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骨之城【西幻】 第9章 群青之上 2

见习骑士看见天花板上陌生的吊灯，铜质的，橘色烛光微微颤动，灯管上光斑随之婆娑摇曳。

他感觉自己做了一场粘稠混沌的梦，但却记不清梦中见到了什么。

“哦，你醒了，”他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然后眼皮掀开，“告诉我，这是几？”

三根手指戳到他的眼前。

见习骑士做了回答，并惊讶于自己喉咙居然如此苦涩，他想撑起身体，但被告知：“最好别动，你可怜的肋骨被压断了三根。”

接着那声音对见习骑士看不见的某个人禀报，“主教阁下，刚刚那针腺液起效了，他脑袋还算清醒，但其余部分……我想还需要时间观察。”

“感谢你，请把他带回我们的医院吧。”

“咱们走吧，勇敢的小子，希望你是咱们医院今天唯一的收获。”那女人——想必是教会医院的嬷嬷，指挥自己的同伴开始了动作。

见习骑士的感到自己的身体被抬起，他看着那盏华贵而陌生的灯从视野中滑走，然后是门框，属于他本该负责看守的那扇门，接着，一颗核桃般的头颅从门另一侧出现，两颗头如此接近，见习骑士可以看见自己的脸孔滑入那暴突的眼球中，被漆黑的横瞳截成两半，一股不知从哪里来的铜锈味包裹住他。

他想起了一切，并意识到这味道是那怪物的血气。

见习骑士挣扎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想起来看看，看清楚自己今夜他妈的到底遭遇了什么，可胸口的剧痛制止了他。

“好了，好了，别着急，小伙子。”嬷嬷说，“感谢上主，赐予了鲁莽的你足够的幸运，你还有很长的时间来搞明白这一切。”

望着担架消失在门后，亚历克斯收回了视线，给了于格一个眼神，高大的骑士立刻会意，将那几个年轻骑士手中折断了手脚的怪物接了过来，让对方离开，并嘱咐他们在离去时将门带上。

怪物小声地呻吟着，被放在临时铺在地上的羊皮纸中，一群人将其围在中央，它血液黏稠的腥气很快占据了原本极为富丽洁净空间。

“半人鱼，”亚历克斯对留在房内的骑士团各部长官介绍到，“今天只捉到两三头活的。”

“阁下，请您原谅！”一个男人朝前挪了半步，他的护甲一大半都被染成蓝色，背后的剑也在经历了数十次劈斩砍下无数头颅后被磨钝了，他正是今晚负责守卫亚历克斯卧室那一区的队长，“我的小子们，”他咬了咬牙，“今天乱了阵脚——”

“不必再说了，”亚历克斯制止了他，“不要说他们，你们之中可能都没有几个这么仔细地见过它们。毕竟城主认为我们没有必要离开这一层。”

“这些，”他们的主教停顿了片刻，选择了一个词，一个不带恐惧也没有丝毫怨怒的词，“这些‘牲畜’，它们属于水下，要是船难遇上了会是个大麻烦，但上了岸————”

“它们抵挡不住刀枪火药，就是一块长了四肢的肉。在熟悉它们的情况下，这是最明白不过的事实。”亚历克斯抬头，神色冷淡目光锐利，是这位主教绝对不会在信众面前展露的另一面，“可惜，我们并没有这个机会。”

骑士们喧闹起来。

“但即便如此我们还是获胜了——”

“蠢货！这算哪门子的胜利？看看我们的塔，我们的东之塔我们的弟兄都被这些遭诅咒的鬼东西给劫走了！”

“偏偏还是在这个日子里，根本就是羞辱。”

“羞辱，羞辱，你们竟然还想着这些！难道不知道还有孩子吗？我们福利院的孩子们和照料他们的姊妹，他们现在都在海里生死未卜，我们要如何向外面解释————”

“够了！”亚历克斯抬高声音，半人鱼的尾巴在他的喝止声中微微抽搐，“你们也看到了，这些半人鱼，不过是泡在海水里的牲口，根本没有能力损害我们，但它们还是被丢了出来，在我们失去了东之塔的同时。”

主教环视自己的下属，“这毫无疑问是一场奇袭，目的在于扰乱人心，让我们看不清它们背后真正的主使者。操纵护城的肉藤，对教堂的结构了如指掌，为了限制我们的行动能力甚至改变了这一片区的气压，虽然在最后一步失算，绑走了预料之外的人，但能成就这一切的，需要数以百计的法师，驯兽家，以及奸细，不可能是个连我们的语言都听不懂的半人。”

迷雾被一片片拨开了，可这逐渐浮现的阴谋却更让人毛骨悚然，要是这次没有临时更换客人的卧室，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在他们准备盛会的同时，一个同等盛大的影子也与他们亲密共舞。

究竟会是谁？城主布鲁图斯？以此报复骑士团吃掉了他们家族如此之多的旧日领地？还是结盟宗？算不上最渊源悠久但也纠缠了数个世纪的对手？又或者——

几个骑士脸色发青，很可能想到了同一个他们绝对无法与之对垒的人。

“那么阁下，您认为究竟是……？”

“上主并没有意愿透露更多。”亚历克斯没有回答，“但是，祂还是施予我们最仁慈的恩惠。”他从腰间抽出一支玻璃管，管中银水溢出光芒，这微光莫名地让人觉得无比耀眼，骑士们屏住呼吸，他们知道那是主教的活银术式，可以叫尸骨成军，也可以让钢刃化水。

亚历克斯拔掉塞子，让活银淋在半鱼人的额头上，银色翻滚卷曲，由银白转为鲜红，将半人鱼的皮肤烧透，那畜牲在地上翻腾，它本就折断了的肢体扭得更加凌乱，可不知道是因为太过虚弱，还是因为没有陆上的发声器官，它的哀鸣一直都声量不大。

半人鱼的额头上拥有了一个符文，属于恶魔之首地狱大君的黑日纹。

“……阁、阁下？”

“我刚才接到消息，”亚历克斯说，“这一层的治安官已经开始行动，将与我们合作的法师逐个控制起来，带到空屋甚至牢房。你们觉得下命令的会是谁？”

“城主……或者总督？”

“对，他们都有权限在此地进行调查，偏偏我们无法。可是，万幸今夜还有仍然活着的半人鱼在我们手上，瞧，我们不就有所发现吗？”亚历克斯说。

骑士们沉默不语，许多时候他们会觉得这位年轻的主教令人难以捉摸。

“密教邪术。”亚历克斯看着自己伪造的符文喃喃到，“既然出现了这个，那么我们就有义务进行驱魔。”他收回活银，半人鱼也停止了挣扎，像是痛得昏迷了过去。

“现在，我最信任的弟兄们，你们该明白……要告诉我们的骑士，我们的客人，我们这片地上的所有同胞，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吧？”他们的主教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