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金山 第11章 人样

周旋敛回笑意，一手松松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摸了根烟送到嘴边点燃，熟练的动作丝毫不顾及唐遇礼。

白雾自两瓣殷红的唇肉中溢散至车内，仿佛暧昧地擦过那点抿烟的空隙，清晰地将她轮廓鲜明的脸揉进朦胧的光影，目空一切的双眸在隧道中明明灭灭，风情尽显到夹杂着几分靡丽放纵的美感。

虽然坐在驾驶座，但她整个人处在一种极度慵懒而魅惑的状态。

计速盘上几乎逼近临界点的刻度，在周旋看来就跟日常消遣解闷的玩乐一样，她脸上没有出现丝毫害怕的神情，反而餍足般地弯了弯唇。

张弛无度的举手投足一度将恣肆混坏这几个字彰显地淋漓尽致。

唐遇礼移开视线，尽量忽略窗外急速倒退的景致，低头翻阅着书中早已烂熟于胸的内容，视觉与文字的信号同步罕见出现了几秒反应上的滞涩。

和余光里卷入风中擦肩而过的几丝长发，稍纵即逝。

“你还真看的进去？”周旋转头看了唐遇礼一眼，见他捧着经书，眉眼认真地往下看，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模样，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淡定，一般人坐她的车不是尖叫着喊救命，就是抓着安全带随时找时机想跳车。

唐遇礼没抬头：“打发时间而已。”

“出外勤都这么爱岗敬业，你不当和尚真是可惜了。”周旋语音微微上扬，像刻意调笑，“我说的对吗？小唐僧师傅。”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故意含在唇舌中慢悠悠地卷出声，一字比一字意味深长，带着湿漉漉的烫意。

唐遇礼侧头，眼神正色，完全没有被周旋激起任何情绪波动，他低声提醒道：“注意路况，我不希望自己当和尚以后第一个超度的人是你。”

周旋瞥他一眼，似笑非笑，“你想地倒挺美。”

后半车程，一路顺畅至半山腰，直到行至通往寺庙那段最崎岖陡峭的山路时，周旋发现无论她挂多高的档，车速反而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她检查了一遍车仪基数，原来是没油了。

山上昼夜交替来地快，天色逐渐昏暗下来，车又处于不上不小的位置，这个时间很难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加油站。

周旋放慢车速，对唐遇礼说：“车没油了，我准备先开到我朋友那等一晚，明早再加油上山。”她顿了顿，看向已经合上书的男人，“你要一起吗？还是睡车里继续守着你的玉女心经？”

“……”

唐遇礼随手将书放在中控台上，暗黄色的灯光在他眉眼覆下一层灰影，一路收进微微敞开的领口里。

“麻烦了，周小姐。”

周旋打灯调头，“叫名字就行，老是小姐小姐的叫，我还以为自己是酒吧坐台等着被男人翻牌的小姐。”

话音落地，车内瞬间陷入凝固的沉默。

唐遇礼看着面色从容的周旋，她似乎丝毫不把这种礼貌当作是客气，直言不讳地表达出她的不满。

没等他回应，周旋自顾自说，“既然已经这样了，你也没必要跟我玩虚与委蛇那套假客气，今天是我叫你来的，出了事我就应该全权善后，没什么麻烦不麻烦。”

唐遇礼默然，他预料到了周旋在和自己几次不愉快相处中不屑维持人际体面的尖锐态度，却并没有就此表态，漆黑的眼深深看着她。

将车停在微澜之间门口，不管唐遇礼有没有跟上来，周旋径直下车朝室内走去。

正在前台算账的林婵闻声抬头，和周旋打了个照面，刚想问你怎么来了，就看见紧跟在周旋身后走进来的陌生男人，隐约觉得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她先一步用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声音严肃道：“我这可是经常有警察来突然检查的，你注意点影响。”

周旋回头看了唐遇礼一眼，低笑着说，“你想多了，我不吃窝边草。”

林婵敏锐地嗅到这句话其中的深意，只不过没等她深入挖掘，周旋已经转身上楼，她似乎很疲累，头也不回地说：“你看着给他安排，费用记我账上。”

林婵一听她这大手笔准备包场的语气，心想这个月的营业额有着落了，看唐遇礼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张行走的人民币，就差眼珠冒光插香把他供桌上了。

她直接把唐遇礼安排在周旋隔壁规模陈设仅次于她的房间。

“这是房卡，用什么需要可以打电话给前台，我们这里是24小时全天营业制。”林婵一一说明，她用余光看了男人一眼，欲言又止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总觉得你很眼熟。”

唐遇礼打开门，进去之前看了眼林婵，准确来说，他是听到隔壁开门的声音往周旋出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隔着楼梯和走廊的距离，头顶偏暗的灯光削减了视野的清晰度，他看见一道披着浴袍的倩影，不紧不慢掠过他们往露台走去。

“见过几次，在山顶寺庙。”唐遇礼言简意赅地回答。

门关上以后，林婵还在努力回想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他，猛然间想起曾经和连山寺住持连舟见面的时候，好像就是那个时候，偶尔跟在连舟身边见过几次，只是当时她一去他就离开，比起正脸更多看到的是他的背影，难怪一时半会没认出来。

不过，他怎么和周旋扯上关系了？

虽然没有直接打过交道，但通过刚才几分钟的接触，林婵感受得到唐遇礼言语中从骨子里延散的疏离，倒不是说他难以相处，相反他待人礼貌而客气，但最越界的底线也仅限于此，他有一条独属于自己清晰的尺度，牢牢把控着行进过程中与人保持距离。

就像一株天然生长在雪山之巅的雪莲，熙熙攘攘的人群走过，也只能维持着最基本的观赏，却无法据为己有，因为横亘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天生的距离感。

想到他似乎和连山寺沾点关系，林婵将那点莫名其妙的感觉勉强解读为佛性。

*

周旋坐在露台吹风，屈肘撑在护栏边上，身体散松地倚着身后刚到腰线的瓷墙。

她刚洗完澡，头发发湿哒哒披在脑后，滴答滴答贴着头皮往下滴水，有几缕黑发没入衣领，沾湿了细白的脖颈，在纯白浴袍上洇出几块引人遐想的水渍。

双手也没闲着，醒了瓶酒小酌了起来。

民宿露台和房间阳台是连着的，最开始的设计初衷也是为了让住客观赏到最佳的夜景，只要推开窗，视野就能连通露台。

唐遇礼本意是想开窗透气，没想到刚打开窗户，就看见周旋以面对自己的角度坐在露台最外围的瓷石上，双腿悬在半空不时晃几下，整个人没骨头地软着身体，简直迎风就倒，随时都有仰倒从楼上摔下去的危险。

偏偏她本人却身处危险而不自知，反而漫不经心地往杯子里倒酒。

唐遇礼眼色淡了淡，眉眼舟车劳顿的疲意瞬间褪去，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全部填满和眼神流露出的如出一辙的冷沉，薄唇用力抿紧。

他大步从房间走出直奔露台，阴凉的寒风打在脸上，吹动那具摇摇欲坠的身躯，让唐遇礼彻底看清了此刻周旋面颊浮绯的情态。

即使有那一层布料遮挡，从仅露在外面淡粉色的皮肤，也完全可以见微知著，

周旋闻声掀起眼，酒劲滞缓了她的思考力，同时也减弱了她清醒状态时的攻击性，她眉眼半弯，对来人露出微笑。

“喝酒吗？”她晃了晃高脚杯，鲜红酒液半托在掌心，衬地那只手白皙纤柔，无骨般软滑。

周旋轻笑一下，夹杂着一声恍悟的叹息，明显认出了他，“差点忘了，你们修行的人，要守戒，禁酒禁色。”

她刚低下头要把杯子放下，手臂猛地被人一扯，不止是酒杯没放稳啪嗒摔了个粉碎，身体同时不可避免地往前栽，跌入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

周旋慢半拍没反应过来，脸侧贴合一片薄发且充满力量感的肌理，她甚至能听见摩挲的衣料声。

下一瞬，耳边响起男人沙哑含混着几分厉色的嗓音，“你想干什么？”

尾音涤荡穿透耳膜，比刚吞饮入腹的酒酿还要醇香，在挥发的酒精缭绕中令人迷醉。

她分不清是酒精麻痹导致的致幻作用，还是被酒杯碎片划破脚踝激起的痛感而蔓延的刺激，抑或是被身上这抹不属于自己的异性体温侵染的缘故。

她发现自己居然兴奋地控制不住地颤栗。

这种曼妙的感觉并不是单纯喝酒能带来的。

周旋仰起脸，她的声音才泡在酒里，一字一句带出温热醉人的吐息，“你以为我想干什么，跳楼吗？”

唐遇礼没出声，垂眼仔细打量着周旋，视线包着她的脸一寸不漏地扫过，判断她到底有没有喝醉。

对上男人平静的眼神，她忍不住放声笑了起来，反问：“我为什么要做那种蠢事？死是最简单的事情，我还没活够呢。”

这个时候还不忘骂人，唐遇礼大致确认好了，正要往后退开，周旋好似提前预料他的行动，在唐遇礼撤下步子之前突然勾住他的脖子，将他环在自己两臂之间，几乎脸贴脸。

“放手。”唐遇礼皱眉，下意识去扯贴在自己后颈那双手，却被狠狠往下一勾，被迫弯下身，头几乎埋在她肩上。

拉扯间，唐遇礼感觉左耳耳廓擦碰到一团又软又烫的东西。

他几乎立刻反应过来刚才贴过来的是──周旋的唇。

耳边声音彻底冷下来，男人素来四平八稳的语调终于绽出一丝裂纹，“周旋，放手。”

周旋更加兴奋了，她微微喘息着，倾身咐下一句含笑耳语，“唐遇礼，你耳朵好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