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思君 第1章 巴掌

夜色朦胧，窗外有几只蝉趴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上，隐匿在火红的石榴花下，不时发出几声清脆的叫声。

年轻的妇人坐在案牍前，手上的画笔走走停停，片刻的静谧却被打破。

“娘亲，娘亲！”奶娃娃的声音渐渐传来，还伴随着急匆匆的步伐。

“杜思冰，你给我站住！”浑厚响亮的声音随着响起。

杜思冰向后对着男人使了个鬼脸，接着扑到妇人的怀里“娘亲，孩儿不想睡。”

妇人放下画笔，将杜思冰抱在怀里“天色这般晚了，怎么不睡呢？”

“臭小子就是欠揍！”男人依靠在门上，双手环抱，看着杜思冰只觉得眼睛往外冒火。

妇人剜了一眼男人。

杜思冰奸计得逞一般，往妇人怀里又拱了拱“爹爹骗孩儿。”

“怎么回事？”妇人看向男人。

“孩儿睡前想听娘亲和爹爹的故事，爹爹说娘亲对爹爹一见倾心，然后······”

还未待杜思冰说完，男人大步上前，一把就把杜思冰拎起来，放到一边的软垫上，低下头撒娇“夫人······”声音百转千回，满是诱惑“我错了。”

杜思冰配合的“呕，爹爹恶心！”

妇人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推开低下头来的男人，嘴角擒着笑“你呀你呀，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然后长舒了一口气，眼睛里的疲惫逐渐消散，慢慢变得熠熠生辉“思冰，娘给你讲一个真实的故事吧，要说我和你爹真正相处，那得是一个老套的开始······”

“夫人，英雄救美哪里老套，在民间的话本子里，这可是广为流传的佳话。”男人颇不服气。

“闭嘴。”妇人嗔笑“我要开始讲了。”

承雍十五年春，骠骑将军杜胥携子杜楉平定北凉方战事归来，乾邕帝大悦，封杜胥为正二品骠骑将军，杜楉为正五品武节将军，赐杜府封地一座，杜楉府邸一座，杜府上下家眷各人玉如意一对，织锦数匹······

涛涛的赏赐进了杜府，路上行人纷纷赞叹这两位杜将军以少胜多抵御北凉入侵的丰功伟绩，又慨叹着杜小将军年少有为，二十岁便封了五品武节将军，不少妇道人家默默把杜楉划为了理想女婿。

领旨回府的杜胥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走在前面，杜楉骑着一匹黑色的汗血宝马走在后面，后面还跟着十几个亲卫。

周遭的百姓夹道相迎，杜胥朝着周围的百姓拱手大笑，杜楉在后面跟着，一句话不说，就是骑着马跟着杜胥，似乎是在想什么事儿，面无表情的，没有笑意。

不远处的醉月阁二楼，坐着两个小姑娘，一个年岁看上去双十年华，另一个看上去是个十四五青春正盛，脸上带了些还未褪去的稚气。

“二姐，叫我来这看他回朝作甚？无聊的紧。”

虞以婕看着楼下受众人追捧的两位将军，对虞以凝说道：“啧啧啧，小妹，你看这杜家小子得了这些赏赐还是不苟言笑的，绝对是个冷酷无情的主儿。这般情形若是放到虞以夙身上，那厮得笑疯了。”

“杜楉那厮就是个面瘫外加脑子不灵光，自小就没见他笑过几回，还次次都是嘲讽我，什么冷酷无情？分明就是闷骚！惹人厌的紧。”虞以凝撇嘴分析道，手里一直抱着一只小花猫“而且，三哥在外不是风光霁月的君子么？文人武官，哪里能比的。”

“不就是你小时他抓你头发，还诓骗了你点儿零碎，你怎的就这般记仇了？”虞以婕笑着打趣虞以凝。

“哪里是零碎？我的宝贝玉佩，可是太子堂哥给我的上好的羊脂玉，多少工匠不知道设计打造了多久才做好的，我才戴了不到两日，就叫他抢走了。而且，而且······”虞以凝嘟着嘴半天“而且”不出来“哎！”

谁能想到，怀里小花猫竟早就看到街对面的鱼铺来了兴致，一个扭身挣脱怀抱，就顺着窗户跳出去了，虞以凝有些惊讶，起身沿着小花猫的路线也探身出去，哪想到，窗口太低，虞以凝磕到了腰，一个没注意，从窗户跌出去了。

“小妹！”虞以婕惊呼。

街上的人都被虞以婕这一声吸引了注意，纷纷转头看向了虞以凝。

电光火石之间，杜楉的思绪被拉回来驾马驰出，配着轻功行云流水的一把抱住了飞出来的虞以凝，轻踩着马头再次坐到马背上。

虞以婕看见虞以凝无事，就连忙起身下楼。

虞以凝原本抱着不摔死也要摔残废的心理，但是忽然落到了一个冰冷的怀抱中，坚硬的铠甲硌得人生疼，虞以凝缓慢睁开紧闭的双眼。

映入眼帘的就是杜楉冷若冰霜的脸，剑眉星目，高挺的鼻梁，左面鼻翼还有颗小痣，双颊还带了些北凉吹出来的红痕，薄唇是健康的红色······

“姑娘，没事吧？”杜楉问。

“杜···杜楉！”虞以凝惊呼，挣扎着想要跳下去，怎么偏生被他接住了？

杜楉看着怀里的人，手下意识揽紧了些许，怕她挣脱下去再摔伤“姑娘有些许眼熟，可是从哪见过？”

虞以凝只觉得揽在腰间的手抓的越发用力，而且那手的位置也着实说不上的正腰间，略微有些偏上了，于是羞红着脸抬手给了杜楉一巴掌“登徒子！”

周围的人看见杜小将军被打了一巴掌，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杜楉一下就被打蒙了“不是，我救了你。”满脸的不可置信。

感觉到杜楉的手松了些许，虞以凝两只手用力掀开杜楉的手，从他怀里跳下去“那我谢谢你！”话说的咬牙切齿的。

虞以婕刚下楼，就看到站在地上的虞以凝。

虞以凝也偏头看到了虞以婕，转身拉住虞以婕就跑。

被虞以凝拉着跑的虞以婕忙差使跟她们出来的如画把锦绣抱回来，如果对那肉铺有什么损失的话，一并赔偿，锦绣就是那只花猫。

如画去了。

杜楉被这一套打懵了，坐在马上，看着消失的二人，还在回想那到底是谁。

“臭小子，想什么呢？老子都要到家了！”杜胥在前面，偏头没看见杜楉，于是大声喊道。

杜楉回过神，驾马追了上去。

跑过了两条街道，人少了虞以凝才停下，虞以婕好一顿训斥虞以凝，说她莽撞，抓狸奴差点把自己小命抓没了……

虞以凝也知道二姐是为自己好，也没说什么，拉着虞以婕的手撒娇“二姐姐，我错啦，不要生气啦，好不好？”

“好了好了，多亏了杜小将军，你以后可得少说些杜小将军的坏话。”虞以婕也是拿她小妹没办法，她这小妹可是全家宠出来的“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府吧。”

“好。”虞以凝嘴上应着，心下早就给杜楉骂了八百遍，我小时候你天天欺负我，现在还问我是谁？

回了虞府，虞以婕在用膳的时候把这件事说了出来，虞父虞昌勋把虞以凝翻来翻去的看了又看，“可伤着哪了？”

两位哥哥也是焦急万分。

“无事，就是抓锦绣的时候硌了一下腰，现在还有些许疼，旁处无碍。”虞以凝安慰着三人。

“你娘去的早，把你们四个孩子留下来，磕了碰了的，要是哪一天我去见你们母亲了，我可怎么跟她交代啊。”虞昌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明日找时间，我一定好好谢谢老杜他们。”

三哥虞以夙安慰虞昌勋：“父亲，你放心吧，我和大哥一定保护好二姐和小妹。更何况，姑母是皇后，她又对我们几个疼爱有加，也会护着我们的……等父亲解职了，我们几个好好孝敬你，定让你长命百岁，晚点见到母亲。”

也不知道是安慰还是打击。

二姐轻打了虞以夙的头一下：“好好说话，莫和父亲胡闹。”

“是是是，二姐。”虞以夙老实了。

大哥虞以昶在一旁抱着锦绣，训斥着小锦绣的不懂事。

一家人其乐融融。

杜府。

姜韫早早就在门口守着，直到看见了杜胥，就高兴的带着丫鬟侍女上前迎接。

“杜郎，你终于回来了。”姜韫一手扶着杜胥的马头，另一手轻抚着杜胥的铠甲。

“让夫人久等了，我们这就下马。”杜胥轻捧起姜韫的手，一个转身就下马了，牵着姜韫回了府。

杜楉看着两人，无奈的摇了摇头，对母亲来说，父亲最重要，对父亲来说，母亲最重要……

杜楉又看了看后面跟着的亲卫，“你们先回军营吧。辛穆，好生安顿他们。”

辛穆是杜楉的亲卫长也是他的贴身护卫，听到命令，就带着五六个弟兄往城外走去。

杜楉随后进了府。

因为父子凯旋，又受了赏，杜府上下喜气连连。

饭桌上，姜韫不住的给杜胥夹菜：“夫君，都饿瘦了，快，多吃点！”

“哎呦，夫人你也多吃点。这饭菜终究是不如我做的，明日我亲手给夫人做饭。”杜胥也给姜韫夹了不少菜。

杜楉看着两人“你们两个够了，我还在，多多少少收敛一下。”

“看不下去了，受不住啦，那就给我找个儿媳回来啊！”姜韫说“天天拽的二五八万的，我看没有哪个姑娘要你。”

一旁扒拉饭的杜胥听到姜韫的话，待咽下饭连忙说：“夫人，我跟你说啊，大半年前吧，这小子在聊城救了一个姑娘，那姑娘被臭小子带回军营后就整日给臭小子做饭，洗衣服。起初臭小子死活不接受，结果时间长了，这臭小子还不反抗了，倒还有几分享受，在聊城的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

“那姑娘呢？快带来给娘瞧瞧啊！”姜韫一听急了，儿子这是有事儿啊。

“她还在路上，她坐马车行不快，过两三日便到。”杜楉平静的说，眼睛里若有若无的透出一丝杀气。

姜韫愣住了，杜楉倒是不否认，看来杜楉对这丫头不一般。

······

夜幕降临，如画伺候虞以凝洗漱完就退下了，虞以凝看了一会儿书也躺在榻上休息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到一个赤身的男人压在她身上，她身上也是只穿了一个鸳鸯金丝红肚兜，男人不住的沉声轻喊“夫人……夫人…夫人……我的阿虞”，说着手抚上了她的腰，轻轻的拧了两下。

她看不清那人的长相，但她看见了男人肩颈处有一道骇人的疤，只是在那人拧自己的腰的时候不自主的轻颤。

她想反抗却无法自主，只看见自己的素手轻柔的搭上男人的肩膀，呢喃了句“嗯，夫君”，男人笑了一声，然后猛地亲住了她。

这一夜，把虞以凝睡得脸红的比新娘子的唇脂都红。

可把如画看得担心毁了。

“小姐，你怎么了，昨夜怎么在榻上就睡着了……小姐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染了风寒？快让如画看看。”第二天虞以凝醒后，来伺候虞以凝梳洗的如画惊问。

虞以凝拍拍自己的脸“没事，就是房内有些憋闷，我一会儿出去逛逛就好了。”怎的还做上春梦了！？

如画放下了铜盆，拿起一旁的梨花木木梳给虞以凝盘发，“真的么？小姐万不可大意，天气渐热了，小姐每到换季都是生病的。”

“真的无事，就是昨日没有盖好被子，屋子里有点闷，再说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能不清楚吗？如画你就莫要担心了。”虞以凝哪能把自己做春梦的事情告诉她，她还没及笄呢！

“好吧，小姐没事，那如画就放心了。哦，对了，小姐，大少爷早间给您送来了药酒，让小姐揉腰……但是小姐还睡着，我就没给小姐揉……”如画声音糯糯的。

虞以凝向来不让府内的下人用贱称的。

“无碍，过两日就好，不用揉药酒。”虞以凝拿着发簪在头上试，还扭扭头，左右看看，才给如画递了一个带宝蓝色喜鹊的银簪子。

如画盘好发，就接过虞以凝递的簪子，轻轻别在虞以凝的头发上。虞以凝自己又涂了口脂。

“小姐真美，可是小姐今天为什么打扮的这么素？”如画欣赏着自己盘出的“艺术品”。

虞以凝毫不遮掩的回答：“首饰带多了太沉，不舒服，再说了，今日府中到城门口施粥，我若是穿的过于华丽，一是不方便行动，二是惹人注目。如今临县闹了水灾，据说不少流民都成了匪，保不准有的到了京城，若是我穿金戴银的太过招摇，指不定引人注目，会被掳走的。”

思索了一下，如画恍然大悟般“小姐说的是！小姐这般美，定不能叫别人掳走，小姐可是如画的！”

······

在外风餐露宿惯了，突然换了张软榻倒还不习惯，一夜未睡好的杜楉揉了揉太阳穴，“辛穆！有什么情报了。”

辛穆从门外进来，将一张小纸条呈给了杜楉，“小将军请看。”

杜楉接过纸条，不明意味的笑笑，然后对着辛穆说：“很好，我不过几日不在，就搞了这么多事情出来，要不是时机未熟，我还无法动手，真当我是个傻的。继续盯着他，有什么事情，马上告知我。”

“是，小将军。”辛穆下去了。

杜楉把纸条烧毁，起身轻抬起一旁花架上的茶花的叶子，“她是谁······”

“什么谁是谁啊？小楉子不是我说你，回京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好提前大摆一桌，得了赏赐也销声匿迹，叫人见不到。”一个浑亮的声音响起。

杜楉打了一个哈欠，懒洋洋的说道：“我为何要告诉你啊，祝筱岄。再者说，昨日日我可是打马从你醉月阁门口路过了的，浩浩荡荡不少人，我还在你楼前救了个人。”

祝筱岄一探头，然后做出了一个沮丧的表情“小楉子你好无情，好冷漠，你走了一年了，连封书信都不寄给我……现在还说……还说……”全然一副受委屈的小媳妇模样，丝毫不接杜楉的后半句话。

因为昨晚未睡，前几日赶路也睡的极少，杜楉听得有些烦“闭嘴，再说一句话我就叫傅寅把你嘴缝上！”

要说杜楉手下的人他最怕的还是傅寅了，长得太凶，祝筱岄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之后轻拿起杜楉早前放在书架上的玉佩。

“放下。”杜楉冷声说道。

闻言，祝筱岄没有放下的意思，还做了个搂住的动作，示意自己不放，并且他对此感兴趣。

杜楉静静的盯着他。

一秒……两秒……

“好了好了，放下就是了，别瞪我了，和傅寅一样，吓死个人。”祝筱岄把玉佩扔下，然后一脸埋怨的样子“昨日陛下赏了你那么多好东西，小楉楉却连个玉佩都舍不得，寒心，心寒，唉，呜～”

“这并非赏赐之物，况且我屋里的东西你最好别乱动，时隔一年，我也不知道哪里有暗器，哪里有毒物。”杜楉拿起玉佩放进怀里。

祝筱岄吞了一口唾沫，然后说：“你是不怕有一天把自己弄死。”

“我死一定带上你，满意了吧，我心里是有你的。”杜楉波澜不惊的坐到桌旁的凳子上。

也不知道祝筱岄怎么想的“真的吗？我就知道小楉楉心里有我！”说着就要抱上去。

看着逐渐贴近的大脸，杜楉嫌弃的一个闪身就躲过了他，“找我到底有何事。”

“出去逛逛啊，不能刚回来就在家憋着吧，你不在都城一年，这发生了挺大变化呢。”祝筱岄极力鼓动杜楉出门。

“就好比……”杜楉继续说。

祝筱岄拉起杜楉的胳膊就走“听没有亲自看来的真切，放心，今天但凡小楉楉买什么东西，都是我祝老板掏银子。”

祝筱岄是谁啊？他可是京都第一酒楼醉月阁的老板，有的是商业头脑，更有的是钱。

杜楉一身宽袖常服，如果忽略他那张冷脸，到是看起来像是个谦谦君子，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凭借不足千人之力，破了北凉一座城池，是北凉邻国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俩人走一起，一个冷酷无双，另一个温润如玉，长得还都是惊为天人，一路上吸引了不少女子尾随。

“快晌午了，请你吃一顿，说吧，想吃什么，你祝老板请客！要不去……”祝筱岄把手搭在杜楉肩膀上，语气极其不着调。

“不去摇翠楼。”杜楉缓缓张口。

闻言，祝筱岄有点失落“那好吧……那还是去我醉月阁吧。”他倒是知道，杜楉素来厌恶那等污秽之地，只好忍痛在自家酒楼请他大吃一顿了。