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年来,中土九州分分合合,王朝更迭,始终保持着一样的文化传承,不管谁当皇帝,世人还是吃一样口味的饭,穿一样款式的衣裳,重要的是,解决温饱问题。
九州诸侯争锋,说到底是自家人的斗争,是老祖宗流传的同一血脉,最多骂一句不肖子孙。老百姓盼望的,是将来不打仗了,回归平静的生活,到时候哪管得上你打过我、我打过你,又是其乐融融的一家子。
鬼马人想要入主中土,侵占他们的土地,虐杀他们的子民,消灭他们的文化,不行!
二者的区别不仅仅体现在文化上,还有思想的差异、习惯的差异,还有打仗方法的不同。
众所周知,鬼马人是游牧民族,战时以骑兵为主。所以当城下排开一队云梯时,没有人不感到震惊。
不是说以前鬼马人攻打肃关没使用过云梯,而是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此多的数量。甚至在敌军后方,隐约可以看到另一种庞然大物…
“冲车?”从魏瑾的声音里可以听出,其中包含难以置信。
“是冲车。”谢德目力极佳,肯定地回答。
她在鼓声响起时第一时间冲上城楼,鬼马人的进攻过程尽收眼底。
来肃关之前,魏瑾查阅过鬼马人的相关记载,无论何时的资料,内容都和现在眼见的不一样。
若说按照鬼马人生活的环境,能凭空制造出这么多攻城器械,她是绝不会相信的,蹊跷之处还在于,李部的战报里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
为了搞清楚是不是李部漏掉了这一关键信息,魏瑾差人询问了肃关驻兵,他们的回答在意料之中,那就是,他们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不管鬼马人从何处搞来了这么多云梯,如今要紧的是守城。
趁着云梯未靠近城墙,孙基组织士兵万箭齐发。城楼面积有限,其实做不到万箭,士兵也不能很好发挥,不过魏军不缺箭矢,在轮流发射弓箭下,总体来讲阻缓了鬼马人的攻势。
但也只是减缓敌人的速度,杀戮终是蔓延至城头。魏军的武器种类增多,他们用上了弓箭、长矛和大刀,再用火油往下砸,漫天的浓烟把这场战争推向了高峰。
魏瑾曾在书简上通过文字想象战争的场景,今日却是亲眼所见,亲身经历。所有的想象转换成实际,带来的感受惊心动魄。
全身的血液在沸腾,她的耳边混合着人群冲杀的嘶吼和痛苦的惨叫,眼中除了敌军的死亡就是魏军的死亡。
战争的真相永远体现在猩红的血液上,活生生的一个人在顷刻间失去生命,眼见着魏国的士兵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魏瑾对鬼马人的恨意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她拉开弓箭,瞄准即将登上城楼的鬼马人,“嗖”的一声,那人应声倒地,接着第二箭、第三箭…
鬼马人似鬼魅一般源源不断地涌上城楼,眺望远方,敌军的队伍不见尽头。
魏军这边用箭,鬼马人也用箭,他们果然不负冷血无情的名声,不管前面有没有自己人,箭矢照发不误。
一支箭擦着魏瑾的脸飞过,等到她感到疼痛,血已经顺着伤口流到下巴了,又一支箭朝着她脑袋射来,被谢德拿着盾牌挡下。
谢德扯着魏瑾低身,“世女,一人之武力不足以挽大局,不要做匹夫之勇。”
魏瑾抹了把脸颊,蹭得更疼了,她喘了几口气,点点头,是冲动了。
转头看见孙基站在墙头,举着长枪边刺敌军边大骂泄愤,整个人一副野兽的样子,似乎随时要跳下去和鬼马人杀个你死我活。
莽夫。
魏瑾轻声骂他,他是主将,不好好坐镇后方,跑来前头逞强,他这一行为不知道有没有鼓舞士气,却是让全体魏军都担着风险,主将若死,军心必乱。
这种弊大于利的蠢事魏瑾不干了,瞧着城墙外乌泱泱的鬼马人,推算这城门多久会被攻破,毕竟冲车快被他们推到脚下了。
魏瑾当机立断,把胤城的将士调到城门后,做第二道防线。
她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先敌军一步开城门。
冲车的作用就在于破坏城墙和城门,城墙塌毁,尚有机会补救,城门撞破,便是万劫不复。
魏瑾的目标是损毁鬼马人的冲车,毁灭他们攻破城门的可能性。
开城门当然不是她一个人能决定的事,她把计划告知孙基,果不其然得到对方的驳斥。
魏瑾忍着孙基大骂一通,而后坚定地说出自己的计划,“先在城门增加兵力,把弱点暴露在云梯,待敌军注意力集中在云梯,打开城门,骑兵冲杀出去,一来减缓敌军攻势,二来烧毁冲车。”
孙基歪着嘴看她,一时未作声,似乎在思考这个计划的可行性,半晌,他问:“谁去?”
“我们去,”魏瑾道,“只带一百人,我们出去后可以马上关城门,烧了冲车便回,再打开城门让我们进来,需要你配合掩护。”
她亲自带队,无非想让孙基相信这件事能做到,没想到这厮并不反对开城门,而是反对她出马。
“哪轮到你这小娘子上阵杀敌了?老子带人冲出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魏瑾无语,静静看着他气势高昂地挥舞拳头激情言语一番。
他知不知道自己是主帅?明不明白这次行动的目的?要是他们有能力直接冲出去和鬼马人一决高下,大魏何需李部这样的人在这坚守数年。
魏瑾认为他真是热血过头,耐心说道:“只能速战速决,若是正面作战,我们没有优势。”
“大王既然让胤城骑兵前来,必定要发挥他们的作用,难不成要我大魏将士当缩头乌龟?”
“那也要看何时何地,此时此地,显然不可能让骑兵大规模作战。”
…
现在的军情哪有时间容他们胡言扯皮,谢德打断他俩的争执,“末将带人烧冲车,世女和将军留在城内。”
魏瑾和孙基各有顾虑,反倒很快接受了谢德的提议。
魏瑾又往最危险的地方去,为的就是监督城门的打开时间,以防谢德一行人有不测。
谢德不愧是战功累累的老将,带着士兵所向披靡,所经之处可谓是寸草不生。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把火油扔到冲车上,点燃即撤,还顺便烧毁了一架云梯。等鬼马人的骑兵反应过来时,谢德他们已经安全回到了城内。
魏瑾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孙基确实有好好配合他们作战,没有使绊子。
与此同时,鬼马人见冲车被毁,攻势减缓,慢慢撤退。
孙基大喜过望,当即要带人追出去,魏瑾拦下他,“他们有序撤离,此时若追,恐会遭埋伏。”
谢德也赞同她的观点,孙基刚见过魏瑾计划的成功,心里也觉得她是有些才智在身上,更重要的是,她身后的谢德看起来就不好惹的样子。
他一向谁厉害就佩服谁,倒是听了魏瑾的话,放弃追敌,转头修整军队去了。
一整天的战斗下来,魏瑾也是精疲力尽,她回到帐中休息,心思却一直没停歇。
其一,从今日谢德的表现来看,她几乎可以确定,拿住胤城骑兵的领兵权,是能做到的,这让她之后的行动有很大的自由。
其二,鬼马人必定卷土重来,他们的进攻稳中有进,撤退从容不迫,像是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准备,这可不妙,魏瑾甚至感觉,接下来他们的进攻只会更猛烈,肃关将遭遇更大的危机。
其三,鬼马人凭空出现的攻城器械也好,长期作战的迹象也好,都是不同以往的情况,事出反常,背后必定有不为人知的事情。
制造攻城器械需要木材、铁器,长线作战需要粮食,这些单靠鬼马人自己是提供不了的。
而诡异之处便在于此,往常鬼马人扰边,多发生于水草丰美的秋季,避开条件不利的冬季,今次完全相反。
秋季鬼马人安分了几个月,却在寒冬展开大规模进攻,实在是耐人寻味。
这一点魏瑾思考了很久,撇开总总怪异的地方,关键点集中在两个字:粮草。
深夜,魏瑾召许寿进帐,二人交谈了近一个时辰,而后许寿连夜离开军营,北上而去。
为了对付鬼马人的云梯,魏瑾向孙基提了个建议,建造箭楼。
云梯的用途是让士兵攀越城墙,以及登高,对城墙上的敌人进行射箭,其高度有限。
若是在城墙原本的基础上加高建筑,以石块垒筑,专门设置进攻点,可以有效地防范云梯的侵扰。
魏瑾把这一想法说出来时,军中诸将正在孙基的帐中议事,主要是说增加滚木礌石和火罐火油的事情,这是守城时最常用的方法。
孙基议事,自然没有叫上魏瑾,甚至在她当众说完这件事后,其中一名将官直接忽略了她的存在,选择问她身后的谢德。
“你说的箭楼要设多少座?要是都垒起来,还不如再建一面墙算了。”
这话后半句毫无道理,纯粹在找茬。
谢德斜睨着对他说话的人,沉默。
魏瑾继续道:“至少两座,若之后还像今日这样攻势猛烈,最好有四座箭楼。”
那将官又接话,还是对着谢德说:“这种工程怎么说也得好几天,万一明日鬼马人又打过来,我们是忙着建楼呢?还是拒敌啊?”
谢德忍不住皱眉,一个营帐中怎么会出现这么多蠢货!
那人见谢德不出声,催促道:“怎么不说话?不说话还出这么多主意?”
谢德按着刀柄,一脸横肉,凶狠道:“你是聋子瞎子不成?没见到世女在说话?”
那人闭嘴了,仍是摆出不服气的表情。
这就是**裸的现实,他们听不见女子的声音。
帐中陷入尴尬的气氛,首坐的那位撑着脑袋看戏,事不关己的模样。
良久,一名头发半白的人打破寂静,“末将认为世女说的可行,但我认为可以把箭换成床弩,威力更大,还有,要在城外多设拒马。”
他说话两个字两个字往外冒,缓慢而有力,听得出来是经过深思熟虑而说出的。此人正是李部的副将,鲁从家。
他的话说完,立即有几人附和,纷纷建议孙基立即下令,连夜赶制所需器械。讲话的几人都是李部从前的手下,长久驻守肃关的老将。
而之前呛话的人显然是孙基的下属,两边阵营的对立在此刻暴露无遗。
鲁从家并不是站在了魏瑾这一边,而是站在了孙基的对立面,要不是李部嘱咐过他守好肃关,恐怕已经带人造反了,他早就看不惯孙基的行事作风。
热闹看够了,孙基才慢悠悠地下令,他没有那么胡来,积极地备战,只是在李部手下提出一些建议时,依旧用冷漠的态度应付。
“他在等。”
“等什么?”
赵惊蛰时刻护卫在魏瑾身边,站在城楼上查看箭楼的工事时,忽然听见她说出一句莫名的话,他下意识接上。
魏瑾望着远方黄土连接着天际,发了会儿呆,风呼呼地扑过她的发丝,吹着向东飞扬,她的思绪也往东边飞。
这两天鬼马人没有再攻城,然而官临镇的姜令和梨花也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在等找到李部,孙基就可以任意处置肃关旧部。”
到时候的局面只会比现在更糟糕。
她也在等,不过她相信,自己会抢先一步找到李部,不过眼下还有一件令她忧心的事。
“还是没有张桐的消息吗?”
“没有,”赵惊蛰回道,“这几天我们不仅查了李部军营,连孙基军中也没有他的消息。”
招兵入伍皆有登记名册,现在却查不到这个人,梨花说张桐投军到李部旗下,想来他原本的计划是这样的,期间定是出了什么差错。
魏瑾重重地叹了口气,来肃关这么多天,她还是第一次感到如此烦闷。
“继续找吧。”魏瑾说,找到了非得揍他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