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批靶子送来,马场恢复了方才一样热闹的训练,盛珣按耐住心中沉重的心跳声,见迎瑞乖乖回军帐后,才卸了火气。
明昭摇摇头,这是她第一次见将军如此生气,可能也是怕迎瑞伤势加重,影响前往边塞的计划罢。
“明昭。”盛珣的马儿不紧不慢的走着,转到明昭的正对面,道:“今天开始便不用练习骑射了。”
“啊……”明昭作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心里又怕盛珣迁怒到她,拉扯道:“可我的骑射还不够熟练。”
“已经很熟练了。”
明昭攥紧马绳,这个盛铁剑,没事抽什么风…
“从今日起,便跟随本将学习剑道,耍刀弄剑是你短板,这快要北上的要紧关头,定要抓紧些。”
“将军繁忙,剑道我也可以跟孙士官学习!”
明昭求救似的看向孙士官,眨了眨眼,孙士官立马会意,道:“将军,北上来往任务繁重,不若将明昭的剑道交与……”
“不可。”盛珣将气势蔓延到无辜的孙士官头上,定睛一看,怎么这孙士官长相越发白嫩书生了些。
定是训练懈怠了,又道:“你既然司管骑兵阵,自己的功夫也不能落下来,这是你的职责。”
孙士官低下头,“是。”
目光又转回明昭身上,今天她穿了件淡青色的收腰骑装,难得没有带上那鞭子,整个人看上去都乖顺起来,尤其是那双熠熠发光的眸子。
就这么不卑不亢的看着他,总是能像只小青蛇一样能屈能伸,平常不是挺能犟吗,怎么现在不说了?
想着,盛珣竟忘乎所以地轻笑了声,道:“走,吃完饭取剑练功。”
“……”
两人走后,孙士官停下训练的动作,一旁的骑兵在身旁嘟囔着:“士官,将军这次回来怎么如此奇怪。”
孙士官摇摇头,“还不快训练,不怕挨骂了?!”
早饭的时间从众人手指缝中溜走,明昭吃饭时忽然意识到:自己没有练习的武器,还要找迎瑞借剑。
草草将顶饱的饭食填进肚子里,借了长剑在将军帐前会和,走到时,盛珣正掀开帘子,大步走来。
腰上有宝剑悬挂,手中还拿着一把,见明昭已有武器,道:“这剑从哪来的?”
明昭:“迎瑞借的。”
“迎瑞…迎瑞。”盛珣后槽牙紧绷着,又走快了两步,将手中的剑递给明昭,道:“用这把。”
“是。”明昭听话地接过剑,这把长剑虽轻,但出鞘的声响自带剑气,差点险些将剑飞了出去,才小些力道。
盛珣:“这把剑名唤清渝,乃铁锤大师所铸,剑身轻巧却锋利十足,作为你从军的礼品”
“谢谢将军。”明昭顿时高兴起来,方才对盛珣的意见都一扫而空,虽说她也会锻造铁具,还是感激不尽道:
“既然如此,这功夫学不成,便对不起将军赏赐的精良宝剑了。”
“这是哪里的话。”
瞧着握在手中的精致剑柄,根部有一柳树藤蔓纹路,藤蔓一路向上延伸,漫入明昭手心,镶嵌了颗小巧的绿色宝石。
剑身修长平坦,纹路也精简了些,在阳光下,比盛珣手中的宝剑更加耀眼。
与在学堂时不同,盛珣喜好以对战来增益剑术,对此,明昭全盘接受。
只见他舞弄剑术,速度极快地向她袭来,明昭来不及躲闪,只能抬起手中长剑抵挡,发出一道清脆的摩擦声音。
明昭力道之大,翻身退到后面,也学着转动长剑,一鼓作气主动发起进攻,却被盛珣巧妙规避,猛一屈身斩向明昭脚踝。
刹那间,明昭地手急眼快踩住剑身,盛珣乍然发力使她无法稳住身形,眼看着一个狗吃屎的结局就在眼前,紧要关头又被一把拉住。
“小心点。”
盛珣抓住她纤细的手腕,能感受到她皮肉下的臂骨,明昭从未如此落魄过,站稳后道:“再来。”
盛珣:“不怕再摔着?我可不会接着你了。”
“当然。”
明昭与他隔开距离,她学习东西一向很快,不出一刻便找到了使剑的技巧,不仅要击退对手,也要给自己留下退路。
只见白光一闪,两人皆使出轻功来练习此次剑道,明昭速度过人,手中的长剑像是她腰间的长链般留下残影,盛珣也不甘落后。
噔!
两把剑相交,又迅速抽离,这次明昭以退为攻,因盛珣上前却以轻功脱离,在他身后,举起长剑便蓄力而下。
盛珣也不是吃素的,她此举力道虽大,但抬剑耗费的时间足以令他扭头抵挡,轻功谁还不会?眨眼间,便退到一旁。
“厉害,果真厉害。”盛珣停下动作,赞叹道:“真是与生俱来的天赋,第一次耍剑便如此出色。”
明昭源源不断的力气与速度,他竟都差点招架不住。
“比九节鞭差远了。”
抬手摸了摸额角溢出的汗水,明昭将剑别在腰间,进帐里喝了满满一海碗的清水,出来时嘴脸还湿润着,端着碗道:“再来?”
盛珣接过一饮而尽,此刻的脸蛋已然红扑扑的,天气闷热,练习竟持续了一上午之久,“用完午膳,下午还有公事要办。”
“什么公事?”明昭想了想,“莫非还是东南郊区的事,咱们即将北上,不知何时回来呢。”
塞上苦寒,这次盛父在塞上呆了足足十年,自母亲逝后便孤单的驻守边境,五年前,弱冠的兄长也孤身赴塞,留下他一人在将军府。
“若要查此事,定少不了将军府的帮衬。”
“将军为何同那老夫人如此生疏?我见那老夫人对你很是亲昵,不像是不怜爱子孙的人呢。”
“呵呵…”
一想到老夫人那张嘴脸,盛珣便不由得想起十年前的那个夜晚,阴沉的天气,京兆雷雨交加,雷公电母肆意的宣泄着,却掩盖不住一梅园凄厉的哀嚎痛哭声。
那时他还是个天真可爱的孩童,正缩在兄长温暖的怀抱里,眼神带着畏惧,听着那屋里面,母亲声嘶力竭的呐喊声,又逐渐微弱,直到雨过天晴,整个院子归于寂静。
长姐跪在老夫人面前,身后有几个府外装扮的郎中,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却被老夫人猛地一脚踹倒,她躺在冷冰冰的石板上,眼神空洞的看着他与兄长二人。
母亲走了。
连带着那腹中的胎儿,甚至死前未留下只言片语,就在众人的冷漠目光下阖上了双眼,致死都没有再见一眼她的夫君,和她的孩子。
那一幕盛珣永远都忘不了,他冲进屋子里时,母亲苍白的面庞已然冰冷,不留一丝温度,而那肚子还是圆滚滚的挺着,锦被上劲头鲜血,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失去生命的亲人。
八岁那年,最疼爱他的生母去世了,而始作俑者,是他敬爱的祖母。
“什么事物都是两面的,猎人也不会凶神恶煞地捕捉猎物。”
这句话旨在老夫人,明昭想了想,将军府从未出现过的将军夫人,盛珣也未曾提及,想必已不留于人世。
而他们的矛盾所在,恐怕就是将军夫人的死因。
“罢了,现如今与将军府相隔甚远,将军就莫要再伤心了。”
明昭凑地近了些,看着他弧度漂亮又不含情绪的眉眼,此刻却有些悲伤,道:“只要做好当下的事便好了,为国为民,至少有爱戴你的子民。”
“就比如我们明家,就很记挂你啊。”
盛珣迎上她关切的目光,心里堵在心门里的巨石逐渐崩塌,他还有千千万万的子民等着他守护,哪有时间来想些已成定局的记忆呢。
午膳后,盛珣躺在榻上,心里再一次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却被少女打断,记忆里,她笑着道:就比如我们明家,就很记挂你啊
明家,那她也很记挂他吗。
抬起眼看向明昭,她还是像往常蹲在那块小地方,手里拿着一本兵书,是刚翻出来的,里面记录了不少剑道技巧。
明昭感受到视线,抬眼道:“将军不睡?北上可就没功夫午休了。”
“你别蹲在那里了。”盛珣答非所问,“到我看书那里坐着,在那里可怜兮兮的。”
“那就谢谢将军了。”明昭丝毫不客气的抬起屁股,坐到盛珣的软垫上,见桌上有几张画纸,道:
“将军,这纸我可以用吗?”
“可以。”
话音刚落,明昭便放下手里的兵书,拿起笔正了正画纸,心里构思了一阵,终于画上了第一笔。
接下来的每一笔都十分流利,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画纸上便栩栩如生的出现三个人,分别是她,盛珣和迎瑞。
画上,盛珣站在最前方,手持长剑好不威风,身后的两名侍卫也严阵以待,只不过明昭手持九节鞭,捆着一只肥硕的兔子。
想了想,在角上添了几笔:将军出游图。
身后是连绵不断的高山和平静的湖泊,三人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好不快活。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孙士官大步走来,见身在主位的明昭,顿时吓了一大跳,道:“你在这做什么?”
明昭比了个住口的姿势,瞧了眼身后因声音打扰而动作的盛珣,小声道:“将军睡了。”
“睡了你也不能坐在这啊。”
“将军让我坐的,你管不着!”
孙士官一听,道:“好啊你,今天早上还求我给你帮忙,这就翻脸不认人了?”
“哪有…”明昭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道:“说吧,有什么事!”
“将军……”
“将军睡着了。”
明昭再一回头,却见盛珣不知何时支起了身子,正直勾勾的看着她。
“将军…你醒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