。
刚刚两个人的对话,道格虽听得云里雾里,心里却也明白,他们是在“如何养孩子”的问题上产生了分歧。
莱恩·哈特觉得幸福快乐就好,布鲁米却希望辛西娅能够成长成才。
道格心里委屈。
这件事明明和它一点关系都没有,却白白挨了一顿揍。可布鲁米在此,它又不敢放肆,只好忍气吞声。
“等辛西娅回来,一定要让她赔本猫一顿、不,三顿小鱼干。”道格暗戳戳地想着,抬头向机械钟看去。
镂空的金属指针停在六点一刻。
约定的时间到了,莱恩·哈特一把捞起道格,向门外冲去……与此同时,辛西娅带着伊森走到法师塔的门口。
将要相撞的那刻,莱恩·哈特及时刹住了脚步。道格则预判失误,一下子弹到了空中。辛西娅下意识地抬起手臂,道格落在了她的怀里。
一人一猫同时松了口气。
看到辛西娅平安归来,莱恩·哈特再也绷不住了。他冲上去抱住辛西娅,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哇哦……这下真的猫饼了……”道格翻着白眼,从辛西娅的怀抱挤了出来。毛茸茸的四只脚落在地上,它跌跌撞撞转了两圈,两眼一黑倒在地上。“可恶,本猫要一次性吃五顿小鱼干……”
“好、好了,莱恩·哈特……”辛西娅被这一抱弄得不知所措。只好温柔地拍着莱恩·哈特的后背,仿佛她是一位体贴入微的大姐姐,“我现在不是没事嘛,你不用担心的……”
莱恩·哈特闻言,哭的更凶了。“哇,我可怜的小辛,还好你平安回来了。不然我一个没人要的孤寡老人,以后可怎么活呐。”
“不、不会的……”
“够了,莱恩·哈特——”
布鲁米姗姗来迟。
她抱着双臂靠在门口,一眼瞧见了辛西娅手臂处的红肿。接着,她强行打断了这场闹剧,将辛西娅拉到自己的身边。
“我现在带辛西娅去处理手臂的伤。作为法师塔的主人,你的任务是接待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布鲁米颇为头疼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另外,既然你输了,就请遵守约定。无论如何,我都不会退让一步。”
什么输了?什么约定?
辛西娅张了张嘴,不敢问出声来。她只是困惑地望着莱恩·哈特,然后任凭布鲁米将自己拽进法师塔。
“还真是无情呐……”
莱恩·哈特无奈地笑着,转身招呼起伊森。
法师塔三楼,客厅。
辛西娅被布鲁米强行按在沙发上。
她的眼中满是不容拒绝的坚决。辛西娅心中直打鼓,坐在沙发上完全不敢动。
布鲁米沉默着走到柜子前,取出一个古朴的木箱子。
箱子打开,一股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箱子里,各式各样的水晶瓶整齐地排列着。瓶子里面装满了五彩斑斓的药剂,瓶子的右侧,还躺着卷洁白的纱布。
布鲁米拿起纱布,又挑出一只淡绿色的水晶瓶。瓶子里面的液体黏黏糊糊,底部还沉淀着大小不一的磨砂颗粒。
她将纱布和药剂放到长桌上,对辛西娅伸出手,道:“手给我……”
“其、其实,没那么严重的……”
辛西娅嘴上试图推脱,却还是乖乖伸出了手臂。
布鲁米看了两眼辛西娅手臂的伤。
她打开水晶瓶,将药剂倒在了自己的掌心,简单搓了两下,然后拍在辛西娅的伤口。
布鲁米的动作并不轻柔。
辛西娅有些吃痛,咬着牙忍住了。
察觉到辛西娅的身子有些僵硬,布鲁米手上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她。“如果你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讲出来。
“没、没什么。”辛西娅傻笑着摇头。
布鲁米对辛西娅的反应并不满意,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她低头,继续为辛西娅上药,只是这次的动作明显轻了很多。
冰凉的手指在辛西娅的手臂上揉搓,直到药剂在红肿处揉开,抹匀。
布鲁米收回手,默默念动咒语。一团水流凭空出现,将残留在她手上的药剂清除。接着,一股绿色的风吹来,将她的双手吹干。
“辛西娅,于我而言,你永远都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知道,此刻的你,心中定是疑云密布。”
布鲁米拿起纱布,在辛西娅的手臂上缠了几圈,并十分贴心地打了个蝴蝶结。
“但是,终有一日,乌云会散去,光明会到来。还请你,耐心等待。”
辛西娅和布鲁米一起长大。
布鲁米外表冷漠,性格强势,向来说一不二。辛西娅却很清楚,布鲁米只是在用这种方式来保护自己那颗柔软的心。
如今,面对布鲁米如此直白的言语,辛西娅感动极了,眼泪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
当然,如果辛西娅没有看到自己被裹成粽子的手臂,她一定会忍不住痛哭流涕,然后和布鲁米来一次别开生面的袒露心扉。
再然后,被道格狠狠嘲笑一番。
好的,感谢“纱布粽子”亲的施法打断。
此时,机械钟的时针停留在七点。
天色已晚,布鲁米却并不打算留宿法师塔。她将药剂瓶收回原处,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莱恩·哈特则安顿好了伊森。他拎着还在昏睡的道格,推门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