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声有形 第20章 只有你看见·下篇

03

回想起来，那个时候——

什么，老师竟然没反应，你超想上前去对那个平时讲起原理来一套一套的，真正做实验时却只会满脸茫然地对着一堆实验器材发愣的化学老师一顿骂，但是却被一韬拦住。

“你以为蓝色的是什么，氢氧化钴的胶体而已。”

他露出一个孩子气的表情，然后把手指放进嘴里舔了舔。

“学长你！”克制住了内心的冲动，想了想，然后说，“你比化学老师还逗比！”

“忘记了，味觉，是没有的。”

你看见他伸出右手想拿起较细开口的喷雾针，但是抓了个空。

“喂，你拿那个喷雾针，它能产生更多更小的液滴，提高离子、分子转化比。”

“嗯。”

“正离子模式时加点酸，负离子模式加点碱。”

“嗯。”

“你看呀，你看呀……”

眼前的东西从蓝色胶体转变为粉色沉淀物，你下意识地用手去拉一韬的身体，就像是叫自己的朋友一样。

——我看见了什么？是一年前因为视神经受损而模糊不清的一切，是那个只能坐在这里触摸试剂瓶却什么都做不了的自己，还是。

——能看见我的你？

一韬忽然问你。

他若隐若现地朝你笑，真实的就像又活过来了一样。

他看着因为实验成功而一脸兴奋的你，把右手的食指贴在嘴唇上，笑着说，可不许告诉别人呀。

如果那道物理题的假设条件是成立的，那么——

人与鬼相遇的交错点在哪里？

这样的距离有多远？

04

专注的眼神和叹息声可以成正比了。

方程式、用心、擦掉、叹息、继续；

方程式、用心、擦掉、叹息、继续；

方程式、用心、擦掉、叹息、继续。

因为一直把这件事记在心上，因为太投入太认真，你的解题步骤进入了死循环。

不会放弃的，因为打赌的对象是立嘉，你要证明给他看，哪怕只是一个他不小心说出来的、不会刻意放在心上的物理题。

——浪漫吗？

你不禁自嘲起来。

——确实很浪漫呐。

你点点头，如果他这么觉得的话。

你翘掉了英语课独自在图书馆用一叠A4白纸演算了很久很久，压在左手肘下面的物理参加书上布满了你用铅笔勾画的痕迹，直到放学的铃声打响，你看见一个男生拿着一个本子走进来，坐在你对面写检讨。

“你是物理班的吴扬勋？”

“嗯。”

“检讨书？”

“真是没办法，被高一的后辈投诉到教务科了，他们说我这身打扮不像个学长的样子，早知道我就不去协助他们做物理实验了。”

“果然。”

你们相视一笑，校服领子的纽扣故意不扣，敞开锁骨，再搭上一条松松垮垮的领带，往上，是棱角分明的脸和染成褐色的很有型的头发；往下，是一条破了几个洞的牛仔裤和一双印着超级抽象的流行款图案的帆布鞋。

“装酷，看上去很傻，但是又很牛。毕竟像你这种搞完物理竞赛就拿到保送名额的人，在失去竞赛这个精神支柱之后就陷入了巨大的空虚之中，才——”

“才这样做一些挑战学校规章制度的事情。”

你问他怎么计算在宇宙中存在的人和鬼通灵的距离，他没有表现出怀疑你神经病的样子，也没有觉得你是痴人说梦，而是走到你身边拿起你的演算稿纸很仔细地看，然后，向你宣布你用的定理和探索的方向全部搞错了。

他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写下了一系列复杂的公式，熟练的速度让你惊讶，不愧是物理竞赛班出身的帅哥。也难怪他会疯狂而兴奋列式求证了，毕竟，于他而言，竞赛结束之后，已经很少有这样全部身心投入到某个领域的时候了，不是吗？

“照你先前用的哈勃定律，算的全是宇宙中的星系，就权当是一个点吧，相互加速远离的速度，哪能是相遇？你想知道存在的点的位置和人与鬼之间的距离，就要算人与鬼重合的平行宇宙，知道不？”

“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

“没错。”

“行了，我自己可以算。”

“真是你一贯的风格！”

你一脸虔诚，带着冷漠又透露着些许任性和对得出结果的坚持。

——既然选择了平行宇宙，做出努力就可以……就可以一直生活在一起吧！

——活着的人，和游荡着的幽灵。

*

22：10下晚自习，回家的路上遇见比自己小两届的学弟，他一个人倚着电线杆狠狠地抽烟。

你过去猛地把他嘴里的烟打掉。

却发现自己的手从烟头上穿了过去。

惊讶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那个学弟是个幽灵吧？不然他的烟头早就该掉在地上了！你甚至开始怀疑下午在图书馆看到吴扬勋也是一个幽灵。

分不清了。

也没有必要分清。

昏暗的路灯照在你的脸上，你就站在学弟对面看着他，但是很明显他给你的感觉是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你的存在。

然后就是来了另一群人。

欢快的口哨声，叮咚的配饰碰撞声，瓶装饮料堆在地上的哐啷声，拍掌声和不像这个年龄的笑声，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安仔，魏矾在的时候不是不让抽烟吗，行啊你，啊？”

“他都那个了……”

——究竟是哪个？

——那个的意思，是管不了这群人了，是这个地盘不再是自己的了，还是。

——自己已经死了？

你愣住了。

安仔把烟头丢在地上，一脚踩灭。

“除了故意做出不良青年的姿态来引起别人的注意，没有温暖没有爱，装出刀枪不入的样子，我跟魏矾没什么相同的地方了吧！”

“……魏矾他，坏起来可以很坏，好起来可以很好……”

“……我不想学校放弃我，不想父母放弃我，不想你们放弃我，不想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不然，我会忍不住抽烟，会一个人在电线杆旁站很久很久，会忍不住像他一样地还没来得及跟大伙儿打一声招呼，就莫名其妙地死了……”

大家都把头低了下去，安仔的声音，歇斯底里，不断地、不断地在这个黑夜里回响。

如他所说，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除去不完美的人生和兄弟义气，剩下躯壳无非就是：A中生物重点班出身、成绩很好、长相很好，之外，再无值得书写的地方。

你想对安仔说——

用不着你出人头地。

没有谁是真正的狠角色。

也没有谁理应为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而认命。

*

真有意思，整个事情的真相——

是你作为死去的鬼才感到吃惊。

“我回来了！”你的心情格外放松，没有跟往常一样一进门就朝他们喊一声“喂”。

“比往常都晚。”

屋内的两个人说出同样的话。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这么有礼貌真的不像你。

“嗯，你不在，这个屋子好冷清。”

“魏矾，立嘉问我今天为什么没有邮递员往屋子的信箱塞《生物奥赛周报》。”

“这样的邮递员真心给差评。”

一韬说完，立嘉就马上补了一句。

“笨蛋，都说是周报啦，哪能天天有邮递员上门。”

一韬成功反驳。

“能够看见别人无法看见的东西，真好；能够一起生活，真好；能够听见你俩之间奇葩的对话，真好。”

你对他们俩说。

“咦？”

他们相互看了看。

你与他们相交于一个点，一个你正在计算答案的点。

即便是这个几率再渺小，你都无法否认这个点的存在。

看见了吗？看见了吗？

一切开始于那次“意外”的停电事件……

看见了，每期《生物奥赛周报》上只有你才知道含义的名字。

看见了，永远不会出现自己的身影的照相机。

看见了，与你一样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幽灵。

看见了，人与鬼能够通灵的交叉点的位置和距离。

05

一个月之前，电视里的新闻是这样播放的：

A中高三年级的学生魏矾，死于打架斗殴事件中。据说该生学习成绩优异，但是平时品行极为恶劣，在此，我台呼吁社会和教育机构加大对学生的思想道德教育……

你是那么不羁，那么执着，那么想得到别人肯定，那么向往愉快的高中生活，又经不起一点伤害的一个少年。

你捏着一张写着答案的纸条，不顾熬了一夜的黑眼圈，摇了摇抱腿坐在飘窗上睡觉的立嘉，就算知道“触觉”这样东西，对于你们而言已经不那么重要了，还是好开心好开心。

“立嘉。”

应该是没有听见吧？

“在宇宙中存在的人和鬼通灵的距离。”

还在睡着吧？

“我算出来了！那个让我们相遇的交叉点，其实就是……”

都不知道称赞几句，真是的。

“喂，喂——”

眼泪忽然流了下来，真逊。

你在打架伤人中自伤，你在疼痛过后成长，带着尖锐和黑暗，努力走向光明。

你固执地认为自己还活着，固执地感受着他和他带给你的欢笑和感动，固执地把青春定型。

因为你不知道——

游荡着的幽灵，大多数都不会意识到自己的死亡。

自以为通灵可以看见鬼的人，其实是没有意识到自己死了的鬼。

所以，只有你看见。

【本篇完】

【下一个故事，继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