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丹炉生紫烟 第24章 如堕烟海 开雾睹天

临钰身处黑暗中，只有一轮巨大的赤月悬于高空，仿佛是流着血的眼睛在盯着一切，洛怀瑾立于月下背对着他，握在手中的剑滴着血，透出的戾气孤独又苍凉。

“怀瑾…”

临钰的轻声唤道，可原本空无一人的四周渐渐嘈杂起来，哀嚎声凄厉声吵得他头痛欲裂，而洛怀瑾的前方赫然出现一个裹着云雾雷电的巨大漩涡。

漩涡卷起的风吹的临钰睁不开眼，他自己都快要站不稳却还想去拉洛怀瑾的衣衫，连连抓了几下都扑空了，风越来越大，洛怀瑾忽然向漩涡中心跑去，毅然决然丝毫没有犹豫的纵身一跃！

“怀瑾！！！”

临钰喊出声醒了过来，他的手高高举起依旧抓了空，原来方才都是梦。

“小钰，你醒了。”楚竹正要添香，见临钰大汗淋漓的醒后急忙握住了他的手，关切的询问着。

“师姐？”临钰恍然中在楚竹的搀扶下坐了起来，亭子外时而闪过雷电，倒与梦里的情景有些想似，“我睡了多久？”

“两天。”

楚竹递来热水打湿的毛巾，临钰接过后擦了擦脸颊和脖颈，将毛巾放回去时顺带环顾了四周，问道：“鹤阑呢？”

“术数仙人把他捆回去了。”楚竹淡淡说道，随后将干净的外袍放在临钰的身边关怀道：“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临钰摇摇头不再开口，他呆呆的坐在床上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忽然间挤进了一个陌生人，从幻境到梦境，导致他有些分不清楚现实和虚幻，更不确定现在的自己是小钰还是临钰。

楚竹站在亭外背对着临钰，几乎要融进墨色之中。

临钰穿衣下了床榻，他走到楚竹的身边静静的说道：“师姐，这么多年让您担忧是我之过。”

楚竹听到这话眼神哀伤道：“小钰，你要同我生分吗？”

楚竹想伸手触碰临钰，可临钰下意识的后退又令她难过的合上了眉眼，楚竹掩着面背过身，许久才又平复心绪缓了神色说道：“你还是多休息几日吧。”

“师姐…我现在很乱…对不起…”临钰垂下眉眼，如玉的眸子已然失去了光泽，他的身形本就纤瘦，略带颓废感的低着头站在楚竹的身边更显伶仃。

“你还活着师姐就已知足，慢慢来不要想太多。”楚竹笑得泛苦，走到亭内再次为临钰燃了聚魂香。

紫烟缭绕似仙似幻，赤魄双剑挂在床边，临钰走过去想要取下却迟疑了，滞了片刻还是将双剑拿在了怀里。

“我…我想去找怀瑾。”临钰低声道。

楚竹的身形微微怔住，她合上香炉摩挲着手中的珠串，许久才自顾自的擦了擦眼下，好言道：“这些年他也没有好过，不如迟些见他？”

临钰闷闷的看着手腕的‘染月’叹息道：“我与他早见过，从相遇便送这个给我又赠我姓名，都是因为小钰…”

“临钰，你就是小钰，小钰就是你啊。”楚竹急切的打断了临钰的胡思乱想。

“师姐，我和小钰当真一样吗？”临钰的声色微颤滞涩，可始终不愿抬眼去看楚竹，“没有相似的面容，你还能认出我吗？”

楚竹也深深的叹息，自言自语道：“这就是他瞒着你的原因。”

“对不起，我真的太乱了。”临钰捂着胸口走到亭子的柱子边依靠着，越想越觉得窒息。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啊。”楚竹苦笑道，外面的的雷电也聚了起来，闪电划过楚竹的面容更增了她的恨意，“我恨不得让他们都为你陪葬。”

“师姐…”临钰的情绪起伏连带着胸口又隐隐作痛，他知晓现在的自己所言所行都是在伤害楚竹。

临钰痛定思痛深吸一口气后便对楚竹行礼，没有留下道别的话就离开了诛仙台，他脚步不稳却执意踏云飞行，明明说着要去找洛怀瑾，抬脚的一刹那竟犹豫了。

恍惚之间临钰却来到了琤云峰，他捂着胸口还没上几步台阶，头痛欲裂的感觉又开始折磨着他，现实与过去的画面交叠令他分不清虚实，往日那些发生过的事越是美好对于临钰来说就越痛苦。

临钰终于承受不住，半跪在石阶上伏着身子缓缓倒下，合眼前似乎有几个灵动的身影跑进了他的余光，是狗还是猫呢…

临钰再次陷入梦境中，他看见洛怀瑾浑身伤痕眼中充满仇恨的模样，挺直的身躯做出防卫的姿态，手中的冰剑浸着血用腕带绑在手上，双臂微微颤抖，陌生又令人心疼。

“怀瑾…”临钰伸出手走过去，小心翼翼生怕像上次一样没有抓住洛怀瑾。

可梦终究是梦，那个身影在临钰还未触碰之际就随风雪散去了，临钰的泪水夺眶而出却再也喊不出声。

一缕亮光唤醒了临钰，他缓缓睁开眼，看到的是床帘纱帐、简单的卧室陈设以及一对硕大的狐狸耳。

“冥溟？”临钰见冥溟歪着脑袋坐在床边的靠椅上打盹，脚下还围躺着几只可爱的小狐狸，临钰的脑袋边也睡着一个，呼噜噜的声音传入耳中十分安寝。

冥溟的耳尖抖了抖，接着便醒了过来，瞧见临钰也醒了后走伸了个懒腰笑道：“您醒啦。”

“我睡很久了吗？”临钰自己坐起了身问道。

“一天一夜。”冥溟和临钰的的动静也惊醒了那些小狐狸，它们一个个伸着懒腰溜了出去。

“叨扰了。”临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您见外了。”冥溟起身拿来靠枕让临钰坐着更舒服些。

临钰揉了揉脑袋，从楚竹那里出来也不过醒了两个时辰，眼下又睡了一天一夜，前面十几年的光阴也不知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全部记起。

这时一堆小狐狸端盆的搭巾的陆续走了进来，冥溟倒是自觉地退至屏风后道：“让它们伺候您盥洗吧。”

洗漱后临钰任旧坐在床上，一只小狐狸没有离开，而是跳到了临钰的怀里享受着临钰的抚摸，临钰略带歉意的小声道说：“失礼了。”

冥溟坐回了床边，轻声问道，“您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临钰笑着摇摇头叹息着没有回答，他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做无意道：“穗岁呢？”

“被禁足十年略施惩戒。”冥溟的语气淡然，仿佛说的不是十年而是十天。

“那你…很寂寞吧。”临钰失意的说道，而后才发觉自己言语不恰当，刚想解释道歉却瞧见冥溟笑得十分缱绻。

“她在等我，我也在等她，所以并不会寂寞。”冥溟说道，“相反每一日我都是满怀期待的去度过。”

临钰怔怔的看着冥溟，心底却好似被掏空般更觉难受。

“只要期盼的人还在，等待又有何妨。”冥溟的话似乎在说给临钰听。

临钰垂眼点点头，问道：“当初穗岁为何要隐瞒我的过去。”

冥溟缄默了一会，轻声道：“当初的您并未被过去所困，我们不便主动提起。”

“也是了。”临钰想起第一次见到鹤阑，那样的场合根本就说不清反而更添乱，倒是自己欠考虑了。

“您不必拘泥于过去。”冥溟的眼睛似乎有着看穿人心的能力。

“过去的事很重要，甚至会影响未来…”临钰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倒是怀里的小狐狸舒服的呼噜声稍稍安抚了他。

冥溟毅然道：“当下即未来。”

“可…我…”临钰犹豫着不知怎么开口，“他和我相处的时候，看的是我还是我身上有着别人的影子…”

这些天难以言叙无法开口的委屈和烦躁终于发泄了出来，临钰捂着脸备觉惭愧，如此矫情却正是他的心结，他无法接受从一开始的相遇都是预谋，如果没有小钰没有过去，洛怀瑾会愿意认识现在的临钰吗。

“作为穗岁的夫君，不论是古灵精怪的她还是杀人狠辣的她，我都很喜欢，只要是她就可以，而不是什么样的她。”冥溟看着临钰郑重的说道，“爱是包容的，没有您想的那么狭隘。”

临钰渐渐的放下手，喃喃道：“我很怕，那些记忆太多了。”

“记忆让您想起过去，并不是来改变您的。”

冥溟看得很透彻，临钰终于抬起晶莹的眼眸轻声道：“谢谢。”

临钰在琤云峰小住了下来，经常躺在屋外的躺椅上与小狐狸们一起打盹，他醒着的时间也在渐渐变长，不过肉眼可见的消瘦了。

趁着清醒的时候临钰用鹤阑留下的纸鹤给鹤阑带了话，明明自己的心结还未明了，反倒在信里劝慰鹤阑放下过去，恩情过往都一笔勾销。

这段日子临钰也在思索自己是如何重生的，怎么变成了太清天尊的丹炉，死后的事恐怕只有洛怀瑾知道了，可临钰还是没有做好去找洛怀瑾的准备。

“你们怎么都没有狐狸味。”临钰拎起脚边的一只狐狸逗弄着。

“您的问题真是怪癖。”冥溟领着许多小狐狸走到临钰住着的院落来，那些小狐狸又都提着篮子，一一的放到院中的石桌上。

临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起身帮冥溟一起打开了篮子，原来都是精致的菜肴。

“这是它们去凡人的镇上买的，您尝尝？”冥溟虽然这么说，可临钰知道这都是他的心意，所以点点头入了座。

人间的饭菜他在回忆中吃过，没有想到竟如此可口，临钰不禁的笑了笑，冥溟见状说道：“琤云峰有一处山洞地势奇巧能够助人更好的汇聚灵力，我让它们带您去？”

“好。”临钰也觉得自己睡得是时候了，许久未运行灵力修行实乃不妥，况且最后还是要去找洛怀瑾的，总不能是这样一副颓废的样子。

在冥溟细心的照料下，临钰的气色好了不少，更神奇的是临钰似乎能够把小钰时期的修行渡化到如今的自身，在梵音宗的听学却还都用得上。

临钰在无人时也会细细的抚摸赤魄双剑，梦里洛怀瑾拿着的正是冰剑，临钰抽出赤剑还能感知到这把剑余留的灵力，他会在山洞中自行修剑，慢慢接受现在的自己。

两月的时光过去，临钰也正式向冥溟道别，冥溟流露出罕见的担忧之色，他看着临钰没有说什么，而是送给临钰一根雪狐尾，临钰拿在手中便知是何意了。

临钰道谢后便只身往浮玉山去，沿途发现不少七曜狱的人，临钰不禁开始担心浮玉山是否被七曜狱踏足。

匆忙赶到浮玉山时见结界如旧临钰才放下心来，他先去祭拜了潭水里的无名姑娘，而后来到‘柴柴居’前，自然而然的想起第一次来时的场景，恍神片刻才走了进去。

柴柴居里没有任何人的身影，临钰有些慌了，洛怀瑾亲口答应会在这等他，不会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吧。

“怀瑾？！”临钰在屋内寻找无果后又跑了出来，却在瀑布边的桌椅上发现一盏白玉酒盏，临钰走了过去，那酒盏下压着一封信，打开来后上面只写着两个字：幽都。

临钰的心随之一沉，转身要去幽都，才跑出洞口，却又遇见了山神，临钰步伐急躁只对着山神浅浅行礼就要走，山神伸手拦住了他，“小神仙莫慌。”

“我要去救人，不可耽搁。”临钰急切道。

“信是他自己留的，人也是他自己走的，莫慌。”山神和蔼的说道。

临钰半信半疑的问道：“您是如何知道的？”

“亲眼所见，这小子不过是想你为他急一急。”山神说罢就抚着胡须笑了。

“……”临钰现在倒是不急了，就是有些恼火，若是之前会责怪洛怀瑾怎么这样，如今感慨他这么多年真是一点没变。

“他可真是个奇才。”山神情不自禁的感叹道。

“您是怎么认识他的？”临钰问道。

“啧~”临钰似乎问到了山神的期待点上了，山神一脸回味道：“他当年肉身尽毁仅存一缕残魂落到我浮玉山，我远远瞧着以为活不久了，谁知道他闭关修炼了百来年光是天雷劫就为他劈了十来次，可他似乎意不在飞升。”

肉身尽毁…一缕残魂…临钰已经听不进山神后面的夸赞之语了，在自己死后洛怀瑾孤身闯入天界，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临钰不敢想，只能摇着脑袋生怕梦境里看到的洛怀瑾是真的。

“多谢您，告辞。”临钰打断了山神的侃侃而谈，比方才还要急切的离开了浮玉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