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隔日,廪人汇报,谷仓存粮折损大半有余,县令苟观勃然大怒道:“去,命人张贴布告,限昨夜参与之人七日内交还官粮,如若不然,就在七日后给那认罪的女犯收尸吧!”
官吏们战战兢兢领命,心里发苦。
好不容易拿到手的粮食谁肯轻易放手,到时候粮食收不上来,州府问罪,县令捧着银子上贡,拍拍屁股,独善其身,最后处罚的还不是他们?
苟观发了一通脾气,将官吏们赶出去,唯独留下他的妻弟,梅书言。
“那批粮食已经尽数脱手了吧?运出去的不用管,还没脱手的暂且别动,别埋怨姐夫,只是小心驶得万年船,暂且避避风头,免得引起怀疑,等过阵子,杀了那个女囚,事态平息再说。”苟观低声嘱托,目光扫视一周,时刻注意身边环境,警惕心十足。
梅书言笑意吟吟,点头说:“姐夫,你就放心吧,眼下有人帮咱们平账,我高兴都来不及,哪里会埋怨你,我晓得孰轻孰重。”
苟观不放心,又交代了几句,才放梅书言离开。
没办法,他能相信梅书言,但不代表也相信别人,最好还是让梅书言帮忙跑一趟,给上头解释两句,并约束底下的人,管住他们近期的小动作,否则事情败露,丢官事小,丢命就不值当了。
*
官府的布告张贴出来,大街小巷议论纷纷,有称赞徐茂有情有义的,也有骂她胆大妄为的。
而对布告里所说,要求归还米粮,众人则是嗤笑道:“这不是肉包子打狗吗?已经到这个时辰,恐怕全都进人家肚子里了,还能指望他们还回去?”
赵阿婆家小小的茅屋里乌泱泱挤满人,现场空气凝滞,所有人无不肃色。
良久,张阿公忍不住了,第一个开口:“不如,咱们还是把粮食还回去吧?不能眼睁睁看着徐娘子被砍头啊!”
话音方落,屋子里各种摩|擦响动声。
其余人目光变了变,眼底闪过几许羞愧,揪着衣角,嘴唇嗫嚅,似乎在犹豫些什么。
张老眉头紧锁,沉思许久,调转视线看向大家,“大伙儿以为呢?”
众人心思各异,没有张口出声说话的。
张老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飞快掠过,凡他目光所到,那人就迅速低下头,一言不发。
如此反应,张老大概有了底,转头对张阿公说:“我看不妥,且先不说还不还粮的事,就说官府是怎么定罪的。即便我们还了粮食,官府恐怕也不会放过徐娘子,这事总归要有人出来担责,不然仓廪被劫,县令怎么往州里交代?最终审判徐娘子,估计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周边男人明显松一口气,这会儿记起来自己长了嘴,积极问道:“那现在怎么办?明府铁了心要处置徐娘子,不会善罢甘休,难道要我们赤手空拳去牢里劫人?”
“对,去劫狱!”
一道清脆的女声倏地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徐蘅站在门口,脸色铁青,两只眼睛喷火,愤怒地攥紧拳头,大步流星走到他们中间。
“二娘,你怎么进来了?”张阿公错愕。
不知道她听了多少,方才众人反应落到徐蘅心里,怕是不悦,她姐姐因为大伙儿遭遇牢狱之灾,如今却没有人愿意站出来救人,张阿公羞惭万分。
“这不是小娘子胡闹的地方。”
人群里传来这么一句,不知道谁说的。
徐蘅冷声道:“我姐姐正在监牢里受苦,妹妹怎可置身事外?你们不愿意救我姐姐,我自己去!”
说罢,徐蘅转身往外跑。
“二娘——”张阿公急忙起身跟出去,留下话:“徐娘子那般情况,她唯一的妹妹不能再出事了,我去把她追回来!”
在场男人们不自然地摸摸鼻子,别开脸。
“瞧瞧,连十三岁的小娘子都不如,目光短浅,那点米粮能撑几天?这时候不想办法救徐娘子,等粟米吃光了,你们待如何?”张老看着这些人,恨铁不成钢,“难道还要去抢,然后把我推出去顶罪?”
“不敢……”
众人屏息敛声,无地自容。
“行了,既然你们不说,那我来说。”张老懒得继续绕弯子,长话短说,分析道:“粟米,我们不还,一来成效不大,二来白费徐娘子一片心。至于直接劫狱,我认为不妥,狱卒手里有刀有枪,我们又不是习武之人,硬碰硬是不行的。”
“法不责众,再多找些人,血书请愿,一起去县衙求县官释放徐娘子,实在不行,我们再铤而走险。相信汹涌民意之下,县令会斟酌一二,重新考虑的。”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颇为赞同,血书请愿好,方式温和,不得万不得已,他们不想做乱民。
“就依张老所言。”
时间紧迫,所有人动起来,互相通知。
当天下午,赵阿婆狠心从衣裳上扯了半截布,交给张老,恳求道:“徐娘子是我们的恩人,一定要救出她!”
张阿公捧着碗挨家挨户地走,各家几口人全部割破手指头,将血滴进碗里,颜色鲜红。
张老少时读过书,识文断字,可惜没有官运,几次未中,家中负担过重,他不得不放弃科考,另寻生计。
因他肚里有些墨水,逢年过节,家家户户总请他写字,由此积蓄了威望。
血墨送过来,张老提笔蘸墨,运腕挥毫,洋洋洒洒就是一大篇。
第二天,众人依约来到县衙门口,将血书摆放在最前面,百姓们齐齐跪拜,磕头请愿,眼里闪着泪光,略带哭腔喊:“请明府开恩,免除徐茂的罪责吧……”
苟观被闹得不安生,把梅书言喊过来,问道:“外面什么动静,鬼哭狼嚎的!”
梅书言面带苦色,烦恼地揉揉眉心,向苟观诉苦:“姐夫,他们今晨就来了,是给徐茂请愿的百姓,还写了血书,打他们不还手,骂他们不还口,反而跟来劲儿似的,喊叫得更加厉害,声嘶力竭,快要喊破喉咙,呕出血来。衙役们怕沾染麻烦,全都不敢轻易动手,驱赶也无用,实在没办法,只能放任他们在外面喊叫了。”
苟观不耐,“随便抓几个杀鸡儆猴,他们就不敢了,这点小事还要我教你?”
梅书言委屈道:“姐夫不知道他们有多难缠,衙役要抓他们,他们就挨个抱成团,几十个人互相抓得死死的,完全拖不走。”
外面的声音持续不断,苟观气得脑袋疼,甩袖子来回踱步,怒道:“刁民,刁民,简直冥顽不灵,爱叫便叫去,敬酒不吃吃罚酒,给他们还粮的机会不要,敢跟我蹬鼻子上脸。”
“他们不是请愿,要我把那女犯从监牢里放出来吗?好啊,去,立即提审,明日午时问斩,看他们还喊什么!”
“还是姐夫有法子。”梅书言转忧为喜,眼珠子转了转,搓搓手心,嘿嘿笑道:“明日斩杀女犯,那么容易便了结性命,送她解脱,白白便宜她了,在此之前,我去帮姐夫出出气吧?”
苟观对梅书言的心思一清二楚,抬手点他的脑袋,“风流鬼投生,又不是没有给你安置美貌的姬妾,我给她换个牢房,你自己挑时间去。”
梅书言心满意足,拱手谢道:“多谢姐夫成全,今夜我定会多折磨她一会儿,解您心头之恨。”
*
外头吵吵闹闹,徐茂这里岁月静好,没人找她麻烦,饭管够,她窝在干草里玩系统自带的单机游戏,消磨时间。
正沉迷于消消乐时,突然有人来提审。
公堂之上,苟观重拍惊堂木震慑犯人,高声道:“徐氏你……”
他话还没说完,徐茂飞速滑跪,乖巧伏首道:“徐茂知罪,明府不必多言,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不必开恩留情。”
谁要给她留情面?简直厚颜无耻!
苟观惊诧过后,气急败坏。
他本来打算先将人拖下去杖责二十,杀杀她的威风,为自己出口气,孰料徐茂连辩驳也没有,直接认罪,弄得他挑不出毛病,憋了满肚子的火无处发泄。
徐茂爽快地签字画押,在苟观半信半疑的目光里被判斩立决。
苟观等不及完完全全走流程,以案子特殊为由,匆忙结案,第二天便斩杀囚犯,拎她做典型,杀鸡儆猴,警告那些打粮仓主意的人。
当天夜里,徐茂还没睡着,冷寂的牢房忽地响起脚步声,由远及近,哗啦啦,锁链作响。
听到异响,徐茂耳朵动了动,心一沉,暗自思忖,该不会是那个小差役不死心,坚持要给她开门吧?
这个想法冒出来,徐茂快速退出系统,翻身坐起,借着银白的月光,她看到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推开牢门,走到她跟前。
徐茂疑惑问:“你是何人?”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梅书言。
梅书言锁上牢门,转身往角落看去,这女子身上有些本事,为防止她逃脱,她的手脚皆用铁链束缚住。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帮娘子免除死罪,娘子不想听听吗?”梅书言自信发言,有生的机会,谁会傻傻地选择死,他不相信有人会不怕死。
本来好心情的徐茂倏地炸毛,进入战备状态,声音冷淡:“我不需要,也不用费时间再劝,我心意已决。这里是关押重犯的地方,你速速离去吧,今夜我就当没见过你。”
梅书言微怔,徐茂意料之外的反应堵住他后面的话,他走到女子身旁,弯腰伸出手,向她的肩膀摸去,笑吟吟道:“娘子别急着拒绝我,听我慢慢道来。”
“娘子正值二八年华,还没许人家吧?如此妙龄,未曾尝过快活滋味、享受凡尘乐事就长眠地下,娘子果真不觉可惜?”
暧昧的语言、动作齐上阵,徐茂旋即明了来人意图,勾唇微笑,“所以……你想说,你是来帮我弥补遗憾的?”
“对对对!”
梅书言眼睛发亮,这丫头,上道。
徐茂嘴角弧度扬得更高,眉眼弯弯,看得梅书言心猿意马,神魂摇动,以为徐茂接受了他,笑得合不拢嘴,立马猴急地解腰带,往她身上爬过去。
片时,监牢里响起凄厉惨叫,声音穿透梁木,响彻云霄。
狱卒闻声赶到现场,定眼一看,竟然是县令的妻弟!
缘何深更半夜出现在牢房里且先不提,梅书言躺在地上,身体蜷缩成虾子,痛苦地打滚、嚎叫,腿脚附近徐徐淌血。
所有狱卒倒吸口凉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