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穿过万春园,走到丫鬟瓦舍,丫鬟瓦舍共六排长廊,膳房丫鬟们的房间都在节气长廊上。
盈盈的瓦舍‘大寒’在长廊最末,紧挨着最北边的竹林。
盈盈走到大寒瓦舍下,门没锁。
盈盈推开门进去,却见满地的瓜子皮无处下脚,瓦舍尽头左右边各一张木板床,中间一张桌子,桌子上留着一堆吃剩下的鸡骨头,屋里散发着一股怪味。
床上躺着一个丫鬟,她的杏黄色外衣搭在床边的衣架上,那丫鬟似是半睡半醒,含混着道:“别催我了,我今天告假了……”
盈盈走过去,试探着叫了声:“玉瑾姐姐?”
玉瑾翻身起来,狐疑地看着来人。
盈盈定睛一看,玉瑾皮肤很白,圆脸盘,脸颊红扑扑的,身材略显臃肿,但不影响观感。她的发间只插了一只青玉簪,身上再无其他首饰。
玉瑾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盯着盈盈看了好一会儿,奇道:“你哪位呀?”
盈盈指了指自己的腰牌,道:“我是梅香。膳房的新来的丫鬟。”
玉瑾不可思议,指着盈盈,“你、你……”
盈盈指了指另一张床,道:“我是你的同寝,我住这儿。”
玉瑾突然睁大双眼,道:“你是我是同寝?我怎么会有同寝啊?马总管怎么收钱不办事啊!”
盈盈“啊”了一声,玉瑾似是察觉自己说多了,摆摆手道:“罢了罢了。”玉瑾挠挠头,道:“你是新来的吧,你把地扫了,把桌子擦了,再把水烧了。”
盈盈点了点头,端着水盆出去打水,回来投了抹布,擦桌子扫地,片刻便干完了所有的活,又开窗通了通风,将门关上,走回床边。
玉瑾见盈盈如此老实勤快,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待盈盈坐到床边,跟盈盈攀谈起来,“你是膳房的?你今天来的吗?”
盈盈点了下头,将面纱摘了下来。
玉瑾一见盈盈的容貌,呆了三秒,忍不住感慨道:“膳房的丫鬟确实好看啊!”
盈盈“啊”了一声,道:“什么?”
玉瑾道:“没、没什么。”
盈盈道:“玉瑾姐姐,你是做什么的呀?”
玉瑾道:“我是洒扫丫鬟。”
盈盈“哦”了一声。
玉瑾试探道:“今儿你去送饭了吗?”
盈盈道:“送过了,采莲和凝露姐姐带着我们认了认路。”
玉瑾噗嗤一笑,眼睛亮晶晶地道:“有房主打赏你没?”
盈盈道:“有是有,我没要,别人有要的。”
玉瑾笑了一下不做声。
盈盈看玉瑾神色有异,道:“玉瑾姐姐,什么是打赏呀?”
玉瑾奇道:“你不知道?”
盈盈摇了摇头。
玉瑾道:“那你知道你们这些膳房丫鬟是干嘛的吗?”
盈盈道:“不是送食盒的吗?”
玉瑾见盈盈眼神清澈而迷茫,笑道:“哪有那么简单?每日单单送个食盒,一个月一两银子?这钱也太容易赚了吧!”
盈盈疑惑道:“那、那是干嘛的?”
玉瑾道:“你既不知膳房是干嘛的,你为何要来王府,为何要进膳房?”
盈盈解释道:“我、我家人病了,需要钱治病,我看到王府的告示,便来了。至于膳房,我也不知为何……是、是马总管分的。”
玉瑾叹了口气,道:“原是这样。”
玉瑾道:“膳房可并不只是送食盒那么简单。”
盈盈“啊”了一声,道:“那、那还有什么……”
玉瑾见盈盈目光清澈,犹豫着要不要直接说,她想了想,试探道:“男人平白无故地给女人钱,你觉得他想要什么?”
盈盈从来没思考过这种问题,玉瑾一问,盈盈蒙圈了。盈盈自幼丧母,家里的乳母将她一手带大,乳母教她男女之事时,盈盈只觉得害羞,听过一遍再没问过。
盈盈摇了摇头,她已经想到了那个答案,但是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玉瑾见盈盈脸红,笑了笑不说话。
盈盈想到绣球接了房主的钱,惊呼:“有丫鬟接、接了打赏,那她、她……”
玉瑾道:“没有那么快……别担心。”
盈盈送了口气。
盈盈庆幸自己没接打赏,不然被讹上都说不清楚了。
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玉瑾接着道:“头一两回,不过也就是拉拉小手、摸摸脸蛋儿罢了。”
“啊!”盈盈失语尖叫,“那怎么能行!”
盈盈道:“你的意思、她被、被拉过手、被摸过脸?”
玉瑾见盈盈张皇失措的样子,道:“怎么?”
玉瑾道:“不然你以为她的打赏是怎么来的!”
盈盈道:“可、可是她什么也没说呀!”
玉瑾道:“世人都喜欢炫耀自己挣了多少钱,却都不喜欢炫耀——这钱是怎么挣来的!”
盈盈道:“我不信,我们都是新来的。她怎么会知道打赏是什么意思!她、她什么都没跟我说。她没说、她没做过……”
玉瑾道:“进这王府的,绝大多数都是家境贫寒之人,为奴为娼,进来之前就知道什么是打赏了。还用教吗?更有甚者,在教坊里调教好了送到王府来,一身媚骨,专为侍奉男人来的。哪有清白人家的姑娘会来这里呀!这不是自甘堕落吗?”
盈盈摇头道:“不、不、她们不是像你说的那样……”
盈盈虽然嘴上替她们辩解,但心里已经打了一个疑问,因她想起早晨翠竹等人的话,越想越不对劲。
玉瑾道:“你信不信都好,反正呀,这里的奴婢、小厮、不能说全部、只能说是绝大部分都是冲着钱来的。只要钱给够,他们愿意做任何事。”
盈盈摇着头,依旧不想相信。
玉瑾见盈盈面露难色,道:“你接受不了吗?”
盈盈道:“这、这怎么能接受!这以后还怎么嫁人呢!”
玉瑾道:“进了王府的姑娘,就不再是良家女了。尤其是膳房。所以,没人会在乎嫁人一说。”
盈盈听到玉瑾这一席话,宛如晴天霹雳,不再是良家女了……
玉瑾见盈盈的表情,心里猜到几分,道:“你是良家女?”
盈盈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玉瑾道:“良家女不该来这儿的。”
盈盈道:“可、可是我也出不去了。我该怎么办……”
玉瑾道:“没有办法,进来的很难再出去,你最好早点适应。”
盈盈一头乱麻,她无力地躺在床上,怔怔地出神。
玉瑾道:“奉劝你一句,在这王府里,如果你想洁身自好,就少去招惹那帮房主。”
玉瑾顿了顿,一字一句道:“那、是、一、群、疯、狗!”
盈盈听到这话,心里郁闷至极,干脆闭上了眼。
当盈盈再次醒来时,已是申时。
不好!到晚饭的点了!
盈盈赶忙整理了一下衣服,戴了面纱,快步前去膳房。
绣球、翠竹等丫鬟都已在那里,绣球见了盈盈,热情地挥了挥手,“梅香,快来!”又小声道:“春雪姐姐不在。”
盈盈松了口气,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采莲已经回来了,看了一眼盈盈,嘲讽道:“你怎么不睡到明天呀?”
盈盈面露难色,道:“对不起,采莲姐姐,我以后不敢了。”
采莲翻了个白眼,对盈盈道:“你去把天十五的食盒装好。一会儿我们一块儿去送。”
盈盈一听‘天十五’,心里咯噔一下。
天十五,不是死了吗?
盈盈突然想起是地八杀了天十五,那么地八就是新的天十五!
盈盈两眼一黑,浑身抖的如同筛糠般。
怕什么来什么。
盈盈看了看其他人的食盒,绣球、翠竹、墨屏皆是地字双份,只有她是天十五单份。
这是什么情况……
绣球见盈盈神色有异,附耳道:“你这份天十五的原是采莲去送,她不想去,便丢给你了。”
盈盈难过地“哦”了一声,她也不想去啊!
绣球抚了抚盈盈的头,道:“别难过,至少是天字,你看我们都是地字呢!”
盈盈道:“你要是喜欢天字,我这份给你行吗?我去地字。”
绣球忙摆手道:“不用不用,采莲姐姐既选了你,还是你去吧。”
盈盈心里猜到几分,明明是天字,却没有人愿意跟她换,可见众人对天十五避之不及。
看来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就算是在王府这个杀手如云的聚集区里,天十五的狠辣也是出了名的。
盈盈因来的晚,很多菜已经空盘了。
盈盈十分沮丧地随意装了几道剩菜,盖上盖子,跟着采莲等人一起出了门。
翠竹、绣球、墨屏三人去了地字,采莲招呼着盈盈一起去天字。
盈盈偷偷看了看采莲手里的食盒,一个天十六,一个天甘十。
盈盈忍不住问道:“采莲姐姐,天字一共就三个食盒吗?其他房主呢?”
采莲道:“蝴蝶十三翼出去吃了,今晚不在府里。天十四和天十九都没回来,天十七是江姑娘,春雪姐姐亲自去送,天十八的食盒让云露姐姐提前拿走了,不用咱们送。”
盈盈“哦”了一声,又疑惑道:“云露姐姐是谁?为何单拿天十八的食盒?”
采莲道:“云露姐姐是天十八的收房丫鬟,住在天十八房里。”
盈盈“啊”地惊呼,住在天十八房里是什么意思……盈盈将声音压得极低,问道:“同、同居吗?”
采莲道:“可以这么说。他们两个已经在一起三年了。”
盈盈又“啊”了一声,“那他们成亲了吗?”
采莲瞥了一眼盈盈,道:“成什么亲呀,杀手哪有成亲的,就是在一起睡觉。”
那‘睡觉’二字实在太过露骨,盈盈顿时脸颊涨得通红。
盈盈感觉三观被震碎,之前在深闺里学的女子的自爱自尊自重,在这个王府里被击得粉碎。
采莲见盈盈一脸惊恐,无所谓道:“习惯就好。”
这怎么习惯呀!
盈盈心里极为挣扎,她早已将女子贞洁和名分看的比生命还重,可到了这王府,一切全变了,她内心实在接受不了未成亲就同房。
盈盈叹了口气,不再说话,静静地跟在采莲的身后走在天庐道上。
“柴玉笙!你给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