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歌回去后,疲惫地做了套拉伸,然后又洗了澡换了衣服,才跑到威尔莫特·涅瓦纳的办公室,敲开了她的门。
涅瓦纳对他的宠爱确实不一般,和部下不同,布歌甚至不需要等待房间主人回应,就能直接推门而入。
他进来时,涅瓦纳正在打电话。
电话虫模仿着使用者做出生动的表情,而涅瓦纳就拿着话筒,好整以暇地听着对面汇报。
她的长发看着像是黑色,但是仔细观察的话,在太阳下则会呈现出不明显的暗红色。她的眼瞳和布歌一样,也是黑色,但她墨黑的眼眸就如同不见底的深潭一般,映不出半点光亮。每次与她对上视线时,布歌总会感到阵阵不安。
涅瓦纳冲他招了招手,于是布歌便走过去,被她伸手抱进了怀里。
布歌没有拒绝这亲昵的动作,乖巧地揽住她的脖颈,找了个合适的角度,安静地靠在她怀里听她打电话。
涅瓦纳的神情肉眼可见地柔和了几分。
她抬手拨弄了下布歌落在脖颈处的碎发。他洗过澡后立刻就过来了,发尾还有些湿润,在涅瓦纳指尖留下几道水痕。
“怎么不擦干再过来?”她低声问道。
布歌飞快地暼了她一眼,发觉她神情分明是愉悦的。他便没有开口,只是卸下力气,撒娇样地将脸埋到她颈窝处。
还湿着的头发蹭到涅瓦纳的侧脸跟脖子,带来冰凉的触感。涅瓦纳微微偏过头,勾唇笑了笑。
她没做出什么反应,只随手将手里那撮碎发蒸干,然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替他顺着头发。黑发在她指间划过,没多会儿就干了大半。
等挂断电话,涅瓦纳才抱过布歌,让小孩跨坐在她腿上,与她正面相对。
长相精致可爱的孩子像是大号的人偶,乖巧的任她摆弄。
她抬手抚过布歌的面颊,那处才刚被罗狠狠掐过。
涅瓦纳顺手捏了两下,发觉手感果然不错。
“你去找那孩子玩了?”
布歌紧张地等待片刻,发觉她始终保持平静后,才微微点了点头。
“如何?”
“不好。”他主动偏头蹭了蹭她的掌心,软乎乎地说,“那个人脾气好差,凶死了。”
容貌昳丽的女人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就只想跟我说这些?”
布歌立马不敢再插科打诨了。
他谨慎地斟酌了下措辞:“我觉得他们大概率不是多弗朗明哥派过来的暗探。”
“他说他是被柯拉松绑走的,两人离队外出寻医的事没经过多弗朗明哥的许可……虽然这话的真实性存疑,但比起‘被授予红心代号的干部强迫他离开’,‘柯拉松怜悯他要带他求医’的说辞反而更合理吧……我是这么想的。”布歌犹豫着说,“也有可能是罗故意这么说的,但我看他说话时的感觉,不像是在说谎。”
涅瓦纳调侃他:“这么有自信?”
布歌迟疑了一下,在脑海里飞快地过了一遍他和罗的相处,然后才缓慢、但坚定地点了点头:“我感觉他还挺喜欢我的。他当时应该没有说谎。”
涅瓦纳低笑起来。
这孩子拥有着非同寻常的容貌,哪怕是在她漫长的旅程中遇到过无数人,他也能在相貌上以绝对的优势拉开断层。在两个人从零开始建立关系时,以这样的优势去接近他人,能不对他生出好感的恐怕是极少数。
尽管对某些有八百个心眼子的人来说,有好感不等于不会欺骗,不过没关系,这孩子虽然貌美,但同样不是脑袋空空。
她吻了吻他的额头,夸奖道:“做得不错。”
布歌这才松了口气。
“但是还有疑点。”
布歌刚松懈下来的那口气又提起来了。
他绞尽脑汁地思考了一番,还是没想到自己到底漏了什么信息,便只能颓然放弃,用力摇了摇头。他又下意识地把那副无辜神色挂到了脸上。
在他思考的期间,女人的眼神一寸寸地描绘着他的五官,然后慢慢下移。小孩子被养得白白嫩嫩,肤如凝脂,身体纤细而单薄,没什么肌肉,但一把掐上去也不会过分干瘦,正是手感最好的状态。
她抬手替布歌理了理领子,漫不经心地解释道:“堂吉诃德家族的那几个小孩并不是近期才招收进来的,那个叫罗的小鬼已经在他们家族里生活过一段时间了,你应该也能看出来。长期接触过黑色生意的人言行和看事情的落脚点和普通人不一样。他两年之前就加入了堂吉诃德家族,当时就已经患上了珀铅病,但为什么直到五个月前柯拉松才带他离开家族?这里面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布歌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他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发生转变、做出决定的是柯拉松,想探寻原因的话,可能得从那个柯拉松那里着手。不对,也许罗才是导火索?或许他也知道原因。”
他尚且在思考,涅瓦纳就已经转到下一个话题了。
她支着脑袋看他:“你喜欢那个叫罗的小鬼吗?”
“…………”布歌立马哑巴了。他努力维持镇定,但涅瓦纳依然能轻易看出他竭力隐藏的紧张神色。
“别这么紧张。”她不咸不淡地说。
“你表现得太乖顺了,我不喜欢。要听话,但不要唯命是从,偶尔胆子也可以大一点。我没提前教过你的话,做错了也不会有惩罚,别怕。什么都怕的话,就没意思了。”
布歌尽力维持着胸膛不要起伏的状态进行了一次深呼吸,而后才眨眨眼睛,语气活泼地应了句好。
“你想和那个罗一起玩吗?喜欢的话,有空的时候可以叫他来陪你待一会。”
布歌露出惊喜的神色,随即露出了笑容,甜甜地凑上去在涅瓦纳脸颊吧唧亲了一口:“谢谢你,涅瓦纳最好了!”
涅瓦纳五感敏感程度远超常人,她完全能听到小孩胸腔中的那颗心脏正以不正常的高速跳动着。以他的年龄来看,这孩子做出的表演已经足够生动了,尽管还无法在涅瓦纳这里评上一个合格,但也足以将好些废物远远抛在身后。
左右他长得好看,饶是他强撑着笑脸,涅瓦纳也觉得可爱。
他紧张的样子挺可爱,害怕的样子也挺可爱,以为她没发现、然后悄悄松口气的模样也挺可爱,偶尔被她一个举动、一句话安抚后,下意识流露出的亲近和信赖更是可爱极了。
这是她捡回来的小孩,她救活的小孩。不管是死是活,不管悲伤还是快乐,不管痛苦还是幸福,她要他的一切情绪都围绕着她而存在。
那个快要病死的小鬼无关紧要,但那个侵染了一身政府臭味的军犬还是滚远一点吧。
涅瓦纳掐住他的下颚,淡淡地说:“可以叫那小鬼过来陪你,但离那个柯拉松远一点,明白了吗?”
布歌下颚被掐得生疼,但他只顺从地倾身仰头,神情丝毫不变。和涅瓦纳的不同,尽管都是墨黑色的眼睛,但他的眼眸不像是无底的深渊,反而更像定睛凝视后能看到点点星辰的夜空。
他并不询问原因,只脆生生地应下:“我知道啦。”
涅瓦纳这才松开他:“乖。”
布歌用亮亮的眼神看着她:“嗯!”
其实涅瓦纳对小孩子并不会有特别优待,相反,她最不耐烦的就是小孩。但撇去他的脸外,她能忍受甚至纵容布歌的理由还有很多,他的聪慧和天资是其一,他确实乖巧讨喜便是其二。
那个曾经养过他一段时间的海军确实教会了他不少技巧。
布歌曾经断断续续的叙述在涅瓦纳脑中一闪而过,她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这孩子现在是她的东西了,一想到居然曾有人拥有过他,她就感到无法忍受。
干脆杀了他吧。这样的想法在脑海中转瞬即逝。
涅瓦纳揉搓了下怀里软乎乎的小孩,意有所指地说:“布歌,你可得快点成长起来。”
不然她可能忍不到等他亲手手刃仇人的那天了。到时候可不要怪她。
布歌并不知道涅瓦纳想的是什么,但快点长大、快点变强原本就是他的目标、是他努力的方向,所以他信誓旦旦地应道:“一定会的!我今天的训练比昨天多坚持了七分钟,吹了冷风后也都没有生病。每天的修行也没有落下,我等会回去就去做冥想练习!”
他这样子倒像个彻头彻尾的小孩子了。
涅瓦纳莞尔一笑:“感冒生病的话,症状哪有那么快就出现。你下次还是带上件厚外套再出去跑步吧,大不了叫个人跟着你,好帮你拿外套。”
布歌忽略掉后半句话,不服输地说:“怎么会!我刚刚特地洗了很长时间的热水澡,肯定不会生病了!我都没有头晕,没有一直发冷,也没有其他难受的感觉……”
他挣开涅瓦纳的手,扑上去给了她一个拥抱。
他难得这样大胆主动,涅瓦纳便耐着性子等待。等了好半天,布歌才闷闷地小声开口:“都是因为你,我才能像现在这样……”
涅瓦纳失笑:“我还当你要说什么。”
她随手揉了揉小孩的头,漫不经心道:“你是我的东西,我将自己的东西修好,有什么不对?我提出了条件,你答应了,于是我救了你、治好了你的身体。这是交易,你用不着太感谢我。”
布歌:“可是……”
“你可千万别感谢我,这是我难得好心的忠告。”涅瓦纳微微低头,两双相似却又不同的墨色眼瞳对上了视线。她眼中带着点笑意,却不是纯然的善意。
“太感谢我的话,回头吃苦的,可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