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暮生回来就对上沈朝听的笑眼。他把附近有温泉池的事告诉了沈朝听,沈朝听对这个倒没什么计较,点点头就应下了。算着时间还早,他们今天就可以出发,在那里过几天再回来。城市风光看多了,乡村掺在其中调味。
不过这段路没人过去,只有公交车能接,到那里再转当地常用的交通工具:三轮车。因为路太过泥泞崎岖,很少有人往那走,再加上雪水厚重,一般没人出车。
两人拖着行李箱上阵。
沈朝听有些晕车,不过他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以往也有晕车的情况,但是大多都只是转瞬即逝的恶心感,所以他没提。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低头玩了会儿手机,他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其实没什么用,他也不能摸准太阳穴到底在哪。可头痛的感觉实在是让他难以忍受,后脑勺闷闷的疼痛。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放下手机。身旁韩暮生注意到他的动作,看过来。
沈朝听笑了下:“没什么。玩手机有些累。”他把头倚在玻璃窗上,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减缓。外面的气温低,车内开了空调,他不可能开窗。沉闷的空气不与外界交互地在内部流动,涌入鼻腔内的也是厚重的难以言喻的气味。
沈朝听闭上眼睛,黑暗中其他感官被放大。他又睁开眼,睁眼后头晕的痛觉很尖锐。他又伸出手去揉太阳穴。
一颗被剥开的橘子递到他面前。
沈朝听一怔,转头看过去。
韩暮生朝他笑:“以防万一,我还带了呕吐袋和清水。”
圆滚滚的橘子看上去很可爱。柑橘香在身前小小的范围里扩散。沈朝听接过它:“谢谢。”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问:“大概还有多久可以到?”
公交车上虽然没什么人说话,但凝滞的空气却把声音都压低。沈朝听说话音量不大,不怕打扰到别人。
“还有半个小时吧。”韩暮生有些心疼,小声打着商量,“要不要坐我怀里?靠在人身上也许会舒服一点。”
沈朝听摇摇头:“凉。”
韩暮生把羽绒服拉链拉开:“毛衣总不凉了。”
沈朝听犹豫片刻。
“没什么人,我坐在里面,你坐在我腿上好不好?咱们反正是两个人,占两个座位理所当然。”
沈朝听还是答应了。他的脑袋里像浆糊一样混沌,再不找个舒服一点的地方待着,只怕当场吐出来。即使他也不知道韩暮生身上是否有能帮他缓解晕车的作用。他和韩暮生交换了座位,然后坐在了男生的腿上。
男生把他的脑袋搁在自己肩膀上,暖烘烘的热气从毛衣里漏出来。韩暮生把羽绒服拢好,不让沈朝听一边受热一边受凉。
韩暮生身上有一股香气,沈朝听现在才清晰地闻到。他轻轻嗅了下,淡淡的,好像也是柑橘香。
“你好像被橘子腌入味了。”沈朝听声音闷闷的。
韩暮生亲他的头顶:“会感觉好一点吗?”
也说不上多好,但失去公交车内让人窒息的闷味,韩暮生身上的清香成为洗清大脑的一点洁净剂。温暖的身体让沈朝听不自觉有些发蒙,他慢了半晌才说:“……好一些了。”
韩暮生于是把他搂得更紧。沈朝听身形纤瘦,又不爱穿厚衣服,躲在人怀里也不显得难以合拢怀抱。沈朝听脸颊贴着毛衣上绒绒的质感,依恋地蹭了几下。
雪正在化,渗透地面,一地泥水。韩暮生想把沈朝听抱起来,沈朝听却先他一步把脚落在地上。两人坐上三轮车,沈朝听把橘子皮剥掉,用清水洗洗吃了。
韩暮生和他头挨着头:“甜吗?”
沈朝听点点头:“有一点酸。”
“当时只想着用了,没想到挑些好吃的。”韩暮生碎碎念,“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大棚,有的话里面应该能摘到新鲜水果。”
“不急着吃。”沈朝听摇头。
他陷入沉默。韩暮生也没说话,手上动作不停,把玩他的手指。韩暮生举起沈朝听的指尖在鼻尖嗅嗅:“橘子皮的味道。”
“好冷啊听听。”他突然说,“坐近一点好不好。”
沈朝听不疑有他,往韩暮生的方向动了动。隔着厚厚的衣服,体温根本传不过去,但鼻息却在传递热意。沈朝听和他紧挨着,发呆似的看着冬天苍白天空上的云。枯枝上落了满层雪,树梢不堪重负地弯下去。冷风丝丝缕缕地吹,刺得皮肤生疼。他觉得如果就这样下去也不错。车轮路过一处颠簸,他胸口有些闷。
沈朝听慢慢握住韩暮生的手掌,也就止步于此。
眼睛好酸。
终于到了目的地,韩暮生抽出纸钞付钱。沈朝听把行李箱搬下来,韩暮生急忙拦住他,伸手轻巧地夺了过来。
沈朝听看着他,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韩暮生毫不心虚:“你刚下车不久,路上还这么颠,好好休息才是上计。”
沈朝听默不作声地退后一步,牵住韩暮生的衣摆。韩暮生美滋滋地把任务全揽到自己头上,照顾小孩一样引着沈朝听走进农家乐。
熟悉的住房流程,他们来到一个新房间。环境算不上优越,胜在温馨,就像第一次旅行时遇到的许陶陶的民宿,很有主人的巧思在。
韩暮生问:“今天去泡温泉还是等明天?”
沈朝听都行:“我都可以。”
“那今天去吧,去去寒气。”韩暮生下了决断。沈朝听看着他,不知道想到什么,弯了下嘴角。
韩暮生捕捉到了,揪住他的脸:“听听在想什么?”
“只是觉得这个样子的你很可爱。”沈朝听说。也说不上什么可爱不可爱,毕竟只是一句普普通通的决定。但情人眼里出西施,就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他抓住韩暮生揪他脸的那只手,放在嘴边亲了亲。
韩暮生突然道:“听听,你咬一下。”
沈朝听一愣。
“咬一下嘛。”韩暮生撒娇,“咬一下。”
沈朝听拗不过他可怜巴巴的眼神,把他的指尖递到牙齿下轻轻咬住。
莹润的牙齿咬在指腹和指甲,因为一直待在口腔内,并没有寒凉的感觉。韩暮生看着那根手指,很难说他现在想让沈朝听咬的究竟是指尖还是别的什么。沈朝听有些不好意思,用扑朔的睫毛询问韩暮生还要这样做吗。
韩暮生:“可以……”他脸上染上红晕,“可以舔一下吗?”
沈朝听:“?”
但他还是照做了。温热的舌尖掠过手指,带来一阵酥痒触感。韩暮生下意识一抖,沈朝听本来咬得就轻,直接挣脱开来。沾过唾液的指肚按在沈朝听的嘴角一侧至脸颊,他还用茫然的眼睛去看韩暮生。
韩暮生脸爆红。
他手忙脚乱地抽出纸巾给沈朝听擦脸,在那张苍白的脸上留下一道红痕。
感觉事情越办越糟……
沈朝听任由他作为,见他发呆,疑惑地伸出手在他眼前晃晃:“不收拾东西出发吗?”
“出出出发!”韩暮生扔下纸巾着急忙慌就要行动,行动之前还是没忍住亲了沈朝听一下,然后才冒着气离开沈朝听附近的区域。
沈朝听的手指覆在他的指尖先前覆盖的地方。那里还残存着温度,在冬天很温暖。
“出门的时候要戴上围巾。”韩暮生突然碎碎念走过来,用围巾把沈朝听的半张脸包裹住,“不能冻着。”说完,他又跑回去整理自己的东西。
温泉离农家乐不远,步行不到十分钟就到了。他们选了个双人的,没人来打扰。
两人在各自的更衣室里换衣服。
韩暮生太过心不在焉,把有拉链的外套当套头卫衣脱下去,头发惨遭拉链毒手。沈朝听就在他旁边,听见痛呼声,关心道:“是磕到哪里了吗?”
韩暮生忍着痛,但眼泪哗哗:“头发被卡住了……”
沈朝听衣服穿得少,换得也更快。他把浴巾裹在身上就去敲韩暮生的门:“弄下来了吗?”
韩暮生无限委屈:“没有……”他不想让沈朝听进来看他这么好笑的一幕,但自己又实在不能处理,只好拉开门让沈朝听进来。
沈朝听看着他举着衣服的胳膊,可怜又好笑:“好了,不痛……吹吹,痛痛飞走了。”他找到被卡住的地方,好在拉链滑动还算顺畅,“不用剪头发。”
他就站在韩暮生旁边,浴巾因为着急而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韩暮生看得出他是因为太担心自己才没来得及穿浴衣的。纤瘦的身体上没有一道疤痕,那是他带着沈朝听去做了手术后的结果。更衣室惨白的灯光下,沈朝听的身体更显得如玉。韩暮生早就忘记自己的头发还被拉链掌控着,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碰沈朝听腰际的皮肤。
“嘶!”沈朝听一颤,手上动作用力,韩暮生的头发又遭重创。沈朝听脸色如常,无奈地看他一眼:“抱歉,但下次碰的话……可以提前说一下吗?”
韩暮生哪还敢碰,沈朝听向他道歉他都觉得是自己脸大,毕竟他的手耍流氓在先。他老实地站在原地,不动了。
成功把头发解救出来,沈朝听胡噜了下他的脑袋,把本来就乱得个鸡窝一样的头发弄得像刚经历战火。韩暮生不敢看长发松散落在胸前的沈朝听,眼睛瞟向墙壁。墙壁上更没有什么好东西,保洁人员没清走的小广告大大咧咧地贴在上面,他又被烫到似的把视线转回来。
沈朝听检查他大概不会再遇到什么意外了,也没多停留,出了这片小空间。他回到自己的更衣室,有条不紊地把衣服穿好,悄摸从先前脱下的衣服里拿出一个塑料袋,走得离室内远了些,迎着寒风蹲在地上吐。
他对身体还是有种恐惧,那种恐惧到达了恶心。他不住地干呕,脑海里走马观花的是自己以前的身体局部。直吐得嘴里发苦,再呕下去就要把胃给呕出来了,他才把袋子系上扔进垃圾桶里,又在自己脸上拍几下,把红晕拍出来,才慢吞吞走回去。
韩暮生已经在找他了。沈朝听没迎上他,而是先去漱口喝水。找到清口含片放在嘴里,他去找韩暮生:“抱歉,我刚刚去卫生间了,没和你说。”
见到他,韩暮生明显松一口气:“你回来了就好。”他牵起沈朝听的手,感觉到沈朝听的手冻得发僵发抖,有些疑惑,“卫生间这么冷吗?”
沈朝听面色不变:“室内有点闷,出去吹了会儿冷风。”
韩暮生脚步加快了些:“那更要在温泉里好好泡泡了。”
池子不大,两人一人一边。地面上放着果盘,早被热气蒸得暖和软绵。韩暮生站在一个柜子前面捣鼓半天,还真被他找到一瓶果酒。
沈朝听不喝:“我蒸一蒸就好了。”
韩暮生打量他,见他的确泡一会儿脸上就起了红晕,担心他喝酒后会难受,也没让他喝。
果酒度数低,味道甜甜的。透过缈缈雾气去看沈朝听,韩暮生恶向胆中生,往青年那边走了一步。
又一步。
再一步。
快走到旁边了,韩暮生才发现沈朝听一直在偷看他不是他的错觉。他刚要晕晕乎乎说些什么,沈朝听:“你为什么这么小地移动?”
韩暮生:“……”
沈朝听眼里飞快掠过一丝笑意,向他那边走了一步:“别生气啦,宝宝。”
韩暮生本来也没有生气,就是有点不好意思,再被这么一喊,整个人更晕了,眼看着就要赖在沈朝听肩膀上不起来,满脑子光想着偷香窃玉去了。
沈朝听捏起一颗葡萄喂他:“吃点水果?”
美人送到嘴边,焉有不吃之理。韩暮生对此深以为然,顺从地张嘴咽下汁水清甜的果肉。眼看有溢出的果汁沿着沈朝听的指尖向下滑落,韩暮生舔掉。
沈朝听险些把葡萄皮掉进池子里。他眼疾手快地捏紧手指,没让果皮脱落。韩暮生自知自己又干了件错事,脸一埋颈窝,装死不动弹。
听听身上好香,他想,好香,多待一会儿多待一会儿多待一会儿……
沈朝听垂眸看着两人紧紧相贴的皮肤,呕吐的**以前所未有的猛烈势头冲过来。他猛的推开韩暮生,在韩暮生疑惑的注视里几乎是跪爬着来到垃圾桶面前抱着它吐。
韩暮生知道状况不对,但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因为怀疑是自己的靠近让沈朝听不舒服了,于是连凑近他也不敢,当鹌鹑举着装有温水的水杯等候沈朝听的差使。
“不是你的问题。”吐了一会儿,沈朝听好多了,接过水杯漱口,“我有一些……”他迟疑片刻,还是说,“接触障碍。”
韩暮生蔫巴巴的:“对不起,我不知道……是因为现在都没穿衣服吗?”
沈朝听想去安慰他,但现在有心无力,站在原地解释:“对,所以穿着衣服的时候是没问题的,抱歉……”
“不是你的问题,听听。”韩暮生看着他,“是我不知道你以前经历了什么,没有及时了解你的身体反应,是我不够称职,不是你的问题。”
沈朝听没说话。
他缓缓放下水杯,眨了眨因为室内太潮热而发涩的眼睛,有些困惑地想:他对恋爱中的谁……都是这样的吗?
他为什么能做到这样毫无芥蒂地向自己道歉……明明他差点吐在他身上。
为什么纯稚?
沈朝听的心里居然升起了一丝嫉妒。他饮下水杯里剩下的水,走向韩暮生,在韩暮生担忧的注视里把手放在韩暮生的头顶。
年轻人顺从地低下头,便于他抚摸时的姿势更舒服。
“抱歉,今天……先回去吧。”沈朝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