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燧 第1章 恣意野火（一）

黑色越野车呼啸飞驰，在高速中颠簸，微微腾空又重重砸到地上。

开车的大男孩看起来很年轻，带着一脸嚣张跋扈的笑，架着一副墨镜，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散漫又张扬地搭在大开的车窗上。

车载音乐声开的很大，但风也很大，放肆地从车窗刮进车子里。

这一带路比较宽敞开阔，也人烟稀少，当然也没人查他，祝如意随着车内音乐的鼓点一下下敲击着车门，黑色的手表在余晖抹过的瞬间反射刺眼的光。

电话响了很多遍他都没听见。

直到《Rise》的铃声第五次响起，正好响在一首车载音乐结束另一首还没开始的空白时间里，祝如意才终于听见自己电话响了。

“喂！老祝！”祝如意笑着接下了祝女士的怒吼——

“怎么这么吵？你他娘的又跑哪浪去了！”祝怜的吼声穿透驾驶室，一路飞到窗外。

“玩□□飞车呢。等一下我看看哈，离得最近的地方……嘶，”祝如意向前一望——空无一房，空无一人，空无一物。又低头扫了眼导航，接着说，“是56公里外的一个小村儿，叫什么？没写名儿啊也……哦哦哦写有。”

祝如意正低头琢磨那一张一堆英文的地图——不是看不懂，是不会念这英文。

“……这真是英文吗看着跟法语似的，拼也拼不顺啊。”祝如意边嘀咕边搜这是个什么地儿。

“行了行了直接把你定位发过来！你小姨的男朋友的姐姐有个孩子……总之是你表弟，叫什么我也记不清，”祝怜一向急性子，恰好这会儿又正忙着，这么个不省心的儿子又在外面疯跑，话都说的很急躁愤怒，“去年刚来美国读书呢，我一看就你在的那个州隔壁是吧？前几天你小姨才跟我商量着，他一个人在美国住不放心，让你接他住一块儿。”

“什么？”祝如意放慢了车速，调小了音乐，差点儿怀疑自己漏听了什么，“哪跟哪儿啊？”

“去接你表弟，这回听懂了没！”

祝如意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亲妈安排去接一个素未谋面，亲戚关系中又相隔甚远甚至是毫无血缘关系的表弟。

他看了看老妈给发的各种信息。

嚯。成绩不错啊上这么个大学。

确实就在自己住的州隔壁。

祝如意今年24，完美遗传了自己亲妈，性子火烈，张扬不羁。读完大学就跑来国外浪了，在这儿随便找个工作，不想干了就辞了换下一个，时不时开辆车满州乱窜，今天就直接开到了隔壁州，第一次来这片儿，是挺爽的，但是地名都很陌生，也不认识。

他干脆导航把车一路往城里开。

“啧。”天色暗下来了，祝如意摘了墨镜，拨通了老妈给的一个号码，“喂？”

“你好。”对方语气平静，有点冷。

“哪儿呢？”祝如意有些不爽地问。

对面好像也不太爽，回以更不耐烦的语气。

“你哪儿呢？”

“草。”祝如意一听，偏了偏头笑了起来。

“草？这儿附近有什么草城草村？”

“我快到你们学校后门那块儿了，你哪儿呢？”即使已经晚了，城市中依旧繁华不尽，灯火不休。祝如意开着车穿越霓虹，在人声中上升了车窗。

“我还在宿舍。”

“下来，直接来后门。我车黑的，车牌号PA打头后面俩8。”祝如意来到后门口，停了车，又重新调高了车载音乐，依靠着车窗假寐，翘着腿等待表弟来。

电话也没挂，余暎那边能听到车内放佛要撞击世界的打击摇滚乐。

余暎敲响了黑色牧马人的车门。

然后就是一个有着令人羡慕的发量，额前头发向后梳，顶着又有点乱又帅气的发型，满脸英气的帅哥蹙着眉给他开了车门。

“上来。”祝如意示意他绑上安全带——如果余暎知道他开车什么虎样，就会恨不得多接两根安全带捆好自己——余暎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有些不屑地拉了一下安全带扣上。

“叫什么？”祝如意语气很散漫，天生带着不容忽视的强势。

“你怎么不先自我介绍？”余暎一挑眉，和祝如意对视了一眼。

“祝如意，祝福的祝，万事如意那个如意。叫Riy也行。”祝如意在这边的朋友多数叫他Riy，或者直接叫Zhu。

“余暎，Yudel。一个日字旁一个英文的英。”余暎个子和祝如意差不多，两个一米八多的大男孩，哪怕是车子很大，挤到一个车里，也被迫挨得有些近。

“你暑假没地儿住啊？我不住这儿，你这个暑假要跟着我的话……”祝如意发动车子，往城郊开去。

“住宿舍。不想带我现在就放我下来。”余暎看起来也是一个强势的人，每一句话都有他自己独特的气场。

“啧。”祝如意没放他下去，两人一时无言。

车载音乐恰好放到了Yeah Boy的《Wildfire》。这首歌是祝如意特别喜欢的，相比各种打击乐摇滚乐，这首就没那么吵闹，它就如其名，如野火烈烈地烧，让人不由自主地跟着音乐在胸腔里点起一团野火，在律动中一簇一簇地燃着。

“Wildfire？”余暎微微偏头，敲了一下显示屏，把导航切成音乐，屏幕上赫然上亮着Wildfire播放中。

“哟。有品味啊。”祝如意又瞥了他一眼。

侧脸有些冷峻，孤傲，不像冰或者雪，像冰岛的黑色火山，底下是岩浆，也许会喷发，也许是一座沉寂的死火山。

“谢谢。”余暎抱臂，双眼微阖。

“困了？”祝如意余光看着他，饶有兴味地关注着余暎的一举一动。

“我比路好看，这我知道。”余暎没有抬眼，淡淡道。

“呵。”祝如意笑了一下，继续转头盯着前路。

“没困，在宿舍睡了大半天，下午又喝了杯咖啡，”余暎突然开口，“坐你车无聊，假寐一下不让？”

“没说不让，寐你的。”祝如意开出了城区，加了速。

“去哪儿？你家？”

“你妈不放心你，但是太放心我了。”祝如意好笑道，“她倒不怕我拐你干坏事。”

“那倒不至于。顶多咱俩一块儿干坏事儿。”余暎看了眼手表，“凌晨2点，你开车带着我往野外跑？”

“我又不住这儿。”祝如意耸耸肩，悠悠道。

“其实你住车里吧，”余暎从后视镜中对上祝如意抬起的目光，“Riy.”

余暎一挑眉，眼神高傲又蔑视。

祝如意目光带着野性，眸中有火。

随着余暎的挑眉一勾嘴角。

“还真让你答对了。我平时就住车里。怎么猜到的？”

“一股味儿。”余暎略微嫌弃地撇撇嘴。

几秒钟死了一样的沉默中，只有车载音乐在欢叫。

……祝如意在这沉默中缓缓降下四个车窗。

“后面还搭了几件衣服。”余暎向后一指。

祝如意有些尴尬地清了一下嗓。

余暎从随身背的包侧袋里翻出来一小瓶香水在车里喷了两下。

祝如意又“啧”了一声。

余暎跟着更重地“啧”了一下。

祝如意斜了他一眼。

余暎屏蔽了那一眼，默默收回香水，不再说话。

“我住这儿往西南的那个州，买的公寓也在那儿。但是我这人吧，平时爱开车乱跑。”

余暎没表示要下车。

“这趟旅程还没结束，中途接上你了而已，你要不乐意跟我，现在下来再跑回你们学校也来得及。”

“不用。坐副驾看一路风景挺爽的。”余暎开口，带着笑意，祝如意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他那语气里带着兴奋和期待。

“Yudel？”

“Here.”余暎打了一个响指。

祝如意莫名被爽到了，猛然加快了车速，在呼啸的风中“呜吼”地长长吼出去。

“我操。”余暎小声骂了一句，在风中保持着淡定理了一下头发。

歌曲早已经不知道切了多少首，这首恰好又是余暎也喜欢的——《Rebels》

里面有一句歌词，简直太适合当下的他们了。

“Two rebels，you and I.”余暎念出来这句歌词。（两个叛逆者，你和我。）

祝如意吹响了一声口哨，道：“Yeah！”

凌晨的夜，荒郊野外，黑色越野车融入夜幕，呼啸着行驶在星光璀璨之下。

真的是两个叛逆者。

“Yudel，敢把上半身探出车窗吗？”祝如意指了指车窗，嘴角噙着笑。

“Rebel（叛逆者）当然敢。”余暎站起来一点，把上半身探出一部分，然后在迎面吹来的风里伸出右手。

他仍扶在车上的左手被祝如意的右手猛得牵住了。

祝如意的温度和他外表看起来是一样的滚烫而热烈。

牵住手好像不需要什么理由，兴奋到了点上，想抓便抓了，没有人抽回自己的手。

余暎笑着对前方的一片漆黑挥手，只有越野车的大车灯照亮着一片路。

“凉快吗！”祝如意喊着。

“凉快啊！脸都快吹麻了。”余暎的回答被风糊成一坨，传到祝如意耳朵时已听不清几个字了。

祝如意用力牵着他，生怕他这么瘦，一个不留心被风吹飞出去二里地。

音乐播放到了《Can you hear me？》这首歌。

激情，自由，热烈。

再合适不过了，他，和他，眼下的，疯狂恣意的瞬间，还有心潮澎湃的音乐。

“ I need somebody to pull me out”

（我需要一个人来拯救我）

“Of this grave I filled with hate and doubt”

（我心中充满仇恨与疑虑）

“I need save right now can you hear me calling out”

（我现在需要救赎你能否听到我的呼唤）

“Can you hear me”

（你能否听到我的声音）

音乐中的这句“Can you hear me”和余暎的大喊同时响起。

余暎的腰很细，被外套遮着，现在在风中拉链却是拉开的，他这样歪着虽然有些别扭，但是他也一直没坐回副驾。

他是那么的叛逆，想用这样的方式喊出代表自由的心声——你能否听到我的声音！

祝如意差点挪不开眼，在心中想着，

是的，我至少曾经听到你的声音，赤诚而浓烈，在美国东部的平原之中，夜色之中。荒芜与霓虹之外，你是凌晨四点钟的绽放。

“Yeah we'll both jump”

（我们将会纵身一跃）

风把碎发吹起，如果这一幕做成慢镜头，那将会浪漫得让人想落泪吧。

恰好就慢在《Can you hear me？》的最后一段上，声音和画面都如隔了一层回忆的轻纱，不轻不重，足够美丽。

这么多年，他一个人开车飞驰了无数条路，途径了无数个人生的一角，第一次觉得，这种旅行，一定要两个人才够浪漫。

不管身边坐了一个怎么样的人，都让旅途不再孤单寂寞，可以互相交换感触，可以分享看到的每一个瞬间的美丽。

他时常想，如果开着车游完一个国家，或者游了很多很多年，是不是就算活完了一辈子？

剩下的那些年里的那些生活琐事呢？我想，那都是享受人间的附属品。

余暎坐回副驾上，嘴角还带着笑，整理着被风吹乱了的头发。

“现在还觉得坐我的车无聊么？”

余暎笑笑：“爽啊。”

真好看。祝如意这么想着，从几个小时前这趟旅程开始就不一样了，有了第二个人的加入，因而像两个人一起纵身一跃进了一场躲避世界的逃杀中，我们只需要牵好彼此往前跑就可以了，明知道未来是死亡，还是要好好享受最后的一段旅途。

祝如意并没有在专心开车，而时不时就会看着余暎。

“我觉得，你可以停了车好好盯着我看。”余暎食指微微曲着，敲了敲方向盘。

音乐切到《Wire》。

祝如意果真停了车，就在这自由洒脱的女声中大大方方凝视着余暎。

余暎也毫不介意，就笑着展示着自己。

“听清楚歌词儿了么？”祝如意问。

“如果没听错，是‘和你在一起跳舞’？”

余暎仔细听了一下。

“与你一起，翩翩起舞，好似在钢丝上游走。”祝如意手肘搭在方向盘上，手掌撑着脑袋，笑着看余暎，“你真好看，Beauty.（美人儿）”

“谢谢。我也觉得你很英俊。”

“你很特别。”祝如意还是笑着说。

“你同样无与伦比。”余暎面不改色。

“我们在干什么，互夸吗？”

“不，是在钢丝上游走。”余暎道。

祝如意闻言先是一愣，而后笑了起来，笑得很爽朗。

“我觉得和你这样待着，每一个瞬间都很神奇，这样算喜欢吗？”祝如意突然问道。

“如果这都不算喜欢，那你觉得什么叫喜欢？”余暎反问。

“那你？”

“废话真多。”余暎皱了一下眉，向前探身子，手搭上了祝如意的肩，另一只手托着他的后脑，贴上了他的嘴唇。

唇齿相依，短暂纠缠。

分开时，祝如意是笑着的。

总觉得不够，还不够，这么短的一个吻，才配不上我们如野火的心脏。

祝如意猛地用力，拉进了他和余暎的距离，狠狠啃上余暎的双唇，再发力，把余暎摁到车座上，一手撑着副驾的靠背，另一手捏着余暎的下巴，逼着他和自己交换这个狂热而无所顾忌的吻。

余暎要喘不上气了，很疼，祝如意的舌头也很不老实，一直在动，搅得他心神不宁，浑身发软，心跳不断加速。

但余暎一直是一个强势的人，他从小到大都不允许别人压迫着自己，更何况是这样狼狈，他用力地回吻，甚至因为不满对方比自己更强势而不爽地咬了一口祝如意的下唇。

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祝如意被疼地抽了口气，松开后也没有远离，而是两个人唇贴着唇，靠了一会儿才离开。

“你是不是不甘心做下面的？”祝如意挑衅道。

“当然。”余暎大大方方地承认。

“那遇上我你可不得不做下面的了。”祝如意重新发动了车子，天快亮了，再往前能看见一点点天光。

“我们现在要……”余暎正准备问，又被祝如意打断了。

“不，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干嘛现在问？”余暎白了他一眼。

“就觉得你很强势，很不甘示弱……等等，你刚刚是不是翻我白眼了？”祝如意又看了眼后视镜。

“没有。”余暎狡辩。

“那我怎么看见了？”

“幻视。想看我给你现场翻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