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林岁安的拒绝,李成东并未当回事,他低头颤笑,笑声愈演愈烈,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甚至有些喘不上气,整个教室彻底陷入诡异的死寂,所有人低着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林岁安沉着脸,拿起圆珠笔,笔尖在阳光下闪烁着冷然的锋芒。
“嫂子,开玩笑要有个度,刚刚我就当没听见。”李成东直起腰,一手插兜,一手按在林岁安的肩头,用了力气,嗓音沙哑,“超哥昨晚见阿姨辛苦,还让她早点回去呢。”
“别不懂事。”
撂下这句话,他兀地抬起手,林岁安背脊一僵,脸色煞白。
明晃晃的威胁。
李成东和几个小弟走后,班级里的空气才重新流转,众人做着自己手上的事,似乎习以为常,仿佛这种对话的发生,极为自然平淡。
坐在前排的宋思衍扭头看向面无表情的林岁安,对方恰好也看了过来,二人对视一眼,又各自移开。
这期间,明昼一直没有回头。
他听着身后的动静,观察教室里每一个麻木逃避的人,视线触及宋思衍的动作时,轻顿,随后垂眸思忖。
看来林妹妹果然很特别。
自己的眼光从来就没差过。
嫂子……
明昼淡淡勾起唇,漫不经心地转了下指尖的水笔,冷感的眉眼此刻沁上意味不明的戾气。
超哥是么。
“哎,你叫……史磊落对吧。”明昼突然用胳膊肘抵了抵一旁独自享受美食的史磊落。
史磊落愣了愣,嘴角还沾着薯片渣,望着他点点头:“对。”
明昼笑容友好,看上去十分好说话:“刚刚那人说的白鑫乐园,是KTV?”
史磊落还以为什么事,舔了舔沾满调味料的手指:“夜总会懂么。”
他见明昼满眼无辜地摇摇头,心底嗤笑,什么省城来的有钱少爷,连这个都不知道,看来就是个虚张声势的鸡仔。
“简而言之,就是不正当场所。”史磊落睨他,压低嗓音故作玄虚道。
明昼手撑着头,忍笑:“怎么个不正当法?”
“这种偏远小地方,那么大的夜场KTV,你自己想想,去的能是什么好人,黑白两道,干什么的都有,在里面工作的女人,卖酒陪酒,被看上了就能带走,其他的赌和毒更别说了。”史磊落朝他招招手,示意他低头凑过来,接着耳语道,“听我爸说,就白鑫后面的那条巷子里,每晚都会传出鬼哭狼嚎,都是些赌钱还不上的,打得没人样了都。”
明昼抬眉,若有所思。
“超哥,是谁啊?”
史磊落悄悄瞟了眼身后,嗓音又低了几分:“傅超,白鑫老板的儿子,也是一中的老大。刚才被李成东按住的女生就被傅超看上了,她妈在白鑫当陪酒女。”
闻言,明昼呼吸一滞,眼前划过那天在巷子里女生警惕倔强的眼神,表情淡了下去。
“我奉劝你一句啊,少和傅超李成东他们接触,都是些恶心的臭狗,沾上就倒霉。”
史磊落见他初来乍到,一脸懵懂,好心提醒道。
他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只是因为没有“孝敬”李成东,就被排挤了整整一年,后来他们看出他就是块厕所里的石头,又硬又臭,便逐渐没了欺负他的兴趣,现在成了班里的隐形人。
隐形人也比林岁安好,最多被阴阳挤兑几句。
女生被盯上总会更吃亏些,何况是漂亮的女生。
一整天林岁安都逼着自己认真上课,她不愿意被那些臭虫扰乱自己的脚步,可当放学铃突然响起,她还是不受控地颤抖了一下。
傅超那张乖戾的脸浮现,林岁安忍住热气上涌的泪意,死死咬着唇肉。
她不能屈服。
这不是傅超第一次胁迫她出去。
自从被他盯上后,对方隔三差五就会骚扰她。
傅超不知道从哪搞来的她家座机号码,夜里突然打电话过来,她好不容易睡着,被突兀的铃声惊醒,赤脚跑去客厅接,可话筒里沉默不语。
她以为是对方打错了,一开始没有在意,可无人说话的电话一连打了七天。
第七次,林岁安主动冷声质问:“你是谁?”
傅超那低哑冷涩、犹如毒蛇般冰冷质感的嗓音从话筒传来:“是我,傅超。”
那一刻,林岁安如坠冰窖,她赤脚站在漆黑的客厅里,寒意从脚底往上蔓延,直窜入颅腔,令她下意识打了个寒战,心跳加速,呼吸错乱。
她立刻挂断电话,腿软跪倒在地。
林岁安很小的时候就习惯了夜晚漆黑无人的房屋,可现在她抬眼望着似乎要将她吞没的黑暗,从心底生出害怕。
眼泪砸在地板上,她抱着膝盖,脸埋进臂弯,一想到这几天傅超犹如变态的行径,吓得再也无法安稳入睡。
那一刻,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这世上,好像真的就只剩她自己面对了。
第二天,傅超便叫李成东带话给她。
“超哥放学后在电玩城等你,就穿着校服去,他说你穿校服特清纯。”
林岁安下颌绷紧,呼吸凝滞,脸色极其难看。
直到李成东离开才感到空气重新挤进肺部。
那天放学路上,她买了把美工刀,藏在袖子里,设想了所有糟糕的画面。
如果傅超动她一下,她就敢拉上他一起死。
林岁安想过求助,可没人会帮她。
宋思衍那段时间被孙玉梅送到梧城参加书法比赛,卓宁浑浑噩噩,叫都叫不醒,高一的班主任讨厌她,不,应该说她讨厌班上所有长得好的女生,有时候稍微换个发型都能被她骂是不是要去勾引谁。
很奇怪,有的女性,堪比伥鬼。
林岁安只能靠自己。
结果等她慢吞吞抵达电玩城,傅超却没有为难,只是叫她坐在他旁边,看着他玩,临走前还给她买了奶茶和玩偶。
林岁安心头弥漫着说不出的怪异。
去完电玩城的第二天,她来到教室,把书包揣进桌肚,却受到一股阻力,她伸手把桌肚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一款昂贵的女士手表,还有一包零食。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李成东发出夸张的尖叫。
“嗷嗷!超哥出手就是大方啊,看给咱嫂子买的什么!”
这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林岁安脸一沉,手捏紧包装带,指骨因为用力而泛白,她冷冷斜了李成东一眼,毫不犹豫地走到垃圾桶边,将两样东西扔进桶里。
全场寂静,李成东表情一变。
“装什么清高啊,心里肯定乐死了,能被傅超追。”
“就是啊,昨天我都看见她和傅超一起从电玩城出来的,手里还抱着玩偶呢,说没谈谁信啊。”
“太装了,受不了,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跟她妈一个样。”
“哎呦,别说了,人瞪你呢。”
“瞪就瞪呗,我说错了么,长得漂亮就是好啊,钓起人来都心安理得。”
……
傅超很恶毒,他想利用这种方式逼她就范。
他很懂怎么诋毁和摧毁一个女生。
收了她就是拜金,和卓宁没区别。
没收,她就是装就是清高,就是故意钓着他。
不管她怎么做,都会被孤立,被针对。
漂亮不是原罪,可在这个世界上,她宁愿不漂亮。
傅超是个极有耐心的人,他看出林岁安的不情愿和厌恶排斥,所以从没有强硬地逼她做过什么,兔子急了会咬人,何况林岁安还是只带刺的小黑兔。
但传谣却从不停止,他将林岁安和所有人隔开,像后撒尿留下气味一样,一步步将她圈到自己的范围里。
就连李成东也看得出来,傅超这次并不是简单玩玩而已。
思绪回笼,班级里的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收拾好书包走出教室。
她从不在学校上晚自习,滨宁的晚自习是没有老师看班的,留下来的学生都会大声玩闹,她根本没法好好学。
前年,一个从滨宁走出去的企业家给家乡投资建造了一所大型图书馆,里面环境很好,还有专门的自习室,晚八点才关门。
她花钱办了张借书卡,在幽静的环境里高效学习两小时,没有任何人打扰,那是她感到最安全的时刻。
林岁安下意识摸了摸校服外套里的借书卡,随后将拉链拉好,路过走廊上的洗手间,正要背上书包,脖子却从身后被人用胳膊搂住,她反应不及,被两个人架着拉进洗手间。
一波水流冲过,声响巨大,掩盖了于栗突然扇过来的巴掌响。
脸颊上熟悉的火辣疼痛令林岁安怔了两秒,她很快反应过来,趁着身上桎梏松懈的空档,抬脚踹在面前于栗的肚子上。
“啊——”于栗夸张的痛呼随之响起。
两个跟班愣住,惊诧地看向喘着粗气的林岁安,根本没想到向来病弱的女生竟然会反抗踹人。
“啊啊啊妈的!你竟敢打我!”
于栗从疼痛中回神,气得表情狰狞,上前抓住林岁安的马尾往后扯,头皮上传来的刺痛让她眼角泛起生理性的泪水,看起来楚楚可怜。
于栗最烦林岁安这张脸,平时又傲又孤僻,可弱起来又虚得要死,那些男生还偏就喜欢她这款。
林岁安反抗的下场就是另一边脸上又挨了一巴掌,她皮肤细腻,不一会就肿得老高,看起来惹人心疼。
眼睫被泪雾打湿,视线模糊,林岁安被架起胳膊,死死瞪着于栗,凤眸没了往日的淡漠,里面充满了怨毒和狠劲,仿佛下一秒就能冲上去咬上对方的喉管。
于栗被这个眼神看得心头莫名一跳,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厉声说:“我警告过你很多次,别他妈凑到傅超面前,你就是故意犯贱是吧。”
林岁安嗤笑,上抬下颌,挑衅的眼向下睥睨着她,生生显出一种居高临下之感,宛如看垃圾:“真不好意思啊,是他一直往我面前凑呢。”
话音刚落,于栗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林岁安下巴一痛,蹙了蹙眉。
于栗笑:“不愧是你妈的女儿,都一样贱,以后也是给人当小三的烂货。”
“……”
空气突然凝滞,水池传来水滴啪嗒啪嗒的声响,砸在人心头,缓慢放大,如同战争前的号角。
林岁安一瞬间收敛表情,盯着于栗的眼神宛如背阴墙上的苔藓,透着吞没一切的死亡气息。
于栗后背发毛,下意识松手,声线染上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迟疑:“你他妈看什么……”
“于栗。”林岁安打断她,垂眸轻哂,“只是因为傅超吗?”
于栗皱眉:“什么意思?”
林岁安没搭理,扭头淡淡扫了眼架着她的两个女生。
二人见识过林岁安的疯劲,被这么看一眼,手上力道不自觉放轻。
林岁安趁她们愣神,一个用力便挣脱开桎梏。
她没跑,反而慢条斯理地朝于栗走近,在离对方不到一尺的距离停下。
二人个子差不多高,彼此视线相撞。
林岁安那张极为漂亮的脸于栗看得彻彻底底,下一瞬,她竟然率先垂下眸,躲避那双不管是形状还是皱褶都很完美的眼睛。
“呵。”一道不大不小的讽刺轻笑在洗手间回荡。
于栗攥紧拳头,正要推开林岁安,就听见对方清泠的声音在耳边乍响。
轻缓的呼吸拂过,林岁安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笑道:
“不就是因为我看见了你爸家暴你和你妈嘛。”
“就这么怕我说出去啊,嗯?”
最后这声嗯,又轻,又缱绻,宛如情人间的低喃,却令于栗如坠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