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阑的纸鹤约临钰去玉斗宫相见,可当他走到玉斗宫时却不见鹤阑的身影,大门两侧的神兽柱发出木质的磕哒声,殿内更是空无一人。
“你是来找谁?”一个十岁上下的孩子出现在临钰的身后。
临钰心里微微一惊,不知如何称呼他,只能先行礼道:“在下太清宫临钰,是鹤阑约我来此相见。”
“他有事出去了,近来都不在天界。”
临钰面露疑色,鹤阑不似那不遵守信诺的人,既然主动约了又怎会放鸽子,只是这是在玉斗宫不好追问,临钰毕恭毕敬的回道:“敢问阁下姓名,帮我传话于他,说我来过。”
“吾乃术数仙人。”
临钰急忙行了大礼道:“小仙失礼。”
“不必拘礼,我会替你传话的。”术数仙人身形似孩童,可语气与仪态成熟稳重,索性不是计较小节之人。
“谢仙人。”临钰怀着疑问从玉斗宫出来。
恰好玉斗宫的东边就是通往太清宫的云阶,临钰想着时间还早可以步行去太清宫,许久没有时间清清静静的踱步悠行。
站在云阶上回身望去玉斗宫真是与旁的宫殿大不相同,下面薄云轻托隐约能看见机械齿轮的转动,倒比万家那些机关多了美感和震撼感,不愧是术数仙人。
“临钰!”
“谁?”临钰四下循声张望,遥遥瞧见玉斗宫的围墙上那似乎趴着人。
临钰小跑着过去站在围墙外仰着头,是鹤阑正在破解围墙设下的机巧结界,临钰不禁问道:“你在宫内为何术数仙人要瞒我?”
“嘘。”鹤阑小心翼翼的拨开最后一缕银丝,只听得锁钥开启的声音,鹤阑锁着身子穿过暂时打开的豁口,跃到了临钰的身边。
“快走。”鹤阑二话不说就拉着临钰从云端上跳了出去,踏云穿行了好一段时间后才在一座玉亭前歇下脚步。
“到底怎么回事?”临钰温声温气的问道。
鹤阑反而质问道:“你真是好打发,还真就走了也不寻我。”
“你家仙人出面,我何德何能敢造次。”临钰无奈的笑道。“你是做了什么被禁步宫中?”
“我说的话你信吗?”鹤阑满脸严肃道,想来是上次见面说的话临钰都未放在心上,所以有此一问。
“只要不是无稽之谈,我就信。”临钰同样摆明了严肃的态度回道。
“我查到了一个与你有关的人。”鹤阑说道。
“事情不明前,还是不要将我与你的恩人混为一谈吧。”临钰好意提醒道。
“也罢,我查到的是恩人的师姐,也是她让我把你带去,可我家仙人知道后就把我禁足了。”鹤阑双手环胸愤愤道,“我知道事情不简单,越不想让我查我就越要知道个明白。”
“所以你写信于我是让我帮你?”临钰无奈道,他也无法拒绝,谁让鹤阑在锦雁城帮过他也救过他。
“你去见见她如何,你难道就对自己的身世没有疑虑过?”鹤阑说道。
“鹤阑,你忘记穗岁曾看过我的过去吗?我知道你寻了那个‘临钰’很久,可认错了人才是真正的枉费。”临钰劝慰道。
“妖族和人族最会讹言谎语。”鹤阑不屑道。
“术数仙人算吗?”临钰小声辩驳道。
“临钰,你信我一次吧。”鹤阑的身影挡在临钰的面前,眼神真切无比,临钰实在难以应付这样直白的请求,为难一会后只能点头答应了。
天界的西南方鲜有人迹,算是半个禁地,因为大名鼎鼎的诛仙台就在那,就算做了神仙也还是知晓避讳二字的。
临钰跟在鹤阑的身边,他们身侧的宫殿愈来愈远浓厚的云雾蔓延在四周,临钰已经辨别不出大致的方向了,只能心怀忐忑的跟在鹤阑的身后。
远处的天外天隐约闪出雷鸣,临钰他们落在了被云雾遮挡的石阶路上,“这里真的有人吗?”
“自然。”鹤阑沉声道。
走了没多久浓雾就彻底令他们迷失了方向,只能看得见彼此,忽然临钰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定睛望去白茫茫中出现一抹深沉的影子。
“是楚竹仙子。”鹤阑一点也不意外,在原地等着那抹身影靠近。
明明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不知为何临钰觉得倍感亲切好似听到的是多年老友的名字,他不自觉的捂着胸口,那翻腾起的思绪在此刻不能任由他平复。
身影带着一阵轻微的风拨云散雾,藏青素花的衣裙又穿着黑色外纱,全身还算明亮的只有发髻上两枚冰玉素钗,与天界的明亮色调格格不入。
楚竹仙子神色淡漠,双眼如瑞凤展,眉心一点红又更添了几分不容侵犯的疏离感。
“何人擅闯诛仙台!”她白皙修长的手捻着一串碧玉珠,指尖留着半寸长的指甲泛着珠泽柔光。
鹤阑行礼道:“我将他带来了。”
临钰也跟着行礼,却不知说些什么,只能自报家门道:“小仙太清宫临钰。”
楚竹仙子微微诧异后语气虽冰冷但也踱步至临钰的面前,低声呢喃着:“不过同名罢了。”她用手中的珠串蹭过临钰的下颌慢慢的抬起临钰的脸颊。
四目相对,楚竹的瞳仁肉眼可见的放大颤栗,方才掩藏的期盼和失望交杂在一起变得不可置信:“他没有骗我…
看楚竹的神情已然确定大半,鹤阑几乎要跪在临钰的面前了,泪水也在瞬间夺眶而出,临钰退了两步慌乱极了,早知道就把太清宫的丹炉本体背来了,“你们…你们认错人了。”
临钰转身想走,却被楚竹仙子以一道雾墙拦住了去路,临钰已十分无奈但也还是秉着礼仪之态回身道:“仙子难道要同鹤阑一起胡闹吗?”
“且留步。”楚竹仙子伸出手化出一对双剑,一长一短通体流畅细窄,赤色的剑身如火淬过,而另外一把玄冰通透的剑更如天外来物一般。
临钰不动声色的看着楚竹,“这是什么?”
“你已不记得赤魄双剑了吗?”楚竹神色竟然流露出些许恨意。
“我说了你们认错了人。”临钰试图再次提醒。
“认错?”楚竹的眼眸恨意四起,可临钰明白那不是对自己的恨,楚竹走到临钰的面前将双剑放入临钰的手中。
在触碰到赤魄双剑的瞬间,临钰好似脚下踏空一般,瞬间的失重感令他惊慌的都来不及呼救。
“师姐!”
临钰还未站稳时一个身影从自己的身体穿过,眼前的场景竟然是梵音宗,而临钰的身形却是半透明的状态,四周的人都对他视而不见。
“小钰。”楚竹的音容也出现在眼前,她一身浅蓝白衣明亮又朝气,临钰的脑海中一直萦绕的身影在此刻对应上了。
楚竹应和的是同临钰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师姐,你快去瞧瞧洛怀瑾那家伙。”小钰无奈的叹息着。
嗯?洛怀瑾?临钰听到这个名字更是诧异,忽然出现的楚竹已经令他无所适从,现在就连洛怀瑾也出现在这里,那之前发生的一切从相遇开始又算什么,他口口声声喊的‘临钰’是自己吗?
“你们听学就快迟到了。”楚竹跟在小钰的身后来到当初洛怀瑾挖出酒坛的地方。
临钰虽然知道自己是在幻境中,可脚步不受控制的走到那个忙碌的身影后。
“洛怀瑾。”小钰的喊声让忙碌的人转过了身。
那笑脸盈盈的面容竟也有如此稚嫩年少的样子,脏兮兮的泥不知何时蹭到了脸颊上,临钰抬手想为他擦了,可洛怀瑾直接站起身跑到了小钰的身边,“这是我才酿的酒,须得埋入土中才能更好喝。”
“师姐,我可管不了他,你来吧。”小钰嘴上要楚竹训斥因酒误课的洛怀瑾,却从怀中取出绢帕递到了洛怀瑾的面前,为他擦去沾染的泥巴。
“庄学究的课乏味的很…”洛怀瑾笑着说道。
“我知道你天赋罕见悟性极高,但是人就会有不足之处,我们要会虚心求教,不可做井底之蛙。”明明是楚竹在说话,可有些得意的却是小钰。
“师姐不愧是师姐~”洛怀瑾点着头蹭蹭手后忽然捏了一下小钰的脸颊,惹得小钰追他,两人嬉笑打闹着往学堂跑去,而楚竹则是笑着看他们远去,随后将洛怀瑾埋酒坛的地方又掩了些土。
临钰已经泪眼朦胧,他的泪止不住的划过面庞,下一幕他已置身于一片桃林中,硕大的桃子累满了枝头。
“师姐,你接住了吗?”
小钰扶着梯子,洛怀瑾在梯子上摘桃子,楚竹则摊开了外衫接洛怀瑾丢下来的桃子。
金色的阳光穿过枝叶洋洋洒洒的映在他们三人的身上,师姐笑颜如花小钰时不时的摇晃着梯子吓唬洛怀瑾,笑声穿过红墙回荡在夏日清晨中。
不久后楚竹从外面回来,将那对双剑递到了洛怀瑾和小钰的面前,“此次我同师尊去了不周山,那里水火交融浇筑出一块双生玄铁,我炼成剑送你们。”
洛怀瑾抽出冰剑试了几招后如获至宝,笑着一个劲的对楚竹道谢颇有撒娇的意味。
临钰则取了短的那一把,问道:“师姐,此剑可有名字。”
“赤魄双剑。”
“师姐,你对我们太好了。”
画面切换的快了起来,洛怀瑾接了梵音宗派下的任命书,独自前去降妖,楚竹和小钰送他下了山,只是还未过几日,临钰也接到了任命书-前往金兜山。
看到这里临钰的心提了起来,可他却又什么也做不了,这只是幻境。
楚竹千叮咛万嘱咐,小钰却丝毫不担心,反而劝慰道:“师姐放心,金兜山只是一个小邪祟扰民,待我回来时说不定洛怀瑾还没回来呢。”
“这是你第一次接任命书,我知你心情,但切不可大意。”楚竹叮嘱道。
“嗯,放心。”小钰笑道。
楚竹担忧的神色丝毫未减,她好似有什么不好的预感,却又说不出口,从怀里拿出一条打好的络子系着指环,“这是用护身符捻成线编织的,一个人在外面一定要注意安全。”
“师姐,你对怀瑾都没这么多担忧。”小钰笑道。
“他生性不羁但是个心里有数的,你看着稳重却容易感情用事,师姐叮嘱你的你要记得。”楚竹说道。
“师姐就是偏爱怀瑾。”小钰打趣道。
“我待你们都如我亲弟弟一般。”楚竹说道。
“师姐放心。”小钰将络子戴在手上后便下了山。
如小钰意料一般,只是些不成气候的邪祟,可他也察觉到金兜山的不同,妖怪聚集并不简单。
他没有直接回梵音宗,而是进了金兜山,接下来的画面也如鹤阑所说,救下鹤阑之人正是小钰。
清晨未到时,小钰死于独角兕之手,那金环直接敲得小钰粉身碎骨。
远在梵音宗的楚竹没有等回小钰,她在洛怀瑾回来后,一起赶到了金兜山,可独角兕已被召回了天界,除了临行前楚竹送他的护身络子,小钰连尸骨都没有留下。
楚竹哭的将金兜山翻了个遍,洛怀瑾早已红了眼,他不顾楚竹的阻拦越界去往天界。
临钰只觉浑身的血液凝结在胸口呼吸困难,他合眼上不敢再看。
这时耳边传来落雨的声音,临钰捂着胸口艰难的睁开了眼。
滂沱大雨中,楚竹的脸侧印着斑驳血迹,是小钰的也是洛怀瑾的。
她抱着那对染血的双剑哭到几近昏厥,一直喊着:对不起,师姐来晚了。
楚竹这辈子都没有走出这场雨。
此刻临钰才知痛彻心扉是何感受,许多记忆在一瞬间涌入了脑海,全都是师姐和洛怀瑾的身影,原来在梵音宗发生过那么多事,那支玉簪花从来都没有认错过主人。
临钰生生吐出一口血,倒在了鹤阑的怀里,双剑掉在地上发出当的一声,像极了迟来的哀钟声。
“小钰。”楚竹的眉头沾染担忧出现在临钰的眼前。
临钰合上眼又睁开,抬起手腕缓缓道:“师姐的护身符还是有用的。”
“小钰…”楚竹笑着,泪水如决堤一般涌了出来。
“你都想起来了?”鹤阑扶着临钰问道。
临钰点点头,只是现在脑子还是浑浑噩噩,有些站不住,时不时还有陌生又熟悉的场景出现在眼前,鹤阑见他状态不对,便弯腰将临钰抱了起来,对楚竹说道:“仙子找个地方让临钰略躺躺吧。”
“随我来。”楚竹引着鹤阑向内走去,三人的身影埋没在浓雾中。
楚竹带着他们进了一座悬纱的亭子,里面有一个卧榻,鹤阑把临钰小心的放在榻上,临钰此刻还是半晕半醒的状态,楚竹点上了聚魂香与鹤阑一起守在亭子里。
“他受得了吗?”鹤阑为临钰擦去嘴角的血渍。
楚竹没有理会,而是盯着香炉里升起的缕缕紫烟,小声喃喃道:“就算屠尽天界,也难消我当年半分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