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就算他不让我当这个判官也可以,我不在意。”
此话说出口后,宴文雪又沉默了许久。刘明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宽慰。
宴文雪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只是身为判官这个身份带来的利弊需要他去权衡。
夜烛边又在催宴文雪的调查结果,宴文雪跟着一行人来到高山书院的后山银杏林。
他从未涉足过这个地方,便不知道这个地方多有灵气。
百年银杏滋养出源源不息的灵气,供这些亡魂成为不渡客,超离四界的管理之外。
宴文雪一手抚摸着银杏直直的树干,问道:
“这里,有多少银杏树?”
“两千七百九十棵银杏树,十年银杏九百多棵,剩下的都是百年银杏。”
高山书院的后山像是一个无限的空间,这样庞大的树林足足蔓延六千多平方米。
银杏树林的那一边还是银杏树林,他们站在这里,望不到树林的尽头。
宴文雪不经觉悲从中来,这样庞大的数字说明了有这么多女孩被迫害到不愿意再相信这个世界,选择做了无牵挂的不渡客。
从前有句古话说,弃婴塔里无男婴,学堂之上无罗裙,描述了当时的现象。
在如今的二十一世纪里,这样的观念还没有被完全消除。
或许永远也不会消除,毕竟人类社会的发展定会伴随着这样那样的思想,而人的思想是参差不齐的。
他不是女性身份,但也深知其中的道理。
毕竟在这样的世界上,强者仍然凝视着弱者。
当年的他只是一个柔弱的书生,因为长相过于秀气,就遭到了那一帮恶霸的欺凌。
那年的他早已经是拿下了乡试第一的解元,寒窗苦读数十年,终于等到了进京考试的机会。
却不曾想在他出发的前一晚,原本穷困潦倒的家庭会迎来那样一场浩劫。
当他在收捡第二日出发要带的包袱时,一群村霸闯进家门,杀害了正在缝衣服的母亲和抽旱烟的父亲。
等到他听见动静赶出来,身材魁梧的恶霸正提着母亲血淋淋的头颅大笑。
见自己出来,那群恶霸两眼放光。
“哎呦呦,世界上还真有这么漂亮的男子。
比隔壁的村花还漂亮,小爷我还没尝过男子的味道,不如你留下来陪小爷一晚,明早小爷送你去京城。”
宴文雪目睹这些恶霸在玩弄父母的骨骸,不禁默默流下泪来。
“你们……你们……”
宴文雪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只得捶胸顿足,那群恶霸见他那副窝囊的样子笑得更加兴奋。
手边的茶壶顺手扔了出去,重重砸在一人身上。
那人不曾有任何动作,只是觉得宴文雪不自量力。
此时的宴文雪像是被抽干了全身力气,望着惨死的父母,宴文雪瘫倒在地。
身材最魁梧的那人靠近自己,最终被一把烟枪拨开。
上前的是个拿着自己父亲旱烟的人,那人眼神里尽是些蔑视。
他指着手里的烟杆说着:
“这杆烟是杆好烟,这就是那天县令大人赏赐给你们的?
果然是好东西,不过这京城的丞相,是我儿子的干爹。
此次乡试被你拿了第一,你这让我们一家的面子往哪儿搁?
那从京城来的钦差大人给我儿子传一份答案,也被你举报了?
这俗话说人生难得糊涂,你们这些读书人怎么就不明白这样的道理呢?”
说罢,他身后的手下便拿着刀靠近自己。
雪白的刀刃挨在好看白皙的脸颊上,宴文雪感受着那一抹来自刀刃的凉意,心如死灰。
那些人掐着宴文雪的下巴,恶狠狠道:
“你以为你考上解元是凭你自己的实力吗?
那另一位钦差大人不也是看你这张脸长得好看罢了,所以用了些手段让你拿到解元。
京城那么多考生,你以为多你一个解元会有什么影响吗?”
此话一出,信念崩塌。寒窗苦读数十年,他才知道原来考试也只是一场阴谋一场戏。
原来自己数十年的付出就这样不值一提的被权势踩在脚下,那些权势完全掌握着考试的结果。
“科举考试乃是国君选拔可用人才的重要途径,是国之根基。岂是你们可以随意左右的!”
宴文雪瞪他们的眼神像是要滴出血来,但在他们眼里就像笑话一样。
“我们如何不能左右,就算你是个解元,我们也能抹杀掉你的存在。
只不过,这张脸真的好看,长在一个男人身上可惜了,我这就叫人剥去你这张好看的皮囊!”
那人手里尖锐的刀最终划向了宴文雪的脸颊,宴文雪站起身来反抗,鲜红的血液流得满地都是。
宴文雪在刺痛中昏睡过去,耳边是他们得意的笑容。
后来的他来到了酉沫身前,就算是身为地府判官的酉沫被他那骇人的样子吓得不轻。
宴文雪不禁拉起衣袖挡住自己面目全非的面容。
酉沫拂袖播放着他生前遭遇的事情,一边宽慰道:
“那家的儿子连乡试三元都没进到,更何况他本人生得黢黑丑陋又不学无术,整日泡在赌坊和青楼中,就连他那个京城的丞相干爹也不待见他。”
听罢此话的宴文雪十分气愤,他紧紧捏住拳头道:
“如何能以一个人的相貌判定他的能力,科举考的是真才实学,治国之方。
若是人人都以貌取人,那这个国家的根基如何稳固!”
酉沫静静看着他,见他说完后接来一句:
“其实你错了,什么叫以貌取人?
都只是那些权贵的把戏罢了,一个时代的审美完全掌握在权贵手中。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只要他们说什么样叫美丽漂亮,就会有人去特意营造那样的美丽和漂亮。
谁对他们有益,那谁就是美丽和漂亮。”
那自己的经历又能怎么说呢?
其实宴文雪从来不害怕寒窗多苦读。今年考不上,那就明年再战。
他的思想总是偏颇的,以前行束修之礼拜的师父说他这个人不适合当官。
不过好像除了当官,这个时代没有哪一项职业能赢得大家的尊重。
毕竟身处乱世之中,很多时候他们连自己的温饱都顾不了。
宴文雪不知道那人说的是否是事实,如今的科举考试是以一个人的容貌来评分。
酉沫递给他一个斗笠,四周垂下来的帷幔可以完全遮挡他如今的样子。
他现在那一副被砸碎头颅剥去皮囊的样子,就连地府的鬼魂看见也会被吓一跳。
就在那一日,酉沫领回来一个被雷电劈成两半的女孩。
她的情况看起来比自己严重了很多,劈成两半的灵魂,各自挨着两边的墙角往前走。
这样的场景也是宴文雪从来不曾见过的。
酉沫安排好被劈成两半的女孩,最终提议让惨死的宴文雪留在此地疗伤。
宴文雪浑浑噩噩,最终欣然答应。后来他才知道,那是酉沫在给自己留下的余地。
脸上的伤好得慢了些,好在那年秋天的时候,碎掉的头颅终于长在了一起。
宴文雪每天都拿着酉沫的那条鞭子,看管着被关在牢里大吼大叫的那一群鬼魂。
酉沫说他们不能轻易放去投胎,毕竟是害了景行落得如今这个下场的真凶,就算这一家人是肆尘的信徒。
肆尘也几次找上门来,想要为他们求情。
那时候的肆尘没有那么大的权利,话里话外人是恭敬谦虚的。
但酉沫还是不肯放鬼魂,并和肆尘发生了激烈的争论。
酉沫最不喜欢的就是民间那一套官官相护,贪污**。
就算那年肆尘多次登门拜访,也被酉沫拒之门外。
看着紧闭的大门,宴文雪在门前拦着马上要冲门而进的肆尘。
肆尘看向他,最终骂了一句:
“丑陋。”
他说得没错,如今的自己就是一个能吓死人的丑八怪。
只是他非常厌恶看脸的人。
先前的那些人因为自己长相俊秀而觉得自己是温婉贤淑的美女,如今的肆尘为自己脸上的伤疤而说自己的丑八怪。
见肆尘甩袖离开的身影,酉沫终于打开门走了出来。
她能猜到宴文雪因为肆尘的一句话而情绪低沉,又连忙出声道:
“这世间浮浅是常态,他们不允许超乎常理之外的事情发生,也不愿承认人的独特性。
其实你想清楚了这些,也就不必在意他们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毕竟生活在凝视之中,他们说的话从来不会让你称心如意。
更何况你身为男子,便就不知道这个世间男凝对于女性的迫害。”
宴文雪沉默了许久,直到后来酉沫因为维护那个陨落的神明而被革去了地府判官的要职,宴文雪名正言顺成为了地府的新判官。
那时的他在酉沫的帮助之下,脸上的伤口差不多已经完全愈合。
但上任成为地府判官却不是他想要的,他更惋惜酉沫那样一个鲜明的女孩此消失在他的生活中。
他本以为酉沫被天帝判去投胎转世,但他在浪滔滔的忘川河之中找寻了许多天,也没能找到酉沫的身影。
有人在忘川河边哭的声嘶力竭,他走近之后才发现是景行。
宴文雪大致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其实那件事情比自己想象的更为夸张和震惊。
听风吹银杏叶,往日的记忆在脑海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