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温馨的客厅里,阿离度过了穿越到美国以来最温馨也最舒适的周末。
她和兄弟们坐在大沙发上,吃着大姐烤的曲奇饼干,喝着Michael分享给她的橙汁。
耳边是Michael对她的呢喃和偶尔低低的笑声,炉火正在跳动,温暖侵袭着她每根过度劳累的神经。
兄弟们各自闲谈,天南地北好不自在,偶尔也会提起阿离,阿离就回以明朗的笑容。
时不时Janet那个小可爱就凑到她身边,一会儿给她拿来自己的玩具,好一番展示;一会又来摸摸她的头发、胸针、大衣,充满好奇地看着她的眼睛;最后,干脆屁股一挪,挤在了阿离身边。
阿离便一只手拿着橙汁,一边侧着头听着Michael分享着他在录音室里的种种喜乐,一边轻声笑着回应,另一只手就自然而然挽着Janet的肩膀。而Janet乖巧地蜷缩在阿离身边,就像一只归巢的幼鸟,羽翼渐丰却还是眷恋地依偎在大鸟身边。
可是时间不早了,不到六点,天就已经黑了。
窗外的雪已经下了厚厚一层,打开大门,外面的寒流就毫不偏心地袭击了每一个人。
“为什么不留下来吃晚饭呢?”
Michael跟在阿离身后,看见她裹紧了大衣,正朝屋内每个出来相送的人们挥手告别。
如果不是阿离要求而Michael不想让她离开——可惜Michael的故事已经快讲完了,从四点半拖到现在快两个小时,她还是没有改变主意。
他本可以留下她吃晚饭的!
“太晚了。再晚走的话车都要不好开了。”
阿离歪头,试图对Michael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你们都不要送了,外面太冷。”
大人们她倒不在乎,只是Janet还恋恋不舍,几乎要追她到门外去。
要是Janet冻坏了,她可太心疼了。
阿离轻轻摸了摸Janet的小脸儿,然后按着她的肩膀把她推进了屋内的人群。
Michael见状配合地关上了大门,留下Janet怨恨的小眼神在门后:“你们回去吧,我送送她就回。”
客人是他带来的,于情于理都应该由他这个主人将她送回对不对?至于其他人怎么样他不管,最好都不要来送才好,他还没有和她单独带够呢。
“嘭”,门不轻不重地合上了。
二人在门廊上对视,甚至有一瞬的愣神。
阶外是纷纷扰扰的大雪,下起来就越下越大,没完没了。
“走吗?我叫司机送咱们去。”
Michael笑着问,打破了僵局。
阿离眷恋地看了一眼他俊美的脸庞,点了点头。
她也不想走,可是她明天还有病人要诊治呢,她要写病例,不可耽搁。
如果她想走,又怎么可能让Michael硬生生地拖出两个小时呢。
Michael于是下了台阶,在雪地里踏出一串明显的脚印。阿离那小巧的脚印就随着他的走,两串脚印一大一小,一深一浅,在雪地里彼此相缠,就像一幅画。
“你还会来吗?”
还来我的家庭聚会吗?
Michael站在中医馆的台阶上,问道。
他刚刚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勇敢地做出了贴面礼。
贴面礼本该在送阿离出客厅的时候就行的,可是阿离只顾着捏Janet小脸蛋儿,Michael没有“下手”的机会。
“当然。我一定会来!”
今天可太好玩儿了!
阿离停留了两秒,然后从他怀里抽出身,裹紧大衣,鼻尖通红。她有点儿呛风,但还是笑着回应。
“进来待会儿吗?我让Sofia给你熬一碗红糖姜水喝。”
外面实在太冷,阿离就要受不了了。可是她又怕她一转身,Michael就会消失,于是赶紧又抛出一个话题。
Michael闻言二话不说,推着她进了大门。
他正愁没借口再多缠她一会儿呢。
阿离被她推着进了屋,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计划得逞!
好吧好吧,她求之不得。
最后她还是没有麻烦Sofia,而是自己找来了材料,就着制作中药的砂锅熬了点红糖姜水。
“捏着鼻子,一下就喝进去了。”
阿离比划着,将一小碗冒着滚滚热气的姜水递给一旁观望的Michael。
满屋子都是黄姜那辣乎乎的浓郁气息。
对于第一次接触姜水的外国人,估计都很难接受它的辛辣,不过阿离相信,只要多喝几次就能接受了。
在中国,每次淋了雨、受了寒,家长大多数会熬一碗红糖姜水给他们的小孩喝,汤有驱寒祛湿的作用,喝了之后额上发汗,从头到脚都是暖乎乎的。
Michael小心接过,皱着鼻子闻了闻。
无论阿离给他递什么,让他吃,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吃!
一股辛辣的味道直冲鼻腔,Michael几乎要晕厥了。
好吧,也许会犹豫……
Michael顺着碗边浅浅喝了一口,浑身像触电一般激灵了一下。
但是最后一定会喝!
他看见阿离在一旁那激励而充满善意的眼神——
好吧!喝!
他端起碗,这次一股脑全倒进嘴里了。
也分不清是这汤本来就烫,还是姜丝的辣,总之他感觉自己的嘴巴到食道再到胃都辣乎乎的,像是被袭击了一样。
“哦!痛!”
Michael呲牙咧嘴,直言不讳。
阿离眼里笑意浓浓,顺手接过他手里的碗,自然的到一旁的水池冲洗干净。
“哦,是吗?稍微再等一会吧。”
那碗汤不算很烫,她已经晾了一会儿了。她也尝过了,现在已经发了一身薄汗。
她在心里默默倒数着:“五,四,三,二——”
“好热!”
他看见Michael已经开始抹汗了。
阿离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Michael感觉四肢百骸有一股暖流在四处流淌,身体里好像一团火在燃烧。他在雪地里站了许久,吹了寒风,身体一直有点不舒服,可这碗汤下去,不仅胃里暖乎乎的,连他的额头、指尖都有点发热了!
阿离又端了一碗,嘱咐守在门口的Sofia给大厅等待着Michael的司机送去。
Michael欣喜地看着阿离,这个东方女孩身上总有一些神奇的地方——她永远知道该怎么应对生活中的一切!她能治愈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还有更多更广的方面——
他不禁要佩服她了。
不,他已经很敬佩她了。
阿离沉默着,在厨房里忙忙碌碌,没有注意到Michael相随的眼神。
她把姜皮碎屑倒掉,又把碗擦干净放进碗橱,正当她端起砂锅要清洗的时候,一双修长有力的巧克力色的大手稳稳接了过来——
“我来吧。”
他已经喝了她一碗姜汤,霸占了她一整个下午,还有之前的种种——她为了他已经做了那么多事,处处关心着他,可是他好像从没有为她亲力亲为过什么。
这种小活儿反正也不费事,总不能让一个女孩子为他跑前跑后,而自己在一旁坐享其成,束手而立吧!
阿离顺从地把锅递给他。
Michael于是郑重地捧着锅,来到水池前,一下就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激烈的水流冲荡着砂锅,也呲了他一身。
“!”
阿离连忙两步并做一步上前,一把关小了水龙头。
二人看看身上被溅起的水渍,忍不住相视一笑。
眼见Michael又要拿沥水架上的钢丝球刷锅,阿离马上摁住他那大手。
“?”
Michael疑惑而好笑地看着阿离,阿离低着头,笑得肩膀轻轻颤动。
“Michael,砂锅不能用钢丝球刷,这容易刮伤它。”
她随手从沥水架取下另一块细嫩柔软的丝瓜瓤递给Michael,那是专门刷它的。
Michael一边笑,一边接过它。
“好吧,好吧——哦,我不太熟悉中国的这些东西。”
“没关系。”
阿离笑着摇摇头。
没关系,你这么善解人意,还主动帮主人刷锅的客人可是很少见了。
Michael于是学着阿离的样子,轻轻、缓慢地擦拭着砂锅内壁,清水淅沥而下,沁润着砂锅的全部。
Michael在厨房看着阿离忙活的背影时,在阿离的指导下尝试新的姜汤时,看着她为了这个小“家”而里外忙碌、甚至照顾他的司机时,还有现在,他在她指导下刷着锅——
虽然这不是他的家,可是他还是感觉到了一种温馨、安宁的感觉,突然莫名对自己的未来产生了一种向往。
就让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吧。
就让这位可儿人再陪自己久一点、再久一点吧。
他有点儿想知道,自己以后会和谁结婚?会过什么样的生活?
“刷好了吗?”
阿离探究地看着Michael,那口锅已经被他反反复复刷了三遍了。
“哦。足够干净了吗?”
Michael低着头,目光仿佛穿透了那口锅,而达到地下某处。他走神了。
被阿离这么一问,他又被拉回了现实。
“说实话,很干净。我自己都没洗这么干净过。”
阿离浅浅笑了一下,有点疑惑。Michael这是为了证明他了解中国的器物,而反反复复仔细地清洗吗?
等二人从厨房出来,已经是晚上七点。阿离让Sofia把自己那份晚饭带给Michael,她知道Michael肯定又要去录音室,没准儿一待就待到后半夜。
他的司机她并不担心,谁的三餐都比Michael规律。她让保镖盯着点Michael,趁着饭还热乎让他吃完。
“我的音乐短片要拍完了。如果你有时间的话,你要看看吗?”
Michael捧着那份热气腾腾的饺子,有点儿恋恋不舍。
医院不是个好地方,可是阿离这里让他三天两头来他也愿意!
因为这里莫名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当然当然,你不知道我有多想看!”
阿离欢欣地说,顺便象征性地拥抱了一下他。
“好吧,周三见。”
他下了定论一般说道,然后走向茫茫雪色中。
“周三见。”
就因为一碗红糖姜水,还有刚刚Sofia吃饭的时候他非要尝一口的饺子,他嘱咐周三的时候一定要给他带一份中餐。
当然没问题了,阿离正计划什么时候把食疗也加入到对Michael身体的日常调理中,Michael自己就提了。
她保证把食物做得滋补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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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平平淡淡过去,阿离又开始忙碌起来。
工作之余,她已经提前写好了关于食疗的具体细则,林林总总在她那个万能的日记本上十几页。
冬天来了,不仅要煲汤驱寒保暖,还要煮粥养心安神,她依稀记着Michael喜欢吃鸡肉,连汤的配方她都调了又调。
此刻,砂锅正文火煮着药膳鸡汤,金黄的汤汁不断翻滚、冒泡,整个配药房甚至大厅都飘香四溢。
锅里是放了血水、洗了又洗的走地鸡肉,肉质劲道爽弹;鸡汤里鲜红的枸杞、雪白的茯神、百合可以安心养神;切成块的山药、丝状的菟丝子、片状的几钱杜仲又有补肾抗衰的功效。
这一切的一切,从把鸡肉切块儿,到配菜、切丁、熬制,全部是阿离一个人亲力亲为。她一会儿害怕其他人不懂配量,一会儿又怕会不卫生,一会儿又担心别人会放Michael不爱吃的菜,最后干脆自己全操办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即便做完这一切,她还是觉得有点儿心神不宁。
Sofia在大厅前台忍了又忍,最终还是上楼来到阿离的诊室,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Amanda,你是在煮药吗?我能尝一口吗?”
阿离眼皮都没抬:“那是药膳,简称药。你没病没灾为什么要吃?”
“好吧……”
这哪里是药,这明明是勾引味蕾、令人食指大动的中国菜好吗!
Sofia一向听阿离的,她说不让吃她就不吃。
Sofia乖乖的退下了。
坐在一旁的肖凌忍俊不禁,因为香味已经从一楼的大厅窜到了诊室,连他的肚子都要咕咕叫了:“药食同源,为什么不让人家吃?”
阿离直言:“那是给我的病人吃的。”
肖凌不知道她的病人是谁,只知道是个很神秘的人,但是他却能感觉到她对那个人的偏心。
非要把一碗鸡汤说成药,生怕别人先吃了去!
“好吧,你说得对。”
肖凌耸耸肩,整理好阿离写完的一摞摞病例,就要送到楼下的配药房。
他就不信她那病人一次能吃完一锅!
等你下午去给你的病人做例行检查,我就去带Sofia到配药房吃!
你走了之后可就什么都不知道咯——
“一会儿我把配方给你,你们要是想吃的话就做。我这个病人口味太刁,他爱吃的咱们没准吃不习惯。”
肖凌的脚步一顿,怎么回事?他还没说什么,阿离就好像猜到了他的心思一样,直接杜绝了他打包鸡汤的可能。
阿离看着他顿了顿,心觉好笑:“他那边又不止一个人,他自己喝一碗也就算了,剩下的一人一口,那一锅没准儿还不够分呢。”
肖凌点点头,算是赞同——阿离这毒辣的眼光和她那师父一样准,一猜一个透,他不禁觉得自己的后背都要“汗涔涔”了。
可是比想象中的美好画面先到来的,是噩耗。
阿离又整理了一份有关关节肿痛的病理大纲——可能是冬天来了的缘故,来看风湿病的人数猛增。她离开诊室,关上了门,站在长长的连廊上,刚打算休息一下,Sofia就神色慌张地冲了上来:“Amanda!是Bill!急事!”
阿离不知道她诊室的电话响了几声后就挂了,几秒后直接打给了中医馆前台Sofia那里。
Bill 是Michael的老牌保镖,平时用不着他出面约人做工作的。
一定是有很急的急事,才会这么满天地的寻她!
正在伸懒腰的阿离闻言,立刻冲下了楼梯。那台电话静静放在前台上,听筒仰倒,颇有些狼狈,那是Sofia接到消息后也紧急万分,随手放下的。
“喂!”
阿离不禁拔高了音调。
“是我。不要着急,Michael住院了。”
那边是Bill 沉稳的声音,可是阿离的心却拔到了嗓子眼。
“他,他——是这样,”Bill害怕她担心,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练舞的时候不小心摔断了鼻梁,已经去做手术了。一切都好。”
阿离悬着的心终于跌倒了谷底。
“他想让你来看他,他已经进手术室了。”
Bill没法再说更多,能说的他已经挑挑拣拣都说了,剩下的全是不能说的。
“在哪?”
听筒那边是极为冷静的声音。可如果你仔细听,还是能听出她的颤抖。
Bill快速而准确地报出了地址。
“距离他出来至少还有两个小时。他的司机已经派去接你了,大概十分钟后到。”
Bill几乎马不停蹄地忙完一切工作,立刻就给她打了电话。可是那距离Michael进手术室也已经半个小时了。
“谢谢,那就这样。”
Bill甚至想安慰两句,可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阿离已经挂了电话。
她居然忘了!
她忘了他会在此时摔断鼻子!可是国内没有一家新闻报纸上刊登过他受伤的具体时间,那些报道也远不如之后的绯闻、烧伤令她印象深刻。
甜蜜的时光让她只期待未来,却忽略了眼下的痛苦。
是她没有保护好Michael。
她重重地挂了电话。
Sofia此时也早已从楼上下来,目睹了阿离悲伤的样子。
缓慢而温柔地,她轻轻抱住了阿离。
阿离没有动。任由她抱着呆呆坐了一会儿。Sofia仿佛感受到小腹一点湿濡,那也许是阿离的泪水。
很快,阿离抬起了头。
她要坚强,眼泪可以偶尔掉一两滴,可是不能误了正事。
从现在起,她不会再让他受一点伤。至少,她要竭尽所能地保护他!
“一会儿Levin给你们煮鸡汤,你们先吃,不用等我了。”
Levin是肖凌的英文名。
“你要现在走吗?”
Sofia有些茫然,看着她泛红的眼尾和强装镇定的表情,不禁心疼。
“是的。那边催得急,车还有五分钟就要来了。”
她转身去配药房分保温桶打包好鸡汤,动作迅速利落,几乎看不出异常。
然后又阔步出来,三两下披上了大衣。
Sofia恋恋不舍,替她系好了大衣的纽扣。
“……”
她说不出什么,只好拍了拍Sofia的肩。
“照顾好自己。”
Sofia看着她倔强的表情,没来由地说了一句。
她目送她如风中雪松挺拔的身姿,孤独地走向了门外。那里,Michael的那辆豪车刚刚停稳。
当医生可真累啊。
不仅要事事亲为,还要随叫随到。
Sofia很心疼她,明明是和她同岁的女孩儿,却总是独自承担一切,总怕别人受伤,所以有什么事情她都习惯往自己的身上揽。
“唉……”
Sofia悠悠叹了口气,其实,她不用那么假装坚强,她的身后明明有他们呢。
手术很顺利,Michael几乎提前一个小时就出来了。然后阿离还堵在路上。
直到Michael悠悠转醒,又在麻药的作用下睡去,她和司机二人才刚刚拐进医院大楼。
急也没用,阿离一开始抓狂的心情此刻平复了不少。她在路上已经想通了,无论如何,她不能显得比Michael还难受,作为医生不仅要治疗□□上的病痛,更要稳定患者心情,从心理上帮助他们更快康复。
她跟着护士来到病房前,护士轻轻推门,她也蹑手蹑脚地跟进去。
病房是单人间,排舞师和Bill整各自坐在单人沙发上,Michael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被子。
护士在她背后轻轻关上了门。
Bill见状,起身相迎。
“怎么样?”
“很成功。”
两个人交头接耳,压低了声音。
很成功是怎么个成功法?
阿离一边思索,一边在一旁的杂物柜上放下了保温桶。
排舞师也站了起来,阿离和他握了握手。
Bill看着阿离眉头,仿佛有一团解不开的忧愁。
他知道作为医生,阿离应该最知道摔伤的疼痛,此刻一定和他一样心如刀割。
意外发生的时候,Bill正在愣神,他在看英国的《观察者报》——
“嘭”地一声,他听见有人倒地。
他抬头,看见Michael以一种奇异的姿势扑倒在地,几乎站不起来,他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Michael!”
他听见自己浑厚的声音穿透舞室,他确信Michael听见了,可是他毫无反应。
Michael开始浑身抖起来。
他冲上前去,周围的人也开始意识到不对劲,纷纷围了上来。
血流如注。
大量鲜血滴滴答答从他鼻腔涌出,顺着他的下颚滴落在衣服上、地上,Michael紧闭双眼,痛苦地几乎不能呼吸。
他的头软软地靠着Bill的大手上,近乎昏厥。
Bill不敢细想这件事。
他的手不停狠狠捋着头发,一脸后怕。
他有多自责,阿离就有多自责。
阿离不敢问,她怕自己听了心碎。
鼻子周围有非常多的神经和血管,稍微磕碰都疼痛剧烈。不用想,摔断鼻子这种事,一定宛如摧心剖肝,鲜血淋漓。
病床上,Michael的脸被包扎的结结实实,只露出的那双纯净的眼睛此刻安静地闭了起来,他的湿濡的头发卷曲在额头上,陷在枕头里,很乖很乖,像睡着了一样。
但是阿离却心如刀绞。
Michael的眉毛轻轻皱着,他一定还是很痛吧。
阿离无言,找了把椅子就坐在他床边,守着。
几个人就这样近乎沉默不语,夕阳快落了,房间渐渐漆黑,竟没有一个人发现要去开灯。
Bill还不敢通知其他人,Michael在昏迷前说叫Amanda他才叫的,他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和他爸爸交代。
他一直受Michael父亲委托,担任Jacksons5的保镖,可其实他和Michael相处的时间更多。他的兄弟们不怎么来练舞,只有他——
幸好他在,不然……
他不敢细想。
Michael好像要醒了。
他乖巧地躺在床上的样子,就像一个洋娃娃——如果忽略他脸上的绷带的话。
可是这样的乖巧,她不想让他有。
阿离似乎察觉到他在苏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微弱的光下,他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阿离起身,另外两个人也有所察觉,立刻靠近。
“嗯……”
他发出一声含糊不清地喉音,Michael醒了。
Bill率先去开灯。
“开这个吧。”
阿离细心,把床头灯拿远了一些打开,昏暗的黄光立刻充满这间屋子。
Michael缓缓睁开眼睛,看见那两个男人。
他的心情不怎么好,鼻子太痛了,他几乎不怎么能挪动头。
“……”
他想问问手术是否顺利,探究的眼光盯着Bill。
“你醒了。手术一切顺利。”
Bill即答。他太了解Michael了,如果不顺利那简直再要一次他的小命。
好痛!
麻药劲儿过去,那鼻尖的疼痛便如蚀心之蚁,他难忍地扭动着身体——
忽然,床尾探出一个脑袋。
那双灵动的双眼似乎在确认他的状态。
Amanda!他的阿离来了!
Michael好像找到了他的止疼剂一般,虚弱地抬了抬右手,示意阿离过来。
于是两个大男人整齐地挪开了。
“他们说手术很成功。”
阿离握住他的右手,那只还没有打针的手。她实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你怎么样?”
Michael闭了闭眼,算是回答了她。
他虚弱地靠在蓬松的枕头里,看着她熟悉的脸,不禁要落泪,可是又忍住了。
他几乎不能动,任由阿离轻轻按摩那只完好的右手。跌倒不光摔断了鼻子,他身上也有磕青了的地方。
阿离有点无能为力。
中医没法动手术,也无法对鼻子塑型。恍然之间,她有一种不能保护好Michael的感觉。
Michael拽着她的手轻轻晃了晃,好像有话要说。
Bill找来了纸和笔。
“……”
可他几乎拿不动笔写字,气愤的轻轻把笔扔掉了。
阿离破涕为笑,他逗得另外两个也终于轻松地笑了一下。
护士知道他醒了,进来宣布注意事项,什么禁水禁食啦,不能挪动啦,阿离都认真听了。
排舞师先走了,Bill站在门外,只留下阿离在房间里守候。
昏暗的灯光下,阿离将Michael的大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脸上,略有愁苦地望着又睡去的Michael。
很快过了禁食禁水的时间,Michael除了脖子以上还是僵硬的不敢挪动,其他身体部位已经可以自如移动了。
阿离新熬了一锅药膳鸡汤,用勺子润湿他的嘴唇,他便乖巧地舔舔上面的鸡汤——因为Michael忍不住用笔表达着愿望,在他病卧之时,阿离、Bill和前来的护士们瓜分了那第一锅鸡汤,香味弥漫在整个病房,而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闻着。
终于!他也能吃点药膳了!
鲜香浓郁的鸡汤入口,那滋味美不胜收。这次品尝的主角终于是他了!
不得不说,阿离带来的中餐是那么美味,几乎要改掉他的厌食症。她简直能用一双手创造无数个奇迹!
他默默注视着阿离那内敛美丽的侧脸,忍不住觉得好安心。
唯一一次发生冲突是在昨天夜里。因为Michael的伤口还是有一点痛,为了不影响他一个小时后休息,医生查房之时并未仔细过问,直接大手一挥,批了一支0.05mg的芬太尼。
芬太尼作为一种止痛镇定剂,有着与吗啡类似的副作用——成瘾。
药物控制上,各个国家都有部分药物使用泛滥的情况。一旦过量,成瘾是最基本的,紧接着会逐步损耗身体,过量服用可以导致死亡。
在Bill看来,阿离几乎情绪过激,她去给Michael接水,赶在针头就要注射进Michael体内前几秒回到病房,极力阻止了这场治疗的进行。
“你疯了吗?”
注射的护士怒斥她,针头正在朝外喷药——因为她妨碍了正常医疗救治。
阿离确实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质了,但是Michael已经在早上接受过一次注射,短时间内再接触,她太担心药物过量的风险。
她知道这和2009年那次注射的概念不太一样,可是看见那明晃晃的针头她还是一阵害怕。
“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Michael在纸上写下这句话,把它举到护士面前。
护士还算有耐心地看完,反驳道:“可是她不是医生!”
“她是。”
Bill接茬道。
“我有办法,用别的办法止痛,不用芬太尼。”
阿离固执地说。
护士铁青着脸,看着这个疯子般的女人。
在美国,这种阻碍治疗的行为可以判刑的!
如果不是Michael在这里极力劝阻,她反手一个电话举报,阿离今儿晚上就得进警察局了。
Michael还能淡定地看着她,说明他没有那么痛,痛到必须使用药物麻醉自己。
在这个国度,拔牙都要全麻。
护士举着准备好的针头不知该如何定夺,她的针已经消过毒,不能随意摆放。
她只好按下了病床头的紧急呼叫。
主治医生来了。
“你有办法,那就按你的做。”
听完双方的争执,医生竟然同意了阿离的想法——这也是位不循规蹈矩的医生。
护士只觉得今天一个两个人都疯了!
Michael早知道她要干什么,躺在床上闭着眼安详的配合。
阿离取来酒精灯,掏出她精简的针灸针,依次消毒。
三针下去,依次准确刺入迎香穴、鼻通穴、合谷穴。
不到一刻钟,Michael又像第一次那样感受到暖流的作用,不再微微蹙眉,而是在纸上写下言简意赅的:“OK”。
医生和护士颇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不得不相信中医的神奇之处。
阿离没有说过不能给他用止痛药,她只是担心在不必要的时候用会让他药物依赖。
Michael聪明过人,怎么会察觉不到她的苦心?就算她只字未提,他也知道她怎么做的原因。
半年前做过的那个梦的片段又浮现在他的心里,他突然间有点儿不担心那支冰冷推进他静脉的镇定剂了——照这种情况发展,那不可能发生。
只要有阿离在。
最终,没人追究这场医疗救治的终止,主治医生也被针灸征服——作为医生,他开始对这种新的疗法感兴趣,只要能有利于他的病人康复,他愿意都试一试。
Michael只是短暂地在床上待了几天,阿离陪伴他的最后一个下午,他给她听了他新专辑的小样——昆西琼斯来看他,他特意叮嘱Q带上一两部他们的新作品。
阿离照例欣赏起来,音乐流淌在小小的病房里,她几乎要和着他的音乐跳起舞了。
Michael也因为阿离的肯定而感觉好了不少。
中医馆还有预约的病人,阿离最后三天没有陪着他。
之后,Janet、Randy还有Jacksons5剩下的四个人都来看他了。他们看着Michael精神极佳的样子,甚至有点怀疑鼻子上那块儿纱布下是不是真的有伤口。
兄弟们这下再也不嘲讽他的“大鼻子”了——虽然他们自己的鼻子也不小,谁会忍心对一个病床上的人恶语相向呢!
“快点儿好起来吧,Michael。”
阿离忙完自己的事就给他打电话,“好起来我们去别的地方玩!”
“我在努力着呢。”
Michael认真回应道。
床头灯下,他瓮声瓮气,手指纠缠着电话线,一字一句地说。
阿离,阿离,你不知道我有多期待恢复好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