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徽音趴在蒲团上昏昏欲睡。
山茶跪在旁边扶着,瞧见小姐睡着了,还是轻轻推了推她。
“小姐,您先别睡,我去拿些火炉子来。”
“嗯,去吧。”
荣徽音懒洋洋地趴着不动。
山茶都快走出门了,荣徽音又补充:“去给哥哥也放几个。”
荣徽音跪书房,荣懿行跪正厅。
如今少爷小姐都挨了罚,老爷是不许他们使唤其他人的,山茶只能自己跑几趟。
等她回了书房,荣徽音都睡醒一觉了。
“你饿不饿?范姨娘给我送了些汤饼,给你留了一碗。”
“谢谢小姐!”
山茶这一整天提心吊胆的,确实饿坏了。
吃完了汤饼,山茶忧愁的很。
“小姐,咱们真的要在这跪一晚上吗,您上回的病才刚好。”
“别怕,范姨娘说我娘和我爹吵嘴去了,肯定一会就放我们回去了。”
果然没过半个时辰,于夫人就雄赳赳气昂昂的带人来了解救她了。
“阿兄呢?”
“都放了,正厅近些,懿行现在应该都到他院子里了。”
于夫人把女儿拉起来,捧着她的小脸抱怨:“你爹真是够狠心的,瞧瞧,脸都跪白了。”
荣徽音心虚,“呵呵,这回确实是我的错。”
母女两个挽着手去了荣徽音院子。
天色已晚,于夫人也懒得再回去了。
于是招来个小厮吩咐:“唉,你去正院说一声,我今晚与小姐一块睡,叫老妈妈拿一套我的衣服来。”
“娘,您真不回去啊,爹到时记恨我。”
“他敢!我心疼你,懒得看他那张老脸。”
于是母女两亲亲热热的一块钻进被窝里了。
荣徽音在蒲团上睡了一觉,现在一点不困。
于夫人看见眼睛滴溜溜转的女儿,开口:“你不睡觉,那我可要兴师问罪了!”
“哎呀,说什么心疼我,原来是要审我。”
“嗯,为什么把画给容过?”
“我这不是有回听着你和爹商量要把我许给姓宋的吗,我觉着他老实又听话,就和他接触接触咯。”
“你倒是心思大的很。”
“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母亲,我年少轻狂,别生我的气了,这辈子就这一回!”
“我今日悄悄瞧了,那陆韫倒没有气的狠了,你再给他表个心意,赔个礼。”
“那我也给他画个山水小品。”
“画你个头!”
于夫人狠拍了下坏女儿的屁股。
“给他绣个香囊。”
“啊?我最讨厌那些东西了,这要绣到猴年马月去?”
“安心,你什么时候绣完,什么时候解了禁足。”
“讨厌的家伙,他肯定是故意的!”
荣徽音今天第三次扎到自己的手指头,对使坏的陆韫怨气冲天。
“小姐,您专心点,又扎手了。”
山茶赶紧用帕子按荣徽音指头。
荣徽音用右手提起巴掌大的香囊看。
更生气了:“我没日没夜的绣,居然才绣了一半!”
她默默将眼神投向山茶。
“这可不行,这是送给姑爷的,要是我绣了?夫人不得打死我!”
山茶严词拒绝。
“都要闷死了!呜...小白菜啊,地里黄啊~”
荣徽音满含哀怨的唱起了小调。
“哟哟哟,我看看是谁成了小白菜了?”
“你书抄完了?!”
她更觉凄苦。
荣懿行想起那一沓纸就手抖,故作轻松。
“哼,我可不像你,绣个香囊不知道绣了几天还绣不完。”
“你来干嘛。”
不爽。
“态度好点。我可是来救你于水火,我和爹说了,明日陆将军邀咱们俩去看球,你呢出门解解闷,顺便和他服个软,这事就算了。”
“真的?”
“当然。不过香囊还是要绣的。”
“妙哉妙哉,回来了再说!”
岐国公主乃是先帝最疼的女儿,如今的圣上也给她几分薄面。
她钟爱菊花,每年秋天都要开个品菊宴,这宴非高官名士子女不得入,在京中很有些名气。
荣广亭虽致仕,可他依旧是实打实的文人之首,荣徽音依旧是众星捧月的京都明珠。
今日她上着竖领朱红锻比甲,下穿烟绯缕金百花裙,戴了套珠翠头面,散了些平日的仙气,更显得人间烟火,富贵逼人了。
“我说是谁来了,原来是音妹妹,难怪大伙都瞧呆了。”一个圆脸少女亲热上前。
她乃大学士之女瞿南水,去年与她兄长定亲,婚期定在十二月。
岐山公主的品菊宴每年都是专门请了御厨制十八道菊食,每上一道菜,客人都会按次序作一诗来赞扬。
若是不想作诗,别坐前十八个位置就行了。
往常瞿荣二人都会作诗显示一番才学,回回荣徽音都是冠首。
如今两人都已经定了亲,就把这露脸的机会让给别的妹妹。
“那朵花好生妙趣。”
荣徽音顺着瞿南水看去,是一株合蝉二色,花瓣细长飘逸,轻盈灵动。
“其他的二色菊都是红黄错,这株却奇,竟是黑绿错。”
“我俩坐那去吧。”
瞿南水上前细细观赏。
发现那盆花系着绸带。
一瞧,“嗯?是骠骑将军府所献的。”
于是戏谑的勾了勾荣徽音小指。
“一盆花罢了,有什么好稀奇的?”
“稀奇的不是花,是人呢!”
“吃你的菊羹去吧。”
两人正笑闹呢,旁边坐的白色劲装的少女却对着她们冷笑。
“不过如此。”
荣徽音与瞿南水转过头去看。
不认识。
她向瞿南水挑眉,你得罪她了。
瞿南水瞪眼,我都不认识她!
“这位妹妹是?”
瞿南水于是问。
“我乃威武将军之女,何文。”
这女孩抬起下巴,发现对面二人不明所以的看她。
气道:“荣氏徽音,别人夸你遗世独立,我看着倒平庸的很。”
“我怎么不知道公主今日请了唱戏的?”
荣徽音向来不是受气的人,当即嘲讽道。
室内行走的仆妇见到三人对峙之态,赶紧上前解围,将何文引到别处坐。
荣徽音见来的是公主傅母,也不好纠缠,白了那姓何的一眼坐回去了。
公主是位八面玲珑的中年妇人,她穿着锦瑟金翠外袍,一派雍容华贵,蝴蝶似的在厅中游走。
等到锣声响了三遍,众人都坐下,室内渐渐安静下来。
岐国公主对内监点头。
内监遂唱菜名。
一行侍女捧着一盘盘菊食,轻声细语的一样一样介绍。
诗作陆续呈上,荣徽音边抿茶点边听诗。
“那个东篱生炊烟,暮色描黛山。写的颇有意境。”
她刚对瞿南水说完这句话,歧国公主就赏了那作诗之人一把环佩琴。
众人都在向那姑娘道贺。
却有一女子忽然高声叫了荣徽音一声。
一时之间大家都看向出声之人。
是何文。
“往常我都没来过,都说这荣姑娘才学俱佳,我不善诗文,只有个对子,不知道你对不对的上呢?”
荣徽音懒得搭理这疯狗,给她脸了。
无人作声,何文还是掷地有声的问出来了:“敢问,今朝枯蓉唏嘘,下句该怎么对?”
荣徽音眉角微蹙,冷冷睨视她。
何文自得的挑眉。
这对子是她刚叫她兄长同窗出的,一个女子,读再多书,还能强过国子监学生。
上联既是双关,又用了倒装,要一时对上每个字的平仄、韵律和结构,不是那么容易,稍有不慎就是丢脸,甚至丢的是整个荣府的脸。
“来日败荷共赏,你觉得怎么样?”
荣徽音清脆的声音接上。
“啪”
毕竟是武将女儿,何文猛地站起来差点给桌子揭了。
岐国公主冷哼一声,何文只能咬牙坐下。
公主倒是不介意小女孩们拈酸斗嘴。
但要是坏了她的场子,那可不行。
不过这荣徽音确实有点本事,皱个眉头就回,平仄还对上了。
真是够狠的,别人唏嘘一下子,你就要‘败共赏’,现在的小孩啊,真是一点亏也吃不得。
赏完菊,接下来就是公主主持的马球赛。
公主府有专门的马球场,今天有三场比赛。
第一场是公主府养的侍卫分成两队来打,表演性质居多,热热场子。
“据说平日里那些侍卫打给公主看时,都是光着膀子的。”
瞿南水附在荣徽音耳边蛐蛐。
荣徽音霎时粉面含羞:“真的假的,哎呀。”
“嗯,我听到别人说的。”
荣徽音悄悄去瞧在场上飞驰的青年们,一个个都是俊俏白面郎君。
一想到瞿南水的话,脸更红了。
“阿音,你怎么了?”
荣懿行的声音忽然想起,唬了她一跳,她赶紧捂住脸。
“干嘛呢,你们俩,鬼鬼祟祟的。”
“没什么,没什么,你和南水姐姐聊天吧,我去别处转转。”
说着就窜走了,荣懿行都没拦住。
场上的侍卫已经打到半场了,第二场则是陆韫等年轻官员。
几人都换上红色窄袖,一同去到马厩挑选马匹。
陆韫走在最前头,他的长发高高束起,更显得他剑眉星目,面容深邃。
挑好了马,正准备上马试试,却没想到从身后忽然掠过一骑一马。
把他的那匹马惊得撅了起来,反应有些大。
他左手用劲一拉控住马头,腰腹一挺硬生生翻上马背,才没被这马甩开。
“都说什么马配什么鞍,陆将军这马,就正合适你。”
陆韫控着马在原地踏了几步,勾唇一笑。
猛地抓起挂在柱上的犁耙,夹住马腹直直越到挑衅之人身后。
反手一挥,那人已经蜷在马下惨叫。
周围的人一时骇住了,愣在原地。
“啊!”
众人扭头,才发现在马厩另一头还有几个姑娘。
荣徽音跑开后又遇见另一个姐姐,她们邀她去马厩看北地贡来的宝马。
她反正不好意思再看侍卫了,就与他们一同来马厩了。
没想到,倒是瞧见陆韫打人。
几个姑娘看到那人头上流出一滩血,吓得尖叫起来。
荣徽音可不想未婚夫婿在公主府打死了人。
便走上前,对诺诺不敢上前的小厮道:“愣着干什么,这位公子落了马,还不带他去诊治?”
一群仆从看陆韫没表示,冲上前去,抬人的抬人,牵马的牵马。
陆韫看到荣徽音来了,对她微笑。
荣徽音莫名觉得他是故意吓唬他,不肯服输,掏出帕子递给他:“将军,你脸上沾着血了。”
陆韫接过帕子擦脸。
他身后的一个满脸胡塞的男人:“真是个好女子,阿启,你挑了个好婆娘啊!”
陆韫翻身下马,踢了那男子一脚,“不可无礼。”
又歉意的对荣徽音道:“他是王校尉,粗鲁不懂礼节,你不必搭理他。”
王校尉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连拱手:“妹子,妹子,你别生气,我就是说话不过脑子。”
荣徽音笑到:“无事,不过,我与陆将军还未成亲,你叫我荣小姐就好。”
陆韫让人把马牵走,对荣徽音说:“这里脏乱,别乱跑了,我送你去看台。”
荣徽音看了他一眼,觉得他顺眼些了,反正比刚刚地上爬的那个顺眼的多。
“好啊,多谢咯。”
“与我不必客气。”
陆韫边走边说:“我字灵启,以后别叫陆将军了。”
“哦。”
“叫一声听听?”
“你不生气了?不怪我了?”
“什么气?”
“上回那个画。”
他失笑:“不生气。”
陆韫扭头看阳光下娇俏灵动的少女。
“不怪你。”
怪那登徒子纠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