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骨之城【西幻】 第6章 第一夜 2

钟声响了，正式带来了迷宫城的夜。

她要抓紧时间，玛德兰娜想。

嘱咐听差妥善款待客人后她便与男人告别，再次沉入人群中。

她记得亚历克斯今天晚上的安排，其中最重要的一项是与总督代表会面，这个大区的总督年初时没有出席城主主持的宴会，这次也只派来了代表团。

于是玛德兰娜先去主席台前，与那里的当差确认主教是不是已经见到了总督代表，并邀请他们返回大教堂，去那里的会客大厅。

“修女 ？”玛德兰娜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她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呼声，“果然又见面了，感谢上主，今天你我都很顺利呢！”是里昂，他隔着好几圈人头完全不在乎仪态地拼命挥手。

“瞧！我找到了谁？”他炫耀宝贝似地举起身旁褐肤黑发的女法师的手，“咱们亲爱的的老朋友！”然后向法师挤眉弄眼，用尽脸上所有的筋肉“暗示”对方把另一个同伴————在场唯一的精灵的手也给举起来，但他只收获了女法师的一个白眼。

女法师和精灵的雇主是迷宫城第五层的矮妖委员，过去玛德兰娜和里昂曾与他们有些往来，算是……有一段渊源。

可惜现在是最不适合叙旧也最不适合解释的时刻。

“抱歉！莱昂纳德！”玛德兰娜特意喊了他的教名，“现在我必须回教堂一次。□□、□□□感谢你们的到来，我会送信和一点心意到你们的宾馆，希望你们能好好享受这几天。”

“是吗？太可惜了，那我们后面找个时间再聚！”里昂很大声地惋惜，女法师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出来，而精灵点了个头，又开始大嚼侍者端上来的本土当季鲜亮饱满黄金大樱桃。

玛德兰娜思考片刻还是来到了唱诗班台前，站在人群最外边眺望，她找到了孩子们中爱娜的脸，在前面两排靠中间的位置。玛德兰娜微笑着伸手给她打了个招呼，女孩的眼睛亮了亮，接着她就离开了临时礼堂。

今夜的大教堂十分空旷，可以搭得上手的人都被拉去了临时礼堂和礼堂外的施粥亭，只能偶尔能碰见两人一组的巡逻骑士。

会客大厅在侧殿，玛德兰娜沿着中庭回廊小步跑起来，红白色仪式法袍尾部随着脚步声在月光下飘荡。

月光，月光，就像迷宫城第一次迎来太阳一样，大教堂中庭也是第一次盛满了月色，纯白，薄影微蓝，沉静明亮得叫人心颤。

玛德兰娜绕着光芒来到转角，迎面遇见了另一个在赶路的年轻修士。

“玛德兰娜修女？”对方惊呼，“我正要去礼堂找您————您怎么在这里？”

“找我？”玛德兰娜有些吃惊，难道亚历克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是这样的，”那修士说，“一些客人原本落榻在东面的塔，但是今天夜色很好，其中一些又十分期待观赏月光，因此还是依照他们的愿望将他们换到靠近开口的北塔。”

北塔，也就是唱诗班和一些本不常驻大教堂的修士修女们的临时住处，其中也包括了玛德兰娜。

原来是为了这样的事，玛德兰娜微微失落，但这也在情理之中，这一次骑士团必须竭尽全力满足客人们的一切要求。

换住处她倒是觉得没什么要紧，孩子们的床具还能更好一些，至于月光————他们以后有的是时间欣赏。

她点头表示知道了，并且告知对方几个管事的修女修士的位置，但愿他能少跑点路。

两人分开后，玛德兰娜登上了台阶，终于来到会客大厅外，雕花黄木门前站着几个魁梧高大的骑士，自然，为了不显得太煞风景他们现在穿的是修道袍，玛德兰娜找到了自己要找的。

“于格！”左侧第一个骑士看向她，他有一张红棕色的脸，小时候玛德兰娜从亚历克斯家别的仆人那里听说一个解释，说于格的祖父母曾去新大陆淘金，“祖父”赔得一塌糊涂葬身异乡，祖母带来了一个肤色红棕的小男孩，那就是于格的父亲。

于格，自小丧父，没有家名，被后辈骑士视为主教的代理人，过去是亚历克斯——昂多莱姆伯爵二公子的仆人，现在是圣梅兰尼亚主教的护卫。

“玛德兰娜小姐？”于格总是神态板正严肃难以被看出表情，但此时语气也有些讶异，“您怎么来了？”

“我有……”玛德兰娜感受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自己身上，她吸了一口气斟酌用词，接着她说，“于格，我需要纸和笔。”

骑士立刻就明白了，他点头，将玛德兰娜带到一旁的小准备间，避开其余人的关注。

“是发生了什么吗？小姐？”他问。

于格是值得信任的，可能是这个岛上她和亚历克斯达成的第一个共识，如果他们连于格都怀疑，那就不要奢望在其它人身上成就什么了。

玛德兰娜将一切和盘托出。

“……我们，或者有什么人能进会客厅吗？”玛德兰娜低声问。

于格摇头：“少爷……主教阁下特意吩咐不能让任何人进去。”

玛德兰娜拧起眉，结果还是真的需要纸笔，她尽量简短，但是还是写了半页纸，她把纸对折，交给于格。

“请在亚历克斯出来之后尽快交给他，我接下来就去仓库取回法杖，等待他的安排，另外——另外————”

“我会让人加强巡逻，告诉他们要是有可疑之处立刻将对方控制起来。”于格马上理解了她想说的。

“感谢你。上主保佑——”玛德兰娜想接着说“保佑我们渡过难关”，但不知道怎么没能说出口，也许是入夜了，也许是太累了，那个梦，那抹紫色，忽然变得无比清晰。

“小姐，”于格似乎发觉了她的神色变化，“您需要休息了，不如回去小憩片刻呢?主教阁下的会议……可能还要再花一些时间才能结束。”

那就是还有许多重要的事要讨论，玛德兰娜望着窗外的淌下的沉默的月光，勉强自己笑了笑。

“好的。”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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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德兰娜将两只法杖放在自己的床头。

骑士团每个法师都可以借用的泛用性**杖“第七”，以及她自用的小法杖“第十九”。她用**杖在空中点燃了一簇火焰，感受到微热在自己手心窜升，然后又急速坠落。她手一拂，将火焰熄灭，果然，因为圣巡**杖的力量已经消耗过半，小法杖……可能没办法操作大型的法术，但总归一起取来比较安心。

接下来……玛德兰娜捏住自己胸口的一枚古朴的正十字架。

那不仅仅是饰品，同时也是法术器械，“第四十”精诚十字架，用于抵御催眠术，通常教廷的高层人员都会配备诸如此类的精神护符，但玛德兰娜的这枚并不是来源于教廷。

这是她哥哥的遗物。

透过金属勾丝狭小的缝隙可以看到十字架中心的齿轮在飞速旋转，这说明它仍然运作如常。

玛德兰娜叹气，躺倒在床上，稍作休息同时闭眼沉思。

是精诚十字架失效了吗？但她仍然感受得到力量的流转扩散，又或者……对方用的是他们并不熟悉的施法方式。

通常“第四十”能有效抵抗的是被称为“花衣吹笛使”矮妖们的催眠术，顾名思义，这一术式通过声音发动，这是最常见的手法，但催眠术是一个术法大类，也有其它生效的方式。

比如……投毒。

如果是这样的话，重点要审查的是水源和食物，可如此一来一定是大范围的投毒，受害者不可能只有几个，那么餐具……不，仅仅投放气体也不是不可能。

要再想一想还有什么……这是她作为法师多年修习的领域，也是她在骑士团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原因。她的老师曾事无巨细地教会了她从施术媒介的成色判定到解咒原料的配比计算，在药物缺乏的情况下，也有几种方法解除催眠，疼痛刺激是最简单的。

玛德兰娜本想抬手在掌心形成微细电流，但————

世界开始旋转。

玛德兰娜感到自己在自己的身体里缩小，她的手，她本想抬起的手，她的意志却无法抵达任何一根手指。

她像是被谁揉成一团，轻轻上抛又再次接住。

飞起，下坠，明艳无比的色彩在她的意识里炸开，奔涌，她滑了进去，变得更小，同时又无比巨大，成为每一浪波涛。

飞起，下坠，有人、一群人，无数无数的人，一起大笑，尖声合唱，然后开始哭泣、哭呀哭呀从纷乱到融为一体，然后又喷溅到每个角落。

飞起，下坠，她听见了本该很远但此时仿佛又极近的声音。

“……奇怪，玛德兰娜修女没有开门，难道睡着了吗？”

“算啦爱娜，咱们先走吧，明天来找修女。”

“好吧——”

爱娜……爱娜是谁？

玛德兰娜……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