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琬琬方才想起,因为前几日那场梦魇高热,原本有意离开遥珈山的奚戎云没有走。而前世,奚戎云在谢斐醒来前便与徐家辞行,离开了并州,游行四方。
那前世呢?前世的谢斐是否也中了那奇毒?
素莹道:“奚先生说他受伤时被人种了毒,只是长风体质似有特殊,那虽是剧毒却没有发作。他也是前几日才为他诊脉时才发现的。”
徐琬琬红唇抿得平直。在她的印象中,前世谢斐在遥珈山近一年的时日里,都与常人无异。只是不知是他却是未曾发作,还是他将此事瞒过了她。
“这年轻人也是可怜,遇上劫匪险些丧命不说,好不容易保住一命,竟还叫人下了毒。”刘妈妈唏嘘感慨,她说着顿了顿,转而问道,“奚先生前些日子还道要离开并州,这些时日也不提此事了,便是因为见到了不常见的病人吧?”
素莹点了点头,她回道:“奚先生说他暂时不走了,还要在庄上再多叨扰姑娘一段时间。”
徐琬琬回过神:“奚先生于我是救命之恩,在遥珈山上,他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刘妈妈轻笑道:“是这个理儿。”
徐琬琬沉吟片刻,便对刘妈妈道:“若是奚先生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去药库取便是。”她顿了顿,“妈妈直接把药库的钥匙给奚先生,也省得来回麻烦。”
刘妈妈“嗳”了声,将此事记下,她望着徐琬琬神色中掩藏的担忧。
她不禁道:“姑娘似乎对那年轻人很是关心。”
虽然自谢斐醒来,徐琬琬没再去看过他一次。可刘妈妈却注意到,每次只要是与那年轻人有关的事儿,她家姑娘总是不自觉地流露出异样的情绪。她虽不知这究竟是为何,可她却知晓,这对徐琬琬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素莹亦是有些赞同,她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徐琬琬错开二人瞧来的目光,她故作镇定地看着窗外。
“既然将他救了回来,也当救人救到底,不好半途而废。”
素莹有些怀疑地看了看她:“是这样的吗?”
刘妈妈抿了抿唇,她婉声劝道:“姑娘想要救人的心是好的,可也不必过于执着能否将人救下。毕竟奚先生也说,那人深不可测。只怕身份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姑娘还是与他少些牵扯的好。”
徐琬琬明白刘妈妈的意思,她敛眉点头。
“妈妈放心,我有分寸的。”
刘妈妈静静凝望她半刻,不由在心底幽幽叹息,她哪里看不出,她家姑娘心底依旧没有放下对那年轻人的担忧。只是她见徐琬琬已然表态,便没有在继续这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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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晚膳,徐琬琬望着西斜的日头,一阵怅然。
前世的徐琬琬当真有些迟钝,也不甚聪明,他们想瞒她什么,都是可以瞒住的。她总是轻而易举地便信了别人的话,纵然心思清澈却也有些愚钝。
徐琬琬不禁有些怀疑,她当真有那份心计能够改变徐家未来的走向吗?
“春溪,陪我去后山走走罢。”她声音有些低落。
纵然她心底一遍遍发誓不会让前世的事在今生重现,可徐琬琬却很难说服自己相信,她有这样的能力。
就好似前世她信誓旦旦告诉谢斐,她会求父亲成全他们。可最后,她却只能回到别庄,用着最伤人的言语将人赶走……
春溪应声,她从一旁去了披风抱在怀中,静静跟在徐婉婉身后。
她不是多话之人,与徐琬琬也还没有那么亲近,她只安静地听着徐琬琬的吩咐,默默陪着她。
暗金色的暮光便如倦鸟,灵活地穿梭在山林叶片间的缝隙处,一寸寸向西移去。
遥珈山绵延数百里,徐家这处别庄依山势而建,所谓后山,不过是整个遥珈山的小小一部分。
因着徐琬琬常住此处,徐家将这别庄连同后山都打理修缮得极好,石阶平整和缓,走起来并不费力。
徐琬琬追着那日暮的余光走林径上,春溪打着油纸伞跟在徐琬琬身旁。
白日的雨虽然早早停歇了,只是山中叶片上沾染的水珠依旧顺着重力从高处坠下,打在泛黄的油纸伞面上,融在山间湿润的泥土中。
徐琬琬记得,便是这条长长的林径石阶上,她给了谢斐承诺,也是在这里,她亲手打碎了她的诺言。
“春溪,你说给了别人承诺,过后又反悔的人,是不是十分可恶?”
春溪望着徐琬琬有些晦暗的眸,轻声回道:“我虽只是识了几个字,可听府中往来的学子常提起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想来‘信’之一字是极重要的。若是无故毁诺,确实是有些可恶了。”
“若是不仅毁了对那人的承诺,甚至还出言侮辱,是不是十分可恨?”
春溪愣了愣,还是如实道:“都道‘士可杀而不可辱也*’,若有人不仅毁诺还出言侮辱,那确实是可恨了。”
徐琬琬低下了脑袋,前世她当真是谢斐的劫。
春溪见她沉默不言,有些忐忑,惴惴问道:“姑娘,可是我说错了?”
徐琬琬摇了摇头:“你没有错,那样的人却是可恶又可恨。”
山林间,归巢的鸟缱绻地鸣叫着,似是在赞同着徐琬琬的话。
她望向身旁的春溪问道:“你可是读过书?”
春溪摇了摇头:“只是平日里为那些学子奉茶时,时常听他们谈论经意,听得多了便记住了。”
徐琬琬轻言软语道:“庄上书房中的书,你若想,闲时便可以去看,若有不懂之处也可来问我。”
春溪望着徐琬琬,一时有些茫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有些不可置信:“姑娘,我当真可以看吗?”
徐琬琬莞尔点了点头:“你且去就是,若是得空,也带着素莹多读一读。”
春溪忙不迭想要跪下,徐琬琬制止了她的动作。
“谢姑娘大恩。”
两人不知不觉间竟是走了很远,日落西山头后,天色便暗得快了起来,天光在林间透露的便更少了。
徐琬琬同春溪借着仅有的光亮顺着石阶往回走。
即便别庄后山的林中并没有什么猛禽野兽,可夜里的山间总是带着几分难以预料的危险。
春溪举着火折子在前边引路。
幽幽嚎叫声忽远忽近,徐琬琬被吓得听住了脚步。
“春溪,这叫声……”就好像狼一样。
春溪扶着徐琬琬,她紧抿着唇,脸色不禁严肃了起来:“那是狼的嚎叫。”
徐琬琬攥着春溪的手,心底有些慌张。
“遥珈山的猛禽野兽皆是在深山之中安栖,怎么会突然跑到离人相近的山间来?”
春溪摇了摇头,她紧绷着身子,心底亦是无比紧张。
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如何能同恶狼抗衡?
她低声与徐琬琬道:“我听着那狼应当离我们还有些距离。姑娘,我们赶紧下山。”
徐琬琬点了点头,二人相互携着,朝着山下快步走去。
只是才走到一半,便看见离她们不远处低矮灌草丛中,两丛绿光直直地望着她们。
徐琬琬那声惊呼被泛着幽绿亮光的狼眸硬生生噎了回去,春溪只觉两腿发软。
“姑娘,待会儿我将那畜.生拦住,你且赶紧跑。”
徐琬琬紧紧拉着春溪:“不行。”她的声音在颤抖,可是她的语气却坚定极了。
她屈膝从一旁捡起一根吹落的树杈紧攥在手中,她的手也抖得厉害。
“你我有两人,拼一拼说不准便能将它吓跑。”
春溪愣愣看着明明满是恐惧却强作镇定的少女,心底微微发颤,她学着她的模样,从一旁捡起了一根树杈。
灌草丛中的狼一声嗷叫,似是带着怒意,又好像带着警告。
徐琬琬险些没能握住手中那根树杈,她紧咬着牙,死死瞪着那绿绿的狼眼。
那头狼似是怒了起来,又是嚎叫了一声,便纵身朝着两人扑来。
春溪下意识扑在了徐琬琬身前,徐琬琬闭着眼将手上的树杈砸了出去。
狼发出声声哀鸣,徐琬琬没有感受到预想中的疼痛。
她小心翼翼睁开眼,便见那头狼卧在她们不远处,她扔的那根树杈便在它身边。
徐琬琬诧异,莫不是她将这狼砸伤了?
“我只听闻姑娘甚是心善,倒不知姑娘竟是如此胆大,天黑后还敢在山间逗留。”
平平淡淡的声线中却暗藏着连谢斐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担忧。
徐琬琬蓦然回头,谢斐便高高站在几个台阶开外的石径上,一身黑色的布衣好似要融进这昏黑的山林夜色。
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可是她仿佛看到了前世在这林径上质问毁诺的她时,谢斐凌厉如刀的眼神。
她心间一慌,不由后撤了一步,却一脚踩空摔倒,若非春溪及时扶住了她,她便该从这石径上滚落了。
谢斐凝眉疾步走到徐琬琬身边,看着有些神思不属的女子,眉宇锁得愈紧。
他从那头狼身上取回了随身的匕首,那头狼已经没了气息。
谢斐瞥见狼身上混杂的几处刀剑所致、还未愈合的旧伤,他凤眸中闪过一丝微光。
春溪警惕地看着他:“你是何人?”
谢斐回眸睨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徐琬琬身上,他勾了勾唇角。
“不过是你家姑娘从山中捡来的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过路人。”
他的话似有着别的意味,语气中也带着一丝不阴不阳的调性。
春溪有些莫名,而徐琬琬心底正乱,自也没有注意到谢斐的话。
“方才多谢公子相救。”
“你救了我,我自也该救你。”
谢斐望着徐琬琬,目色微暗。
两人一时无言,空寂的山中便只有被方才的动静惊起的鸟雀声。
“我送姑娘下山吧!”
谢斐沉沉的声音落在徐琬琬耳边,不知为何,她觉得谢斐似乎有些生气。但是徐琬琬却不知道,他是为何生气。
春溪扶着徐琬琬从石阶上起来,在踩在地上的一瞬,脚踝处钻心的疼痛如排山倒海般涌来。
徐琬琬额间瞬间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她下意识咬住了唇,脸色白得惨淡。
“姑娘。”春溪惊呼。
谢斐黑瞳猛地一沉,他眉眼微微闪动,如是鹰隼般的眸底带着不易察觉的慌张。他屈膝蹲在徐琬琬身前。
徐琬琬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抬着受伤的脚便要往后躲,却被谢斐一把捉住了小腿。
春溪质问道:“你想做什么?”她伸手想要阻拦。
谢斐低着头淡淡回了一句:“若想你家姑娘好好的,便少在这儿妨碍我。”
他单膝跪着,将徐琬琬受伤的脚放在了他曲着的腿上。
谢斐神色微微一滞,缤纷的情绪在眸底来回,他只觉自己在面对徐琬琬时,总会有些鬼迷心窍的行径。
他迅速敛去面上神色,简单检查了徐琬琬的伤处。
谢斐用着极近平淡的语气道:“只是扭伤了。”没有骨折算是幸事。
徐琬琬轻轻“嗯”了一声,却见谢斐背过身去。
她问:“你这是作什么?”
谢斐道:“姑娘莫不是想单脚跳下山去?”
她的脚此刻走不了路,他虽然不是梦中的自己那般心甘情愿的背她,但要他冷眼看着她自己走下山、加重伤势,谢斐自问做不到。
如此,他也只好勉为其难地屈尊背她一回。
春溪见他却是没有恶意,放下了悬着的心,她听着他莫名别扭的话,暗暗嘀咕了一句:“明明心是好的,怎么说话偏偏要带刺?”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出自《论语》
*“士可杀而不可辱也”源自《礼记》
谢·永远嘴硬·斐: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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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