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都是赌,我当然选择把命掌握在自己手里,是风是雨,我全然接受。]
——但是,阿白,我却不能私自地把你拉进我的风雨里。
白月舒的身体在微微发颤,翻开最后一页纸。
纪望游前面一直在贯彻着他胡说八道的本事和天马行空的思维,像个小孩子写日记一样,东一榔头西一棒的能从没写完的作业聊到家里的狗,最多不超过八岁了,倾诉欲满满,写了足足有四页半纸,幸好用的是研究室改良过的薄页纸,不然可能都塞不进窄小的隔层。
纪望游说了很多,好像不说出来就没有机会再和白月舒说一样,或许是写下这份没贴邮票的信时,这个向来被别人评价为自负的男人心底也有隐约的不安吧,他没有把握白月舒一定选择他或者不选他,就像他没有把握宿怀杨是不是在忽悠他。
若他是孤家寡人就好了,纪望游想,自己一个人怎么都行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但他又想了想,还是不乐意成为一个孤家寡人。
——凭什么,他有个很好的、彼此相爱的恋人,却因为一个可能会发生、又有可能只是一个老糊涂了的“杞人”的胡言乱语分开?
——但白月舒又凭什么,要去为他们的爱而买单?他为什么要选择这份担着风险的爱情,而不是另一段也许不那么刻骨铭心,很普通但充满平淡恬静的爱情?
广为流传的结婚誓言里,大都都有这么一段:
“……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在婚礼上,它是甜美的天使,为新人洒上祝福,不过要是真换到现实里,恐怕就是恶魔、梦魇和枷锁般的可怕存在了。
而且,纪望游十二分确定,他那个在某些事上又傻又固执的爱人真会照做的。若是在表白前他要躲开,白月舒可能会默默地伤心很久,不过再久也总归会有一个期限,不过在他们正式在一起后,纪望游如果拿不出一个正当理由,突然分手,白月舒即使答应了,但可能会平白无故地被他从身伤到心,伤到一生。
而要是他们结婚了……至今还为小时候只有几面之缘、短暂照顾过他的志愿者姐姐的死而耿耿于怀,怀疑是自己影响了别人的幸运的白月舒,能心安理得地做个“渣”吗?绝无可能。
纪望游天人交战,也不知道该如何才好,才妙,他从秋天思考到来年夏天,外面树上的叶子黄了又绿,都没有拿定主意,怎么开口都没想好。
好像不管怎么样,一说出口,所有的美好都会翻篇。
如果所有总部的那几位冤家,比如部长们还有宿怀杨他们知道这混账玩意居然还能有这么“如履薄冰”的一天,那他们可能会……心疼,笑疼的。
白月舒这个盒子总算让他找到了个机会。
[我心爱的阿白啊,你看来没完全学成为师的本事,藏东西谁教你往柜底一塞就算的,不说我这般的眼睛雪亮的行家,就是碰到的是个爱丢三落四的,他翻箱倒柜折腾一下不也到手了?]
隔着层蒙上灰的时光,旧埋的时光腐朽得仿佛夺去了原先的味道,可一抬眼,似乎又见着了那个有着张俊美无伦的脸庞的男人嘴角扬着舒懒的弧度,笑意盈盈,正准备逗人呢。
[还有这机关,能担得起一个妙字,但还不够说精,我能找到就是证据,阿白,你的空间几何课还要进修啊……不过是我的责任,是我没教好,既然这样,只好给你多开开小灶以弥补了,放心,为师这次一定要手把手教。]
这个百分百没有资格证书的老师在“手把手”那儿落笔还重了,显然,这老师学识虽好,可师德实在堪忧。
他唯一的学生却是眼睛生疼,眼眶干痒,眼珠肿胀,想哭。
虽然信是很长,但它并非进行时,终究是完结了的,白月舒一字一句地看,二十分钟时间也读完了。
纪望游说,所有总部研究室里的负责人叫宿怀杨,又猥琐又变态,男女不忌老少皆宜,专门挑美人下手,以后若是不幸地要上研究室作客,必须带点柚子叶在身上,若还是单独碰见了他,千万记得远远地就绕一大圈走。
纪望游又说,他这次去所有总部出差,就很不幸地遇到了,并且因为临时性眼瞎被逮个正着,那老变态讲鬼故事吓唬他,他弱小的心灵因此受到深深的伤害,急需安慰……
最后,纪望游才云淡风轻般转述了一下宿怀杨的“疯言疯语”,很不在意地提了一句,他并不想折羽囿于囚笼,不想死,但更不想辱活,不想分离,可也唯恐拖累白月舒……所以,纪望游把决定权全交托白月舒。
他会如何,端看白月舒的抉择,仿佛白月舒开口叫他去做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他也能生生割掉羽翼跻身囚笼。
[若是,你还愿意爱我的话……就叫我买个搓衣板回来呗,阿白,我给你跪三天三夜,都不上班了,你就看着我忏悔,白天的时候我就说‘我错了,不该瞒着你’,到晚上我就说‘我爱你,一辈子’,吃饭也说,睡觉也说,直说到一个叫白月舒的人烦了……我还要说。]
玩世不恭的话藏着小心翼翼的愿景,白月舒沉默地坐着没动,一只手麻木地捂住眼睛,冰凉的手烫化了干热的眼眸,有水汽蒸出。
人有旦夕祸福,旦夕之间咫尺之遥,直到纪望游死去,他都没发现这封信的存在,更没有给出一个答复。
白月舒放下手,脸上似哭似笑,他没力气去思考该用什么表情去应对这种情况了。
原来你以为你走的是通往谷底的下坡路,还在想,谷底只是暂时的,过后没准又是上坡了,最坏也不过陷落在盆地里罢了,没想到一抬头,高寒料峭的,原来已经到了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