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和那位只出得起六百的有钱小少爷不会再有交集,没想到,对方竟然出现在一中高二开学那天。
林岁安坐在班级最后一排,视线遥遥投向讲台上的少年。
校服还没发给他,明昼穿着一身名牌,身材高挑,站姿散漫,耳扣也不摘,整个人在灰扑扑的黑白校服堆里,夺人眼球般闪耀出众。
就像意外来到野鸭群里的天鹅。
这个比喻有点夸张,但却很恰当。
少年不管是脸还是那股慵懒倨傲的气质,都和这里格格不入。
明昼也注意到了她,但眸光只是一瞬停滞,很快便自然错开。
“这是从省城转来的同学,叫明昼,以后他和大家一起学习,大家鼓掌欢迎一下。”
班主任王斌笑得像朵绽放的菊花,高声介绍道,边说边观察明昼的表情。
林岁安淡淡扫了他一眼,总觉得从那张精明市侩的脸上看到了小心讨好。
垂下长睫,她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
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鼓掌声。
即便是滨宁唯一的高级中学,一中的教学水平却并不高,录取分数线低导致收录的学生质量参差不齐,有条件的家庭早早便把孩子送到大城市。
他们所在的高二1班是理科最好的班级,可第一名宋思衍的成绩也才堪堪达到211的水平。
更别提什么竞赛和保送了,压根没有这种人才。
陈舒玉把他踢回来,是想让他明白一点——没有钱和家世,你明昼在哪都一样,没什么独特的。
于栗从对方进门开始,整个人就僵成了雕塑,调头和两个跟班女生互换眼神,她俩也一脸呆滞。
她回正时视线触到低头写字的林岁安,对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
于栗不禁皱了皱眉。
“明昼同学,要不要自己和大家打个招呼?”王斌笑得眯缝眼能夹死蚊子,暴露出一口黄牙。
明昼耷拉着眼,手插兜,一副没睡醒的松散样:“明昼,明天的明,昼夜的昼。”
昼夜,白日和黑夜。
也指代一切事物的两种相互对立、消长的力量。
他蛮适合这个字的。
看着散漫吊儿郎当,可偶尔眼里露出的锋芒,却让人不敢造次。
看不透。
林岁安在新发的语文课本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相比于少年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名字,她的名字就通俗多了。
岁安,岁岁平安。
这是外婆在她上户口那天临时给她取的,盼她岁岁年年平安健康。
她四岁才上户口,之前一直没有自己的名字,外婆都叫她的小名——平安。
为了讨个好彩头,女孩子嘛,不求她成为家栋、国梁。
一辈子少病少灾,平安就好。
“没了?”王斌轻声确认。
明昼侧额看他,嗯了声。
挺拽的。
这是他留给班上男生的第一印象。
1班整体成绩不错,但刺头不少,特别是团坐在教室角落垃圾桶附近的几个,其中他们又以李成东为首。
李成东不服管教,爱玩爱混,认了高三的傅超做老大,傅超家在滨宁有钱有势,那所“白鑫乐园”夜总会就是他爸开的,传言涉黄涉赌,没人敢惹傅家,所以跟了傅超的李成东也没人敢惹。
他这会嘴里叼着根棒棒糖,望着台上比他高一头,脸又臭又拽的男生,不大不小地呸了一口。
班级安静一瞬,众人纷纷看向他。
明昼微撩起眼皮,扫过去,瞳仁漆黑。
“李成东,你干嘛呢?”
王斌恢复成往日的横眉冷对,质问道。
李成东立刻嬉皮笑脸,捡起刚刚顺带吐出来的糖棍:“没干什么,早上吃多了,想吐。”
周围一圈的男生顿时发出哼笑。
想吐俩字明显意有所指。
明昼下颌轻抬,挑了下眉,他记住李成东和那些发笑男生的脸,心里有了考量。
来之前他就有过预设,猜到这种地方的中学肯定很乱。
像他这种不服天不服地的性格绝对会有老鼠看不惯,从而不自量力地凑上来挑衅。
明昼微微挑起半边眉,心内嗤笑。
陈舒玉,想看我改邪归正回去服软是么。
这么多年生意场上太顺风顺水,您还是想得简单了。
“老师我坐哪?”
见场面凝滞,明昼主动转移话题。
王斌回神,扫了眼台下,最后视线落在林岁安前三排的位置,伸手指去:“那个谁,杨乐,你坐到史磊落旁边去,你的位置腾给新同学。”
“啊——”听到王斌的安排,杨乐发出痛苦的哀鸣。
谁都不想做史磊落旁边,这人又胖又高,身上总绕着股汗臭味,动一下就累就喘,和班上最柔弱的林岁安一起被迫组了个组合,名字就叫猪八戒和林妹妹。
这么侮辱人的行为,也是李成东他们先起哄的。
王斌催促:“快点,别叽叽歪歪的,让你换就换。”
明昼不动声色地看向杨乐瞪着的史磊落同学。
史磊落坐倒数第二排,他右手边空着,而空着的座位后面,就是独自一人的林岁安。
“不用麻烦了,我坐那个空位就行。”
说罢,不等王斌反应,明昼拎着包走下去。
林岁安正埋头温习语文第一课,忽然感觉头顶一暗,有人挡住了窗外照向她的阳光,阴影投射至书本上。
她顿了顿,抬头看过去,少年身形颀长高大,宽肩窄腰,站在她桌前很有压迫感,她不自觉挺直腰背,敲了眼他骄纵坚毅的侧脸轮廓,很快重新低头。
明昼拉开凳子坐下,史磊落往旁边缩了缩肩膀,心里有点不悦。
课桌对他而言窄的要死,本来他一人独占两张桌自在的很,这会儿又坐了个体型不小的,这不得挤死。
少年身上清冽的柑橘味弥漫过来,林岁安笔尖一顿,鬼使神差地发愣。
这个味道,她在滨宁从没有闻到过。
是大城市的味道,是另一个世界的味道。
林岁安眼睫微动,掩盖眼底低迷的情绪。
大课间铃声一响,班级炸开。
从省城来的有钱少爷,自带光环和屏障,没人主动上前和他搭话,明昼看起来也不屑和他们交流。
课桌太小,对他的长腿来说有些憋屈,他身子侧坐,一条腿放在外面,时不时抖两下,就这样,也好看得要命。
女生们按照亲密度各自围成不同的小团体,偷看他,谈论他。
男生们还不清楚他的深浅,不敢冒然去招惹。
只有林岁安和史磊落,宛如俩定海神针,一个看书,一个吃零食,加上一个百无聊赖的明昼,三人形成一道意外和谐的风景线。
林岁安翻着手里曹禺的《雷雨》,侧脸安宁。
看出明昼假装不认识她,林岁安原先心头的紧张和不安消散。
本以为再也不会有交集的,没成想凑到一个班了。
不认识也好,这种人看着就招惹不起。
“喂,嫂子,超哥让我问你周末有空嘛?”
突然一道拖腔带调的男声自头顶响起,林岁安眉头轻拢,捏紧页脚。
只见李成东咧着嘴,伸手撑在林岁安的课桌上,正好挡住她看书的视线,迫使她不得不抬头理他。
对上这双如江南烟雨一般的清冷眸子,李成东喉头滚动,笑容也更深了点。
四周逐渐没了声响,大家默契地互递眼神,安静看戏。
林岁安淡淡望着他,没有吭声。
李成东:“超哥准备周末在白鑫办个派对,想请你去玩,一起唱唱歌,吃吃水果,给个面子呗。”
和跟班去小卖部买冰棍回来的于栗刚好在后门听到这句话,顿时,恶狠狠的眼神便射向了林岁安。
林岁安深吸口气,冷白的脸泛出些许不正常的红,她压抑着怒火,一字一句道:“告诉他,我没空。”
女生眼神冰冷,眼底深处漾着同归于尽的狠,不过她掩藏的很好。
她是在高一下学期被傅超盯上的,起因是有天晚上卓宁给她打电话,说自己喝多了下楼梯没踩稳崴到了脚腕,叫林岁安过去接她。
那天夜里下着小雨,家里唯一一把伞被卓宁带走,她见雨不大便跑着赶到白鑫,到门口时胸部以上湿了大半,她没在意,随意撩了撩刘海便进去了。
她第一次进到白鑫里面,迷离昏暗的灯光,震耳欲聋的音乐,穿着性感的跳舞女郎,她像只误入妖精洞的小白兔,一路低着头,畏畏缩缩,半天才在一楼找到坐在角落卡座里的卓宁。
女人喝得半醉,迷糊地搭上她的肩膀,林岁安扶着她往外走,结果不小心撞到了来帮父亲看场子的傅超。
傅超一米八的个子,长相清俊儒雅,可亚麻的发色,锁骨上的纹身,阴戾骇人的眼神,都给他镀上一层疯劲。
林岁安认得他,班上女生都说他是一中的校草。
她低声道歉,侧身越过对方继续离开,可下一秒手腕却被他制住。
“等会儿。”
傅超声音带笑,林岁安却莫名抖了一下。
他走到她面前,松开手腕,指腹却有意无意蹭过她的手心。
“你是她女儿?”
说话间,傅超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胸口,林岁安下意识低头,见棉麻质的布料已经被雨水浸透,内衣的形状在暧昧的灯光下若隐若现。
林岁安猛地挡住胸口,眉头紧锁,死死瞪着他。
“切。”傅超哼笑一声,挑起眉,兴味十足,“我记住你了。”
第二天她刚到教室,便看见傅超坐在她座位上,阴恻恻地看着她,不一会就走了。
没有和她说一句话,但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态度。
林岁安,他看上了,别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