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听脸色有些难看。韩暮生很有眼色地借口尿遁,沈朝听脸色微微和缓,他轻声问:“你们怎么来了?……我是怎么到医院的?”
宋铮承开口:“你在家里晕倒了,我和你阿姨……”他没说是接到了门卫的电话,“我和你阿姨当时正好在去看望你的路上,见怎么打你电话都打不通,就找你经纪人要了你的备用钥匙。”
沈凭依也跟着说:“幸亏你经纪人当时也就在附近,不然……”她泪点很低,说着说着哽咽出来。
“阿姨,我没什么事。”沈朝眸光一闪,宽慰她,“或许只是低血糖。”
“必须去做全身检查。”杨柏进门就听见他这么说,语气不容拒绝,“实在不行我就和他们商量延后或者直接解约,今天你不做完检查就别想出这个门。”
“白白姐……”沈朝听视线落在她带来的营养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后他问:“小陈送到兼职的地方了吗?”
“突然关心这个干什么?”杨柏把餐盒打开,“小陈早上八点就上班了,现在下午一点二十二。”
沈朝听晃晃脑袋,柔声对宋氏夫妇说:“我没什么问题的,叔叔阿姨。你们早些回家吧。”
沈凭依率先摇头。她眼里还噙着泪,哭泣的神态和沈朝听有几分相似。杨柏打量着,猜测沈朝听应该就是跟他这位阿姨学的哭戏。
“像你经纪人说的那样,我们等你的体检报告出来之后再离开。”
沈朝听眉宇掠过一丝为难。他耐着性子劝:“……老师要是知道您悲伤之后还不好好休息,恐怕今晚都要托梦来说我不懂尊老了。”
沈凭依哀哀地看着他。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子总能获得只有血脉才能带来的心有灵犀,那种感觉会让人怀疑是否两人其实是在共用一个脑子。宋铮承揽过她的肩膀,沉声:“既然是你的决定,我们不会多加阻拦。”他随着时间颜色慢慢变浅的瞳仁在看向沈朝听的时候已经失去了几年前为父的威严,只有沈朝听还将它认作深邃的漩涡,然后孺慕地、尊敬地再次说“我会的”。
夫妇两人离开了病房。杨柏半晌没说话,看沈朝听恹恹地扒拉几口午餐。
“白白姐,我现在能直接办出院嘛?”沈朝听笑得很乖。
杨柏皱眉,不是很想搭理他。
“早晚你会因为现在的隐瞒后悔的。”她生硬地说,“把饭吃完,然后去出院。”
沈朝听眼中幽光盈盈:“我只能求白白姐帮我啦。”
“真想挖出你的脑子看看。”
沈朝听歪着头:“那就完全没有机会啦。”
他总擅长用不确定的话编织希望,让人觉得一切都还来得及。
来得及个屁。
杨柏走了,和来的时候一样迅疾如风。她不能永远都停留在沈朝听身边,沈朝听是个成年人,要有敢作敢当的能力。
目送杨柏离去,沈朝听觉得这个场景有种几小时前才发生的熟悉。
阳光通过打开的窗子毫无限制地落在沈朝听所在的这一张病床上,只是碍于高度,将他的一半躯体与一半躯体割成昏晓一样的阴阳。他谨慎地探出一只指尖,接住空气里的一粒尘埃。
如果是幻觉的话,如果幻觉能丧失痛楚的话,记忆本身就不坚强了,其实这样的结局很好。
不用强硬地去分辨真假,你总要学会在自己的世界里长大,然后走进别人的世界,还有世界的世界。
最后收获一地鸡毛,或者锦簇繁花,这都是你能达到的地方,而你追逐起来。
而沈朝听这种人,也会有独特的道路去奔跑。至于其中是有荆棘还是断桥……
沈朝听看不见那粒灰尘究竟是否稳妥地落在他指尖上,但他还是轻轻吹了一口气,试图再把它送离。
韩暮生一进来就是沈朝听待在光影分割里的一幕。
他没说话,沈朝听也没说话。隔了好一会儿沈朝听才开口,语气有些怠懒,全然失去之前的甜腻:“是你把我送来的吗?”
韩暮生点点头又摇摇头,他还没想好怎么姐解释自己会出现在墓园。想要故地重游游乐园算不算?但是谁能绕到墓园里去。他说:“……我当时刚到游乐园,看到有救护车,然后发现一对夫妻正在把你往担架上送……”
沈朝听对这种拙劣的谎言毫无反应,他看了眼韩暮生,目光清泠泠。
缓了下,沈朝听露出笑脸:“是不是吓到你了?”
韩暮生松了一口气,这才挪动一直僵在病房门口的脚步,小心地坐到沈朝听的病床边:“是呀,听听……”他撒娇,“我当时大脑都一片空白了。”
沈朝听笑着轻拍他的脑袋,温声:“抱歉。”
韩暮生心知这是躲过一劫,看着沈朝听的眼睛,他又觉得自己已经被沈朝听看透,所有小动作都在沈朝听的视线下无所遁形。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算不算沈朝听的一种偏宠,或者说溺爱?还是他其实对所有人的冒犯都会这么宽容?沈朝听突然开口:“你是我的恋人,我肯定会把你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韩暮生懵懵看过去,差点以为自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但沈朝听只是那么温柔地注视着他,琥珀色的眼睛藏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韩暮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他感觉自己的心在被外面的骄阳炙烤,反复鞭笞利用的想法。他情不自禁地问:
“你喜欢吃烧烤吗?”
沈朝听一愣,有些好笑道:“暮生是准备给病号吃烧烤吗?”
韩暮生尴尬,知道自己犯蠢了。他转移话题:“听听是有亲人去世了吗?”
沈朝听神色几不可查地暗淡一瞬,这份暗淡似乎还夹杂某种痛苦和某种必须喷涌而出的解脱。韩暮生眨眨眼,这些感情又都不见了。
沈朝听说:“嗯,是我认识的姐姐,人很好……车祸的时候,为了保护我去世了。”
韩暮生试探地伸出双臂,见沈朝听没有反应,于是更大胆地抱住他,轻轻拍他的后背。
沈朝听咳嗽几声,韩暮生紧张道:“是我太用力了吗?”
沈朝听摇摇头:“只是有些累了……”他勉力笑笑,“毕竟刚醒。抱歉,我可能……”
韩暮生善解人意:“那你好好休息,我在旁边照顾你……”
沈朝听制止他,直视他的眸子好像有蛊惑人心的魔力:“你也累啦,要回去好好休息啊。”
“好……”韩暮生站起来,往病房外走。他知道这是沈朝听耍的小花招,而现在他还不能打草惊蛇。或者沈朝听其实全都知道。总之,在现在这样的开头,他还不能违背沈朝听的意愿。
眼看着韩暮生离开,接下来会是正常的一段时间。沈朝听想。沈朝听把剩下的饭菜全都扒到胃里,最后撑得脸色煞白,还没完全休息好的身体摇摇晃晃。
这间病房安静敞亮,和沈朝听家中客厅的布置一样。只是消毒水味实在有些难捱。沈朝听深吸一口气,弄得鼻腔和喉管都是相同的味道。
他戴上口罩和能遮住眼睛的帽子,脊背也佝偻下去,气质一下子就泯于众人。
站在医院门口,他登上Around,艾特《不朽的答案》剧组,配文“以勇气,致新生”并上摄像师传给他的剧照图,发送。
他扯出一个甜滋滋的笑来,兴致高昂地给杨柏打电话:“白白姐,广告和歌都是什么时候哇?”
“广告是后天,歌是四天后。你最近不要吃伤嗓子的食物还有那些会爆痘的。”杨柏警告,“我知道你没这种前科,但万一就出现了。”
“好哒好哒白白姐。”沈朝听笑眯了眼,“保证完成组织的任务。”
“就你贫嘴。回家好好休息,不要一天到晚抱着手机。”
“嗯呐!嗯呐~”
“怎么突然撒起娇来了。”杨柏一直绷着的表情略微缓和下来,“朝听,刚刚在医院的那些话……”
“白白姐,我完全没有问题的。”沈朝听说,“你不用把我当要被保护的人看,我应该拥有走出去的权利,像最流行的说法那样,从古猿开始直起脊背,然后成为一个人。”
杨柏觉得他的这个比喻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是哪里奇怪,只能勉强道:“睡一觉吧,明天姐带巧巧去看你。”
沈朝听笑着拿过年轻的女孩递来的纸张,签下自己的名字:“好。”
强烈的警惕感,或者说不安,让他怀疑这会是绑架团伙的手法之一,他曾在新闻上见过。但对上女孩充满希冀的双眸,他还是会像被烫到一样迅速躲开,不由自主的,嘴角的弧度就如开裂了那样尖锐清晰。
“朝听。”女孩兴奋地碎碎念,“真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啊啊啊!”
“我记得这家医院旁边有一处比较容易出片的地方,要去那里拍张合照吗?”
“你很可爱,拍照的时候总是能让我找到最适合你的角度。”拍完合照又给女孩拍了单人照之后,沈朝听不吝惜自己温柔的夸赞。
女孩是健康的体重,但沈朝听能看出来,她在扭曲的身材观念的影响下为自己带有肉感的四肢自卑。
“你的小肚子是为了保护你的子宫,因此不用担心它凸显出来会显得不美观。”他很真诚,“那是自然的肉感,每个人的身体展现都不一样,体脂率也是影响外在感受的条件之一。”
女孩泪汪汪:“朝听……”
沈朝听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道:“相信你自己。”
“我会的宝宝……”女孩一激动把自己私下的称呼秃噜了出来,“‘耳朵’会是你永远的后盾!”
沈朝听笑着应答:“我也相信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