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裴青山的手臂收到了说不出话来的闻烛一个深深的牙印,一直到白天起来开视频会议的时候都没消除,大大咧咧的挂在上头。
扎眼的齿痕发红的烙印在手臂外圈,男人穿着一身居家服,懒洋洋的窝在沙发上听汇报,锐利的深眸藏在碎发下,像一只吃饱喝足了终于愿意偃旗息鼓的雄狮。
“长官,你受伤了么?”刚入职的新人打破了会议里诡异但心知肚明的氛围。
“少过问长官的私事!”副官立刻严厉呵斥了一句。
新人瞪着清澈而愚蠢的眼珠子愣住了,连连羞愧道歉。
屏幕里又传来人类之光慢悠悠的嗓音,不赞同道:“廖副官,对我们新人那么凶做什么?一点同事爱都没有。”
“……”
裴青山随意的扬了扬手臂:“你说这个?太久没回家,我爱人粘人了点。”
“……”
“也真是的,大男人家家的,出个差怎么了,跟主心骨丢了似的,粘得人要死要活的,担心来担心去。”裴青山啧了一声,“愁得很。”
谁问你了?
廖副官脸上礼貌的笑都快挂不下去了,
公众会议公众会议,得给姓裴的这个当长官的面子。
但他是给裴青山面子了,这人看上去像是想要的样子吗?
你在对你还远在安全总部加班加点工作的下属炫耀什么啊!
廖副官在今年第34次决定要掀摊子不干了,
下一秒,一条笔直的腿出现在了屏幕里。
黑色的休闲裤旁边垂下来一截瓷白的手腕,青紫色的筋脉交错纵横,看上去很符合长官家那位柔弱的小先生带着点病气的肤色——不过显然这个手腕的主人今天心情不太好。
会议中挤在一起的几位莫名感觉到长官的镜头中空气诡异凝涩了一瞬。
“裴青山,”清冷低沉的嗓音带着点未能痊愈的嘶哑,下一秒那只手抬起来快准狠的拎住了人类之光的耳垂,指腹毫不留情的使上劲儿,“一大早上碗也不刷地也不拖,你是不是要造反?”
由于职业特殊性,他们开会佩戴的远程设备都是有安全局特供的屏蔽罩的,也就是说在闻烛眼里,裴青山起了个大早坐在客厅里无所事事都不愿意去把碗给刷了。
“……!”
廖副官大骇。
他、他他他就这么水灵灵的把长官的耳朵给拎起来了?
会议顿时鸦雀无声,滴溜溜的眼珠子不是看天就是看地,
目睹长官被家暴这件事导致饭碗被丢的概率虽然不大但绝对不为0!
下一秒,会议视频被对面的暴君单方面给切断了。
廖副官和一众下属看着面前突然黢黑的屏幕上倒映出来的一个个八卦而渴望的面孔,后知后觉的控制了一下面部肌肉,干咳两声,人模狗样的维护自家长官的名声:“少关心长官的家务事!多想想怎么多拿下几个诡物提升KPI!”
平心而论,闻教授那林黛玉似的身子骨揪人是不可能疼的,只是在下属面前被揪耳朵对裴青山的雄性尊严确实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我在工作!”一家之主辩解道。
闻烛笑了一声:“这么先进?你们警察现在只用对着空气发呆,坏人就能立马把自己捆成粽子丢在警局门口了?”
“……”
闻教授舔一下嘴巴发现把自己毒死了。
裴青山火速打电话约了个保洁上门,但他没告诉闻烛——这人的洁癖诡异到了一种心理医生都琢磨不透的地步,
刚认识那两年,闻烛下了床就不认人,整个家都一尘不染又泾渭分明,但在某些方面闻烛看起来实在是不像有洁癖的人。
“不是有早课?我送你去学校。”裴青山余光扫到闻烛臂弯上的运动外套,不经意道,“这衣服什么时候买的?好像没见你穿过。”
闻烛摆明了不想多说:“最近才买的。”
“是吗,不像你的风格。”
“我什么风格?”闻烛抬眼看他。
裴青山张了张嘴又顿住了,
他从脑海里搜寻了一阵,结果发现自己记忆里大多数闻烛的样子都是……不穿衣服的。
这两位结婚了七年的夫夫,说是老夫老妻也好,同床异梦也罢,显然对彼此的了解显然都有够肤浅的。
趁着闻教授收拾东西的这阵功夫,裴青山到阳台上去抽了支烟。
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哎呦!裴老大,好久没见你了,别来无恙啊?”
裴青山面无表情:“你懂休假两个字怎么写吗?”
他早上刚因为工作交接开了个视频会议被骂了一顿!
“临大附近出现了融合种,”听到那阎王语气不善,电话那头瞬间切换成了言简意赅的工作模式,“疑似是两栖类。”
裴青山把烟按灭在掌心:“派人清理了吗?”
“融合种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
“谁干的?”
“不知道,不过我们找到了目击者,是临大体育系的学生。”
“审了?”
“他说……他失忆了。”
裴青山听笑了,嗤道:“测谎仪怎么说?”
“测谎仪响了,巨响,无敌响。”电话那边也有些无语,“融合种被发现的时候是昨天半夜,变异的巨舌被拔了下来,舌根撕裂,身上还有一条钢筋的贯穿伤,照片传给你了。”
最后他给出结论:“我们现在怀疑不是人为的。”
临京是首都,安全区,人口体量大,驻守的兵马也多,一般而言这种突然出现在群众视线范围内的诡物很少。
发来的那张照片上明显看得出来诡物的死状极为惨烈又利落,黏腻的血液溅得四处都是,扭曲萎缩的血舌瘫倒在远处的地面上。
这倒是和裴青山之前在断崖旁边看见过的诡物与诡物之间的残杀很相似——冷血、狠戾、原始而野蛮的你死我活,他们对自己的同类不存在任何怜悯之心,或者说诡物本身就不具备这种复杂的情感。
也就意味着如果怀疑准确,那么此刻在临京,有一个比这个两栖融合种更危险的诡物还混在人群里。
确实是相当令人厌恶的猜测。
“十分钟。”裴青山顿了一下,“把那张嘴说瞎话的学生给我留着。”
闻烛刚从卧室出来,迎面就被裴青山甩下一句“宝贝儿,我单位有点事儿要过去一趟”。
“先把碗刷了。”
裴青山打开门,强调:“很紧急的工作。”
“这个家只有你是在工作吗,”闻教授不为所动,凉凉道,“大忙人。”
“我回来洗。”
“现在洗。”
“你别无理取闹。”
“有种你再说一次?”
空气像是骤然被真空机抽出去一部分了一样,气流骤停。
“我们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吵架吗?”裴青山微微蹙眉。
一般而言,身形高大的人在日常交流中都会有些无意识的弓背,因为他们通常需要与对话者的视线尽量保持齐平以示谦逊和友好,
但姓裴的显然不是这个通常,他对于其他人需要仰着头或者伸长了脖子跟他对话这件事情表现得十分平常,
本来就生得薄而利眼型轻飘飘的底眸一瞥,自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轻蔑感——十分上位而带有审视性的动作。
就像是一片敞亮理性而无情的镜子,让你哑口无言。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眼神给闻烛本来就烧得旺盛的怒火又加了把柴,他也冷笑了一声:“一出差就是一两个月,在家待几个小时又有工作——”
“裴青山,我看你是不想过了吧。”
吐字清晰的一句话掷地有声的回荡在空荡的客厅里,
俩人也算是相敬如宾安好多年,这还是闻烛七年来第一次说这么重的话。
裴青山愣了一下:“我不是……”
“说起来,出差的功夫折个半,也都够你在外边再成两个家了。”闻烛显然没什么耐心再听他解释下去,讥讽道。
“闻烛,你什么意思?”裴青山脸色黑沉下来,咬牙道,“你怀疑我出轨?”
“我没这么说。”
“你不就是那个意思?”
“你自己心里没数吗?”闻烛蹙眉扫他,“公务员有你这么出差的?”
至少目前为止,闻教授的猜测合情合理合法。
裴青山黑漆漆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盯着他,对那句话显然气得不轻:“你怀疑我在外边有人?”
“难道我不该怀疑?”
“我在外边累死累活的养家糊口,你说我出轨?”
裴青山驰骋名利场那么多年,第一次在以非逻辑为基础的谈判性质的对话——俗称吵架上变成了个自己也没反应过来的暴怒的复读机。
“……我现在不想谈这个”
闻烛张了张嘴又闭上,过了一会,他下意识想解释两句,紧接着又听见裴青山沉声甩了一句:“那我们就谈谈别的。”
“这件外套不是你的吧。”
话题锋利的骤然转了个大弯。
裴青山低瞥了一眼闻烛臂弯上的外套,他对一件事物做出推断的时候,显然比他跟闻烛吵架的时候更具有逻辑和条理性。
“明显不是你平常穿的码,上面那个loge是个很年轻的牌子——怎么,还是个学生?运动外套上面喷了木质香,看起来他跟你见面的时候相当重视,香水经久不散——很密闭的空间?锁骨上那个成年男性的牙印不算浅,啧……晚上盖了很久才盖住。”
“所以,为什么不告诉我昨天有时间差的那四到五个小时,你人在哪?”
他很擅长抓住每一个不对劲的疑点,并且通过一个碎片拼接成一连串精细又攻击力强的质疑——这一般适用于狡猾而罪大恶极的犯人,
但是闻烛不是。
空气里只有对峙时双方剧烈的心跳声,以及闻烛自认技不如人讥讽的率先挪开的视线。
双方都不肯各退一步,
闻烛好像突然间发现,原来这段婚姻似乎每个人都支撑得无比艰难。
他身上的酸痛还没消下去、挂钟的指针“滴答滴答”的往前抖动着,气氛很安静。
长长的楼道尽头的另外一处传来的拧动把手的声音,都显得那样刺耳。
“爸爸拜拜~”
“哎,大宝小宝在家里乖乖等爸爸下班去吃大餐咯……”
是邻居家按时响起的温馨告别仪式。
邻居爸爸看到了闻烛,看到两个人像根柱子一样杵在家门口,他友好的打起了招呼:“闻老师还没去上课?”
看见站在门边的裴青山,惊喜道:“哟,裴先生!好久不见啦!”
“……张哥,上班儿呢?”
裴青山靠在门口,往嘴里塞了支烟,看到缩在妈妈怀里的小孩,顿了一下,没点燃。
“对啊——怎么了这小两口?脸色不太对啊。”
张哥琢磨过味儿来,大早上都臭着一张脸干嘛呢?
“没事,闹着玩。”闻烛抬起头已经面色如常,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提醒道,“快迟到了张哥。”
“哎呦你真是的!”邻居妈妈有眼力见的给张哥后背削了一下,“人闻老师要上班呢!”
裴青山站直:“我送你去……”
“不用,我搭校车。”闻烛头也不回的走进电梯。
裴青山看向闻烛即将被关闭的电梯门隔绝的侧脸,仿佛刚刚的争吵只是一场幻觉,又仿佛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刺耳的争执早已变成了一堆灰黑色的废墟。
只有这人永远端着的那张脸,似乎对谁都温和,又跟谁都不亲热。
开合的电梯缓缓关闭,直到熟悉的脸被隔绝成一条竖直的线,门内外的两人没再对视过一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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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看你是不想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