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5
下了出租车,纪时绵就一路小跑,到了病房门口时,才感觉到右腿膝关节隐隐刺痛。
这些天总是如此,走路快点也疼,想必还是之前那次摔得太厉害了。
可现在顾不上这些,他默默站在门口顺气,大脑还在想,应该以什么样的模样面对祁焰。
实际上从上次离开的那一秒起,纪时绵就开始想,做实验在想,吃饭洗澡也在想。
他脑海里预设了很多可能发生的场景,模拟了很多遍对话,甚至睡前还对着镜子,试图模仿纪安意的表情。
多么可笑啊。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时刻了,自从离开纪家,他就很有意识地,生理和心理都和纪安意划清界限,似乎要把这个人,这么多年在他身体里的遗留下来的结症和习惯,统统都剔除。
事实上他也做到了,现在无论谁见到他,他不会将他与纪家那位金贵的大少爷联系在一起。
除了祈焰。
只有祈焰。
在祈焰面前,纪时绵是谁不重要,只要纪安意的部分才会让他动容。
这是纪时绵已经实践过无数次,才换来的迟来的觉悟。
纪时绵推开房门时,脸上轻车熟路地挂上了惹人怜爱的笑。
纪安意的笑。
祁焰正在床上打电话,听的多说的少,时不时随口“嗯”几声。
听到门口的动静,深邃的眼瞳在纪时绵身上顿了一瞬,随即示意他进来。
纪时绵没打扰他,把饭菜放在餐桌上,祁焰已经挂断了电话,正要下床。
见他没有拿拐杖的意思,纪时绵走过去,垂在身侧的手比脚步慢半拍,滞了一瞬才伸过去,握住了祁焰的大手。
纪时绵的手很白,手心温度比常人低一些,而祁焰正好相反,他火气大,浑身跟个暖炉似的,热烘烘的。
所以当纪时绵冰冷的手心覆上他的手背时,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就僵了一下。
纪时绵按捺住了,可祁焰却立即甩开。
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在祁焰的记忆里,这些年他从没被这么亲昵地触碰过。
他每天凶神恶煞,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路边的小娃娃见了他高低都得哭两声,哪个敢这么黏糊地牵他的手?
所以他脑子还没回神,身体先做出了反应。
甩开后的一瞬,祁焰粗大的神经竟然也觉得不应该,扭头一看,果然。
纪时绵神情讶异地望着他,墨色的眼眸盛满悲伤,仿佛无声地控诉: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祁焰头大。
僵持片刻,他不耐烦“啧”了一声,拧着眉抿着嘴,抓住身侧人的手腕就大步朝前走。
纪时绵猝不及防,他原本是想扶搀扶他,被拒绝后装可怜,也只是想让祁焰对他多点歉疚而已。
他知道祁焰,远不像他表现的那样放荡不羁,他自律、严苛,感情上认死理,这些年除了纪安意,再没有别人。
他自己不算,那样畸形的关系,当然算不了什么。
除了他那群兄弟,没人能随便近他的身,对那些主动黏上来的小年轻,祁焰从来都是避而远之,敢贴上来就敢把人掀翻。
现在,对才见面没两次的他,祁焰竟然直接上手了。
纪时绵心底涩涩。
他明白,这是舍不得顶着纪安意表情的他受委屈。
这么多年过去,没变的不仅只有他纪时绵,还有眼前这个笨蛋。
对纪安意毫无抵抗力的笨蛋。
走到餐桌前,祁焰松开了纪时绵。
祁焰大剌剌坐在椅子上,手心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不属于他的凉意,他手指捻了一把,随口问:“昨天就没有喊人,你以前怎么叫我的?”
纪时绵低着头,将餐盒拿出来,玻璃方盒随着他的手腕,被转移到黑色岩板桌面上。
他声音不高:“一般不怎么叫你,非要叫的话,就叫祁焰。”
太瘦了,他一只手能握两个。
祈焰问:“那我也叫你全名?纪时绵?”
“纪时绵”三个字从他唇齿间念出来,总是有种别样的感觉。
纪时绵拿着玻璃碗的手一颤,脑海中突然响起某个声音,高声呼喊他粘腻的小名。
那声音似乎来自很远很久的地方,久到纪时绵几乎都快要忘记了。
他睫毛轻眨一下,陈旧的记忆被扇走:“嗯。”
饭菜已全部一字摆开,四菜一汤,四个肉一个素,是偏向于肉食动物的营养餐。
全是自己喜欢的菜,祁焰见纪时绵拆了双一次性筷子,细心地将将牛肉中的配菜蘑菇都拣到一边,然后重新拿了双筷子,递给他。
祁焰看着他的动作,沉默不语。
他没那么讲究,以前在非洲支援过一段时间,那时候什么东西没吃过,有时埋伏在山上,几天几夜吃不上饭,别说炒好的蘑菇了,他们连虫子都能吃。
可事实上,他确实是不爱吃蘑菇。
他从小就不喜欢这玩意儿,总觉得有股土味,他妈为改他这臭毛病,有次让保姆做了全蘑菇宴,最后也没浪费,全让他喂了隔壁院的大黑狗。
这点小事儿,就他过世的妈,还有退休的老保姆知道,他爹都不知道。
但纪时绵知道。
祁焰抱臂靠在椅背上,漆黑的瞳仁望向他,像是琢磨着,要把对面的人再看清楚一点。
纪时绵白皙的脸庞上没有任何刻意,见他没接筷子,镜片后的眼镜露出疑惑:“怎么不吃?”
祁焰睫毛一眨,坐直身体,接过了筷子。
不消片刻,便埋头将所有饭菜收拾了干净。
吃完饭后,纪时绵将饭盒收起来,用无菌湿纸巾擦完桌子后又了喷消毒水,再擦一遍,如此反复了三次,将本就不算脏的桌子擦得能反光。
祁焰看着他的动作,得出结论,这小博士有洁癖。
其实早就有迹可循,纪时绵出现的时候总是简洁干净,纯白色鞋子上没有一点污渍,身上还有一种很清淡的消毒水的味道,额头有汗他会皱着眉很细细擦去,玻璃饭盒洗的锃光瓦亮,摆放的时候棱线完全水平——还有点轻微的强迫症。
祁焰拧眉,他自己是个什么人?
有窝就能睡,什么都能吃,拜以前摸爬滚打的艰苦经验所赐,他就是一个毫不讲究的糙汉。
他这样的性格,难道真的会喜欢纪时绵这一款?
纪时绵体格孱弱,性格腼腆,是个需要时刻被保护的人。
难道是他那该死的保护欲过剩了?
不多时,病房门铃响起,护士推着小车进来,给祁焰消毒。
纪时绵扶着祁焰躺在到床上,自己站在一边,他看着祁焰身上的蓝白色病号服被脱下,麦色的腹肌和肱二头肌依旧显眼。
白色的纱布从宽阔的前胸绕到后背,在肩部打着结,没有被纱布覆盖的部位,印着纵横交错的刀痕和弹痕,乍看去很是狰狞。
都是些陈年旧伤。
“可能会有点疼哦。”护士小姐轻声细语,然后开始动作。
白色的纱布被一层层揭开,暗红色血迹渗透显现,越来越多,越来越红,到了最后一层,血和黏液与纱布粘连在一起,撕不开了。
护士小姐把周围的纱布剪掉,动手前再次柔声道:“我会慢一点,受不了请一定告诉我。”
她是一位经验丰富的护士,安抚病人情绪是她的职业习惯,但她知道,眼前这位先生其实并不需要,换了这么多次药,除了第一次无麻醉缝合的时候,这位先生闷哼了一声,过后再未表现出痛感。
纱布连着皮肉,被揭开时被扯下来一小块,鲜血流淌下来,在腹肌处被祁焰一手抹掉。
而后鲜红色的创面显露出来,几乎斜跨半个胸膛,皮肉狰狞,触目惊心。
自从那次过后,这是纪时绵第一次亲眼见到祁焰的伤口,纱布被撕扯开用了几秒,他的心脏便停了几秒。
他怕疼,看见伤口,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象这有多疼,然后寒气从心底上窜,填满心脏,蔓延至整个胸腔,连背脊都会冒起冷汗疙瘩。
以前他总会避开这种场面,可现在,他移不开目光。
明知这样,自己也不能分担分毫。
他原以为帝医的医疗技术如此高超,这么多天过去了,总归能好得差不多了的。
“帮忙递一下托盘哦。”护士用镊子夹住消毒棉球,朝纪时绵说道。
伤口被消毒水刺激,除了触感冰凉外,祁焰并没有别的感受,他早已习惯。
可给护士递工具的白细的手,不知为什么,在轻微颤抖。
幅度很小,但手就在祁焰眼皮子底下,他还是注意到了。
祁焰皱眉,余光望向身侧的青年。
纪时绵的脸色并不像之前那样惹人怜惜,乍一看去,神情呆愣,甚至显得冷淡。
他带着黑框眼镜,睫毛浓密,厚厚的镜片之下,让人难以分辨他的情绪。
可他身形这样单薄,孤零零站着,低垂着眼睫,身侧的手还抑制不住地轻颤,这样的他,莫名让人觉得有些难过。
祁焰想,纪时绵毕竟还只是个没出校园的学生,成天和书本打交道,今天贸然看到这样血腥的场景,难免会害怕。
尤其这伤还是长在自己男朋友身上,可能还有点心疼。
祁焰想说大可不必,皮肉伤而已,算不上什么。
但想了想,换了个说法。
“纪时绵。”他低声叫他的名字,“你去六楼帮我打个预约单,康复训练科。”
闻言,护士小姐疑惑抬眼,28楼的病人,所有的资源都享有最高优先权,什么时候还需要预约?
但她毕竟是个资历深、有分寸的护士,知道这不是自己该插嘴的事。
纪时绵抬头,脸上神情还来不及收拾,显得懵然:“现在吗?”
“现在,快去。”
眼不见为净,比安慰哭哭啼啼的兔子省事儿,祁焰想。
不好意思同学们呢,前文修了一下哦~
感谢支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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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Chapter 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